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传说中的盲文
才隔了两日，姬景昇就接到了圣旨。
第一套纸币的设计工作由他主持，当然，设计组还有九个人，但那都是配合他的，从定大方向到最后拍板，还得是他说了算。
当初给字典画插图时，姬景昇都没有现在这样兴奋。
字典只是读书认字的人用，钱却是人人都要用的。做好这个差事，那就是纸币在哪里、他的画作就在哪里。人人持有纸币，就是人人都能接触、观看他的画作。
这份成就感，让他当晚一夜没睡。
把书房翻了个底朝天不说，还拉着媳妇祝氏不让人睡。有什么想法都要说，兴起时还要拿纸笔画出来，等到天亮时，床上全是散落的画纸。
祝氏前半夜也高兴得睡不着，但她近来和好多家夫人走动，还要主持姬府的日常，很是辛苦，所以熬到二更多就有了倦意。
柔和的灯光，配上丈夫止不住地念叨，她是真的很想睡。可是难得丈夫这样高兴，她也与有荣焉，只好强撑着陪伴。
图案不过眼睛，话语也不过耳朵。祝氏只在丈夫停顿时，说些“嗯”、“妙”、“堪用”、“夫君厉害”之类的话，已经是强撑着给出回应了。
兴奋的姬景昇只顾着说，也没因为妻子敷衍的回应有被泼冷水的感觉。
这么折腾了一晚，到吃早餐时，两口子都精神萎靡。吃过饭后，夫妻俩相视一笑，一个带着画稿出门去见自己的新同事，一个回屋整理妆容准备迎接来贺喜的客人。
朝廷发了任命，也是第一次公开提起纸币，自然有很多人想来打探一番。还有些精于书画的，带上得意之作和精美礼物，想来混个眼熟。
为此，姬府热闹了小半个月才重归平静。
为了躲清净，也是为了感谢，其间祝氏带了好些衣食，陪着杜氏去知园看姬昭明，顺带也给在国子监借读的三个小子送些衣物。
兄弟三人如今读书越发用功，虽然和国子监的师兄们相比还有差距，但也很有读书人的模样了。混在一群精英学子中，加上他们自己努力，就算吊车尾，那也是很好的。
为了不被师兄们落下，他们休沐时也不回家，而是留在知园。算起来两个母亲有一个多月没见过他们了，这会儿一见，人没怎么变样，做好的新衣却有些短。
诵诗之年的男孩子，窜个子最快，两个母亲乐呵呵地让人把衣裳脱了，当场调整衣角裤脚。
姬家现在富裕了，给孩子吃好的，也穿好的，但并不是奢靡浪费。为了适应半大小子的生长速度，他们的新衣都是留出余量的，细细地缝上花纹，等到衣服不够长了，拆掉线就可以。
所以室内就是一幕“慈母手中线”的样子，虽说没出京，但是许久没回家的几个儿子，在他们的娘亲眼里也算是让人惦念的“游子”了。
一边改衣服，一边闲话家常，氛围很温馨，姬昭明浅笑着陪坐在一旁，静静地喝着茶。
祝氏看了嫂子一眼，想着不能冷落了大侄女，于是找借口攀谈起来：“明姐儿，你三叔最近为了新差使都快魔怔了，去当值时日日画，晚上回家了还要画，却偏偏挑不出合适的。你祖父都说，他当初念书要是有这个劲头，早就有出息了。”
只听三婶说，姬昭明就能想到三叔“工作狂”的样子，轻声笑了出来：“三叔在艺术一道很有追求，此时更是想精益求精，就十分投入。不过毕竟纸币是第一次设计制作，都是摸索着来，三叔也不必背负太大压力。”
祝氏笑着应了：“说起来，关于纸币的设计，明姐儿有什么想法？快教我一些，我回去好点拨点拨他。”
“我哪有什么想法，丹青一道上，我并不是什么好学生，三叔看我的作业可总是叹气的。”
“只当是家里人闲聊，明姐儿你有见识，只随便说上几句也好。”
说到这里，姬昭明就不推辞了，回忆着以前见过的纸币，随口说道：“钱是生活中离不开的东西，识字的人要用，不识字的人也要用。所以一定得做得容易区分，最好能让眼花的老翁也能轻易分辨面值。”
这个观点祝氏听丈夫说起过，此时很感兴趣地追问：“确实如此，明姐儿有何妙计？”
“或许可以用颜色作为第一道区分？比如小面值用蓝色，大面值用红色，这样一眼就能看出大概的面值。若是有视力不好的人连这都分辨不清，还可以考虑在纸币上加上盲文。”
祝氏和杜氏都很疑惑：“蟒纹？蟒肖龙，绘于纸币上，可显君威，百姓持有也不会僭越，确实可行……”
姬昭明愣了下：“是盲文，给盲人触摸着阅读的‘文字’。总有些人因为各种原因失去视觉，一般来说，他们的听觉或者触觉会更加敏锐，所以如果造些特殊的纸张，把文字以凹凸的形式表现出来，盲人就可以凭借触觉实现阅读。”
祝氏她们从未听说过盲文，也从没想过盲人如何能阅读，还以为是自己见识少。
“如此可使人眼盲心不盲，妙极。明姐儿果然见多识广。”
姬昭明并不知道，盲文的发展历史其实蛮短的，别说现在的藜国，就算是另一片大陆上，也得再过个三五百年，才有人尝试“创造”盲文。她这会儿说的，在纸币上压出凹凸不平的几个点代表数字，属实是在开创当代盲文的历史。
等到祝氏回家后，点拨了姬景昇后就安心睡了，姬景昇却睡不着了。
他好歹也是个世家子弟，自认见多识广，可却没听说过盲文。妻子提起盲文的神态很是自然，不像在说什么新鲜事，所以……是他孤陋寡闻了？
祝氏都和姬昭明她们聊过好久了，再跟丈夫说起时，自然神态平和。这会儿蒙住了姬景昇，姬景昇也不好意思多问，只好一头扎进书房里，想着翻看些孤本，或许可以找到。
他自然是找不到的，于是又去找父亲姬大爷求助。姬大爷也被问蒙了，在家族藏书库中翻了一整天，丁点儿盲文的影子都没看到。
姬景行晚上回家后，迎面对上的就是父亲和弟弟如出一辙的求知表情。
当晚，父子三人又翻了好久的书。
许久，姬大爷提出了一个观点：“咱家的积累有限，不比世家大族，或许明姐儿是在宫中那几年读书时看到的？”
头晕眼花很想休息的姬景昇非常赞同：“父亲说得有理。哥，你和弘文馆的人熟，能不能帮我借两本盲文的书回来啊？”
姬景行自然答应，父子三人各自回房休息。
后一日，弘文馆的先生们也加入了翻书库的行列。
他们都没听说过盲文，本是要怀疑是否存在盲文的，但姬景行语气坚定，笃定地说姬昭明是在宫中时看过讲盲文的书，先生们便打消了怀疑，都积极地帮忙寻找起来。
姬景行为什么不去问姬昭明？
因为他觉得女儿在宫里念书的时间不长，小小年纪为了跟上进度，肯定大半时间都是用在经义上的，能看到的闲书有限，总不可能比先生们更渊博。而且姬昭明说的是她只知道盲文这个东西可以用点来表示含义，却说不出具体的细节，姬景行就想干脆来请教老同事，说不定就有人精于此道？
其他人为什么不去问姬昭明？
因为他们拉不下脸啊！姬昭明那几年背书背到昏天黑地，先生们可都是看在眼里的。就这，小丫头还能抽空博览群书，以至于了解到他们都没听说过的盲文，他们当然不好意思去问。
再加上，在座都是大儒，大半辈子泡在书堆里的，听说了盲文这个新鲜词，都很感兴趣。互相之间，就有点想要暗暗比试谁先找到、谁先能把盲文研究个一二三的意思。
谁要是去问姬昭明，那就是作弊，胜之不武。
这样一来，先生们全泡在书堆里了。皇家的书库中有许多珍藏，找不到盲文，也可能找到些新内容，先生们沉浸其中，三日过去都没人给姬景行回信儿。
姬景昇又一次眼巴巴来找哥哥、失落离去，也不想着全凭自己家找资料了，干脆把盲文的事儿和设计小组的其他人说了，问他们谁了解盲文。
设计小组里，谁都想出头、出彩，这会儿当然没人说自己完全不知，全都表示要回去翻书房。
他们也确实翻了书房，不仅翻了自己的书房，还把家族的珍藏翻了一圈。这可是各方势力举荐的人才，谁家的珍藏都不少，这么一查，就又过去了五天。
说来好笑，好面子的读书人们，竟一个去找姬昭明本人问问的都没有。
这番“寻找盲文”的行动，当然入了察视听的记录。刘公公觉得有趣，当做乐子说给圣人解闷。
圣人果然笑了，笑过后若有所思：“盲文……庆喜你可听说过？”
刘公公摇头：“不曾，奴婢问过苏夜，他这些年也从未听说过盲文。奴婢推测，姬司空心善，许是心中记挂，所以思量了这样一种新的沟通的方式。”
苏夜是当初圣人赐给姬昭明的八人之一，本来因为有眼疾，所以算是跟双腿残疾的苏木一起的搭头，给苏木当腿用。结果姬昭明因着他的嗅觉优于常人，就把他俩拆开，安排他跟懂茶的云林一起，去茶园当品控主管去了。
虽然苏夜现在常驻茶园，极少有回洛阳出现在姬昭明面前的机会，但姬昭明给他的待遇半点不差。身边从没缺过照顾起居的佣人不说，还特意让云林想办法训几条导盲犬给他。只是他更信任自己的盲杖，让云林帮忙弄了两条凶猛狼犬，顶着导盲犬的名义，实则当护卫。
听说其中一条都会闻茶香了，现在每次“质检”，苏夜都先牵着狗走一圈，狗若是停在哪里不肯走，肯定就是出了次品。茶园的管事们现在敬着那条狗，不敢直接称它的名字，而是恭恭敬敬地唤“二郎君”。
察视听其他因为伤了眼睛退役的人，没有不羡慕苏夜的。刘公公也有样学样，调了好几个眼盲而嗅觉敏锐的去茶园，待遇也很不错，但却比不得苏夜的生活滋润。
为此，每年春节时，苏夜都要派人给刘公公送重礼，谢他当初的随手一点。
苏夜收到刘公公问询“盲文”的书信，也迷茫了，写了回信加急送回来，言明从未听说，思及导盲犬的创意，猜测是小姐对失明之人的体贴。
若是真有盲文书，凭姬昭明对自己人的关照，肯定会给苏夜寄两本。苏夜没有，那十有八九就只在“创意”阶段。
刘公公收到苏夜的来信，稍微一捋，就把事情琢磨明白了，此时回圣人的话，语气十分肯定。
圣人也听明白了，失笑道：“竟是传谬了？”
刘公公也笑：“虽然先前没有，可奴婢想着，盲文确有可取之处。读写盲文不依靠视力，便可于暗中读写，军中……或可一用。”
圣人看向刘公公：“这么说，该有一套盲文，却不该推广？昭明一句，洛阳的世家可都开始探寻盲文这个东西了，不研究出个东西来，那孩子可不会答应。”
刘公公躬身一拜：“姬司空必有巧思，奴婢正可以借鉴。若要用盲文传密信，想个加密的法子就是了。”
“朕的朝臣们已在书房里闷了好几日了，该收收心好生做事了。盲文既然是昭明提的，就让她拿个章程出来。”想了想，圣人又说道：“嘉和现在做事也很有长进了，可以帮昭明一帮。嘉袊前几日说起想念他的二皇姐了，就也去打打下手、学些本事吧。”
刘公公应诺。
等刘公公出宫宣了旨，弘文馆的先生们才知道这场比试没有赢家，纷纷笑骂一声，然后都关起门，仔细地翻阅起《天福字典》来。
造字这种事，他们这些做先生的，理当“指点”学生一二。
若是学生回头求上门来，他们可不能被问住。若是学生“不好意思”求教，他们也可以送个锦囊妙计嘛。做先生的，也不是非得矜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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