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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白无垢


白裁缝的眼镜架在鼻头,没有抬头,拉开缝纫机的抽屉,取了一根针头,一边认真的给缝纫机更换针头,一边回复道:“日子不对,不做。”

轶十七问:“什么日子不对?”

白裁缝转动缝纫机的轮子,试了试,听不出喜怒的回答说:“我说日子不对就是不对,这是规矩。”

轶十七还要再问,厉千尘抢先一步说:“春三月申日不裁衣,夏三月酉日不裁衣。血忌日不裁衣,凡八月六日、十六日、廿二日,十月十日不裁衣,晦三月,不裁衣。”

厉千尘说话时,白裁缝仍未抬眼,翻捯着操作台旁的布料,“知道规矩,还不走?”

“我若是说,我们要做的,是归喜衣呢?”

话音未落,白裁缝的手突然停下,摘下眼镜说:“我说不做,你聋了吗?滚吧,我要关门了。”

“我在这儿,就由不得你选,你做的事,瞒得过十方客和冥界,却瞒不过我,你就不怕事情败露?”

白无垢忽然发出嘲讽的笑声说:“十方诛杀令仍在,你若惊动十方客,来人第一个要杀的,恐怕是你。”

厉千尘不为所动冷面回复道:“何须惊动十方客,一个被废的妖,比风烛残年的老头强不了多少。”

白无垢一拳锤在缝纫机台面,除了发出巨响,竟没能砸破,“今时不同往日!你和我一样,都是废物!”

“可恶!”

轶十七上前一步,同时运炁,一阵罡风呼啸,吹得满屋衣服凌空乱摆,吹起缝纫机上布料,漫天飞舞,让白无垢不得不抬手遮挡。

“十七!”让轶十七息怒,厉千尘沉声说:“昭和四年,东洋‘千隼号’抵达天津港,十七岁的惠子跟随兄长田贺少佐入驻天津大和使馆,同年五月,戏子白蛮奉命参加交流会表演……”

“闭嘴!”

白无垢抓起操作台上剪刀扔来,被轶十七挥袖挡下,厉千尘继续道:

“戏子白蛮年轻俊美,武生扮相英姿勃发,惹得惠子一见倾心,隐瞒兄长,追随白蛮南下,同年七月,战火纷飞,龙华戏班四散奔逃,白蛮被俘,惠子祈求兄长搭救不惜以死相逼,田贺心疼惠子,饶恕了白蛮,要让二人返回东洋,却不知白蛮,根本无法踏出国门。”

白无垢神情暗淡,眼神痴迷陷入回忆之中,轶十七警惕看了一眼,问厉千尘说:“白蛮为何不能离开?”

厉千尘哼笑一声,盯着白无垢说:“因为白蛮是妖!它若踏出此方土地一步,必会惊动十方客!”

轶十七向白无垢看去,白无垢便是白蛮,这个独眼独臂的古怪老人,就是当年英俊潇洒的青年戏子。

“白蛮生出情愫,动用妖力,带着惠子南下,田贺带兵一路追击,翌年春,白蛮与惠子逃到彭城,遭遇伏击,惠子为救它中弹而亡,悲愤欲绝的白蛮以金瞳为代价,与雨洛联手,雨洛连降暴雨一月,令岳湖水势大涨,白蛮搬岳湖之水,水淹彭城,以至彭城数万无辜死于非命。”

“那是他们该死!”白无垢忽然变得凶厉,独目幻化出金色光芒,一股凶煞之气四散开来,“他们害死惠子,我便杀他们性命,理所应当!十方客趁虚而入,风花雪月四人联手,断我左臂,废我修为,你们!不分黑白,不辨是非!错的是你们!”

厉千尘神色淡然,言辞却变得更加犀利说:“十方客是错,你聚万人亡魂灵力,重塑惠子亡魂,为求惠子重生罔顾他人性命便是对?!十方客未能诛杀你,令你苟延残喘至今,我若不是念你痴情一片,修为被废后,依旧缝制嫁衣弥补当年遗憾,岂会留你至今!”

“哼!今非昔比,厉千尘你现在又比我好到哪去?为了一个化炁境的小子,沦落至此,时至如今依旧高高在上,你真以为,凭他,能压得住我?”

“小心!”

轶十七拦在厉千尘身前,只见白无垢缓缓起身,金瞳光辉闪烁,容颜易变,转眼之间便化作一位白面青年。妖风阵阵,吹得满屋衣服向后飞去,令轶十七不得不全力运炁抵抗。

厉千尘长发飘飘,神色却不曾动容,起身看着白无垢道:“三日后,我们会来取衣,十七,字缚咒,比翼鸟。”

轶十七依言,抬起右手食指凌空勾勒,白色的炁化作“比翼鸟”三字,随着轶十七推出,字画中途解体,变作根根绳索,将白无垢束缚,室内立时风平浪静。

白无垢奋力挣扎,却始终无法挣脱字灵束缚,轶十七奉劝道:“这是我独创字缚咒,凭你这点微末妖力根本无法挣脱,我们之间并无仇怨,有道是,识时务者为俊杰,昧先几者非明哲,白无垢,莫要因小失大,得不偿失啊。”

注视轶十七与厉千尘离开,白无垢几经挣扎,却是耗时一刻方才挣脱字缚咒束缚,挣脱之后,白无垢跌坐下来,容颜恢复苍老,看着满屋狼藉,露出悔恨之色。

怪只怪它妖力不济,怪只怪那世道不平,怪只怪,不该生出情愫,害了心上人,也害了自己。

回去路上,轶十七还有诸多不解,这一不解,便是那归喜衣。

“归喜衣也作红白衣,红衣大喜,白衣大悲,归喜衣只为冥亲所穿,白衣为阴,红衣为阳。”

“来,慢点。”

轶十七扶厉千尘在街边花池坐下,好让厉千尘歇息片刻。

“欲成冥亲,必通冥界,凶煞之气非同小可,因而唯有选忌日裁衣,以煞镇煞,方使裁缝不受归喜衣晦气侵扰。白蛮欠惠子一场婚礼,东洋以白色为尊,婚服之名,便叫作白无垢。”

“那它究竟做了何事,瞒过了冥界与十方客?”

“它当年水淹彭城,屠害万人性命,它这么做,其实是为了复活惠子,惠子死后,魂灵被它拘禁,它以生魂养魂,妄图令惠子起死回生。”

轶十七大感不可思议道:“这怎么可能?即使瞒得过十方客,又怎么能瞒得了冥界?”

这一点,厉千尘同样不解,也有猜测或许与法则变化有关,只是此事过于玄奥,以他现在修为还难以参透。

……

长街无色,静谧的夜空下,湿气从地底钻了出来,混着从海上爬来的潮气,凝聚成冷雾,吞噬了肉眼可见的一切。

湿寒入骨,便是棉衣也难以抵御,一名少年单车而来,烂熟于心的回家路却莫名变得比往日更长。

灰蒙蒙的雾气打湿了他的衣服,冻的煞白的皮肤表面积了一层冷霜,睫毛上挂着白霜,就连眼睛也变得灰乌乌的一片。

好在难得父母出差不在家,倒也不必赶着回去。

只是这街上的大雾,不知何时起的,竟没有散去的架势。

出网咖向西百米,路口左转再行千米,遇十字路右转过两个路口,便能到家,这路走了上千次,即便闭眼也不会有错。

可今日却始终没有看见熟悉的灯牌。

雾气中,仿佛有红光闪烁,忽明忽暗,应是停在路边的汽车尾灯,为防不慎撞上去,他放缓了速度,同时捏着车闸。

行近后,他停了下来,“京”字开头的车牌号,是一辆黑色玛莎拉蒂。

少年心中暗呼大幸,若不是小心靠近,稍稍剐蹭就是一个天文数字,只是奇怪,这样一辆豪车为何停在路边?

他迈腿从单车下来,推着同样宝贝的变速赛车,走到轿车的一侧,也不敢明目张胆观瞧,若车主人就在车内,被发现有人窥探,岂不大恼?

装作若无其事只是路过,眼睛却斜着竭力向车内探望,车窗玻璃本就反光,加之雾气弥漫,更加难看的真切。

直至走到车头,少年脚步放缓犹豫是否回头,就在这时,却发现前方路旁有火光闪耀,隐约可见有人影立在那里。

一时不再关心车内是否有人,他继续向前,走近时方才看清,树下不是一人,站着这人穿扮尽是名牌,腕上名表价值不菲。

男人脸型消瘦,样貌俊朗,双目盯着火盆犹如入定一般。

蹲着这人背对少年,看身形是个女子,一头乌丝束一髻于后,发髻上插着一朵红花,白衣黑裤,一双艳红的绣花布鞋。

女子身前地上有一布袋,时不时从中掏取麻纸,投入那火盆里。

少年尽管年少,却也知晓这是在做何事,不敢出声惊扰,默默离去。

火光映照之下,女子正脸竟是皱纹堆叠,皮肤蜡黄,双颊两鬓布满了黑色的老年斑。

“便宜那小子,今晚,有你陪我,你且说说,我美吗?”老妪佝偻着背,起身看着眼前这富贵男子,声音沙哑的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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