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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归喜


男子木讷的点头,脸上流露出痴迷的神情,抬手捧住老妪的脸,柔声细语的说:“你是我见过最美的美人,跟我回家吧。”

老妪一脸享受,用它那树皮一般的老脸蹭着男子的手掌,“你可愿为我,毁掉自己的脸?”

男子机械的点头,另一手成爪,放置在自己脸上,手背青筋与手骨清晰可见,指甲深入脸皮后用力下扯,五道血痕浮现,鲜血淋漓。

男子对此恍若未知,毁去左边脸颊,反手又抓破右边。

老妪静静的看着,露出满意的神情,“现在,抱我回家吧。”

男子喜笑颜开,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笑的无比开心,脸上的伤口却在不断淌血,他揽住老妪的腰肢和腿,将老妪抱在怀里,满心欢喜的往回走。

老妪衣袖挥动,火盆与布袋同时不见,手里却多了一面缺一珥的古镜,它把古镜支在男子下巴下面,让汇聚流落的鲜血,滴落到古镜镜面。

短短不过十米,镜面染成一片红色,降噩也再次恢复年轻貌美,只是这男子的脸,已溃烂发黑,散发着一股腐坏的臭味。

……

稷安寺前,苏禅斜倚门扉灌了一口黄酒,望着从浓雾中逐渐显现身形的男人。

男人斗篷加身,宽大的斗篷遮住了脸面,无法分辨样貌,苏禅却知晓来人是谁,口中酒水冲着门外喷了一口吟诵道:“花非花,雾非雾。夜半来,天明去。来如春梦几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

黄酒落地成界,来人止步于前,斗篷下传出沉沉闷声,“你是何人?”

“我本山中一散仙,坠入凡尘厉千劫,贵客登门,贫道枕麹藉糟,便不起身相迎了,不知贵客从何处来?往何处去?”

苏禅半倚着门扉,翘着二郎腿,姿态慵懒恍如真的醉汉,说话时目不斜视,眼睛迷离望着门墩,只是言辞却不像醉了。

“十方客坐天地人,八方人,一方魂,还有一方敬鬼神。十方客座下风奇,奉十方诛杀令,来此捉拿叛贼厉千尘、轶十七,道友可知这二人现在何处?”

“十方客拘天地人,八方人,一方魂,留下一方禁鬼神……原来,是十方客的风七爷,失敬,失敬。”苏禅侧身抱着酒葫芦随意的拱手,顺手又灌了一口,头靠着门框道:“贫道一介逍遥散人,不理世事,不问世事,风先生若寻人的话,还是去别处打听。”

“道长说笑了!此间稷安寺颇有奇特,在下一路奔波劳累,道长可否行个方便,让风某在此落脚?”风奇暗中试探,却发现眼前道人随手布下的结界竟无法轻易逾越。

“这按理来说,风先生乃是从十方客远道而来,贫道理当尽一下地主之谊,只是贫道不过一个看门人,贸然留风先生住下,只怕惹恼了主人翁,因而便不留阁下了。”

“即是如此,在下便不叨扰了。”

风奇微微弯腰施礼,转身之际一把圆形蒲扇从斗篷内祭出。

此物名风火扇,是风奇惯用法宝,据传是取老君山万年柏木,庐山洪鼎为炉,配以文武二火,炼制九九八十一日而成。

风火扇出,一扇为风,二扇为火,风为罡风,火为真火,克制天下一应邪物,结合风奇奇门阵法,无往不利。

风火扇一出,伴有罡风四散,周遭浓雾瞬息消散,风奇正欲迈步斜跨,尚未抬脚,便听苏禅醉言醉语吟唱道:

“风起长林兮,如云坠幕;风起山峦兮,如洪激涛;风起寰尘兮,如丝拨絮。吾有一方偈,告予风君听,风尘苦旅凄凄语,梦楼孀遗切切身……”

苏禅酣然入睡,反观风奇,黑暗中,一双星眸凝视,眼神疑惑又有一丝惊慌,踌躇之下,最后收起风火扇,默默离去。

直至风奇远去,苏禅睁眼望向风奇离去方向,目光久久不能收回。

“啊……”苏禅打个哈欠,伸了懒腰,盖上酒葫芦的塞子起身道:“出来吧。”

“多谢真人再伸援手。”

从稷安寺内出来一位独臂独眼的老人,若轶十七在此定会惊愕,此人正是白无垢。

“风奇来了,其余三人想必也会随之而来,不过数月安宁,这世道,又要乱了啊……”苏禅似是自言自语,也不理睬一旁的白无垢,挪步向稷安寺内走去。

白无垢看着苏禅背影,犹豫再三还是开口道:“真人,如今十方客风奇追至于此,若风花雪月四人齐聚……”

苏禅恍若未闻,轻拂衣袖,一道清风将白无垢送出门外,稷安寺大门缓缓关闭,片刻后,独剩白无垢满面愁容立于大雾之中,稷安寺已遁入雾中,至于是否还在此方天地却不得而知。

……

梅子酒家的老板娘中年丧偶,操持诺大旅店之余还要养育痴傻的儿子。

梅姨儿子名叫杨宁,据说是儿时高烧烧坏了脑子,之后一直未能治愈,舞象之年的杨宁体态肥硕,杏眼塌鼻,时常手握竹签盘坐在楼梯口,来往之人若是看他,他必痴痴傻笑。

厉千尘首次看到杨宁,杨宁发出“嘿嘿”痴笑,竹签上还剩半颗糖葫芦,口水融了糖浆,滴在胸前所挂的餐巾,染成红色。

“这个孩子是梅姨儿子,十五岁了,一场高烧落得这样,也是可怜。”

厉千尘常在屋中休养,还未见过杨宁,轶十七心生怜悯,杨宁幼年丧父,梅姨经营旅店,经常无瑕顾及到他。

“自觉精明的人百般愁苦,庸人自扰,这痴傻的人无忧无虑,乐在其中。我们虽然不痴笨,却不如这个痴儿逍遥自得。”

二人相扶上楼,对于厉千尘的话,轶十七不以为然道:“人区别于动物在于思考,不能思考,整日浑浑噩噩还谈什么逍遥自得,不过是自欺欺人,虚度年华。”

“智者乐智,愚者乐愚,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智者乐智为智,智者乐愚之愚,不取。他的痴傻非他所愿,你羡慕他安于一隅乐在其中,却不知他受人欺辱嘲笑。前天我外出采买,见他蹲在路边把狗屎当作食物,周遭小孩拿石头打他,他也不知躲闪,难道这也算逍遥自得?”

二人回到房间,接连雨雾,室内湿闷的厉害,今日好不容易放晴,轶十七执意带着厉千尘外出散步,结果却又起了风,只好回来。

轶十七去收鞋袜,厉千尘推开窗户,清风徐来,令房间不那么潮闷。

“你虽然修万物有灵道,实际上却比谁能倔。”厉千尘轻笑着在窗边坐下,他不过是觉得轶十七太轻易怜悯,却没想到被轶十七一顿说教,只好苦笑。

轶十七坐在床尾,整理鞋袜衣物同时说道:“万物有灵,自行其道,如果命运造化是天道,那不认命就是我的命,不也一样顺应天道。”

“你啊,如今越发伶牙俐齿,厉某甘拜下风,自愧不如啊。”

轶十七停下手中动作,转而见厉千尘强忍笑意的表情,便知道厉千尘又在拿他打趣。

轶十七并非有意和厉千尘争执,只是厉千尘说的话,不该出自他的口,厉千尘受挫之后斗志黯然,如果不能时刻警醒,只怕会越发消沉。

“适当通风有益健康,但不能吹太久了。”轶十七刻意岔开话题起身去关窗,却听厉千尘怅然道:“起风了……”

关好窗户,轶十七转身看到厉千尘望着窗外,神情凝重,试探问道:“真是风奇来了吗?”

“十方客早晚会追来,这一次若再遇上,我们怕是很难逃脱了。”

“风奇来了便来了,这里这么大,他一时半会儿找不到我们,午饭过后,我们就去取归喜衣,等收集到百鬼泣,回到稷安寺,他就不能奈何我们了。”

话虽如此,可即便真如轶十七所言,回了稷安寺便真的安全吗?终是寄人篱下度日罢了。只是这话厉千尘万不敢当面直说,他是轶十七的支柱,就算心里倦了,乏了,也不能展露一丝,若是连他都倒下了,轶十七还能靠谁?

不等二人上门取衣,白无垢已经把衣裳送了过来,不是亲自送来,托人寄了一个包裹,放到了旅店前台。

苹果箱拆开后,里面是一白一红两套衣裳,这就是归喜衣。

轶十七不解白无垢为何会快递送来,而不是等他们上门去取,厉千尘却道:“白无垢定是知道风奇来了,这才躲了起来,它的那只断臂就是被风奇所斩。”

厉千尘曾说过,白无垢本名白蛮,真身是比翼鸟,比翼鸟天生独目独翅,不得飞行,即使化形,也有一目一臂是假,一生唯遇真爱之人,结成连理,方可补全那一目一臂。

惠子帮白无垢补全真身,惠子死后,白无垢便把一目一臂还了回去,且不再幻化完整形态,常年以老翁形象行走于世,此生忠爱一人。

轶十七轻抚喜衣,面料手感冰凉细腻,抚着如同触摸婴儿肌肤一般,叫人爱不释手。

“心有一良人,不悔钟此生。它把对惠子的思念化作一针一线,每缝制一套婚服,就是重忆一遍往昔,数十载日新月异,它却一直活在追忆中,这份爱,至死不渝。”

手指拂过每一个针脚,手上的触感都仿佛在讲述那段可歌可泣的悲壮爱情,轶十七甚至可以想象到白无垢缝制这套婚服时的神情。

手中针线就是过往的点点滴滴,眼中看到的一定是惠子生前一颦一笑,它流着泪笑着,幻想这婚服穿在惠子身上,必是天下最美的新娘。

“缘起情深,依旧敌不过有缘无份,造化弄人,终究是害了别人,也害了自己。”

轶十七婆娑泪眼望着厉千尘,不懂厉千尘为何能如此冷静,白无垢虽是妖,却比人更懂“爱”,这样凄惨唯美的爱情,怎么能落个“害人害己”的评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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