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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斜阳》


爱情究竟是个什么玩意儿?

        我左思右想,辗转反侧,始终得不到一个结论。

        大概是早上了,卧室的窗开始发亮,是遮光布盖着也无法掩盖的微光。

        身侧的男人紧贴着我,他的手温凉带着薄茧,从我的腰腹缓缓向上,平日里始终缠着绷带的手因着昨日的荒唐光滑一片。我的心紧了半分,一股由心而来的浓厚战栗感迸发而出,一秒、两秒,等他将手贴在我的颈脖边我才终于呼出一口气。

        然而,那口气刚顺下来,我的眼眶却开始积满泪水,就像决堤的河坝般喷涌。

        对了,是地狱。

        那可恶的爱情,是地狱啊。

        他的唇瓣紧贴我另一侧脖子的肌肤,早晨有些干裂的纹路令痒意更加明显,战栗感又来了。我死死咬住下唇不让啜泣声泻出,可紧绷的身体还是让男人发现了不对劲。

        “阿一呢,”他一同往日那般唤我,嘴巴紧贴着向上,或许是尝到了我眼角的湿意,他睁开了眼睛,用力将我抱进怀里,像找到热源的蛇舒服地吐出蛇信:“阿一,阿一,阿一”

        他不停叫着我的名字,用舌尖舐去我眼角的泪水,声音轻柔又覆满日间的沙哑,他的手指也反复磨蹭我的肌肤,我的肌肤很快就被他搓红了。

        他像在安慰我,可我深刻彻底地明白这个人的本性,他分明是不怀好意又幸灾乐祸的。

        【你爱我吗?】

        我突然很想很想这么问他,可我看着他的眼睛,他的瞳孔是和我的其中一只眼睛一样的红,一样却又完全不一样的斜阳般的红。

        是了,他是不一样的,我的能力看不透他,我腥红如血的左眼能看见所有人的名字与死亡之日,可唯独他,就因为如此他才显得特别吗?不,就因为如此他才显得可恨!看不透一个人这是多么令人恐慌的一件事,我甚至怀疑他连名字都是假的。

        太宰,看看这个姓氏念出来是不是像堕落与罪,“堕落与罪”不就是他灵魂原本的样貌吗?

        没有意义,没有意义啊,他是世间我唯一杀不了的人,爱不爱这种问题没有任何的意义。

        我撇过脸,不再看他,转而看向了被遮光布遮住的窗户,明明时间没过多久我却感觉像过了十年,看那十年的微光多亮。我用手遮住自己一黑一红的双眼,从窗帘空隙倾泻的光束落在我的脸上。

        如果用手遮住眼睛的部分,紫外线会不会把我的上下半张脸全都晒黑只留下白晃晃又黑漆漆的瞳孔呢?

        我佯装啜泣实则是被自己走神的想法给逗乐了,不过也就这么想了想,因为我不可能维持这个动作一整天,哪怕真的就这样被晒黑了,被晒出了黑白两条线,对我而言也就是个逗乐的小插曲。

        “阿一。”他的声音戛然而止,他伸手掐住我的下巴把我的脸又别了过去,我看不见他的眼睛,可他的吻潮湿滚烫。

        他拉开我的手桎梏在一侧,垂头舔舐我死咬的下唇。忽然他一用力,我的下巴一定是青了,他探出舌尖铺天盖地地吻我。

        昨日醉酒的记忆涌出。

        从因为被人说我不会写爱情而迷迷糊糊问他究竟什么是爱情开始,宿醉并没有令那一刻的记忆消失,反而愈发清晰。这个少年,这个男人,从那个问题开始就满怀用心险恶的势在必得,他红得像斜阳的瞳孔带着疯狂桀骜,他的脸也红了,是酡红,像羞涩,像兴奋,更像狂热。

        他盯着我像鹰盯着猎物。

        “革命,是革命呢阿一。”

        “爱情就是革命,是战斗!”

        他眼里的光若是清醒时分我一定会感到胆寒甚至畏惧,但昨夜我喝醉了,酒精将我的心脏剖开,内里藏着的那个东西,我无法不承认,是【堕落与罪】。

        他的狂热影响了我,就像狂犬病的感染者,他试着吻我,我回应,于是地狱降临。

        “人呢,是为了恋爱与革命来到这个世界上的。”他似乎看穿了我的内心,他贴着我的眼角,并没有反思自己昨夜的居心叵测,反而更甚。他用被扔掷一旁的绷带缠住我。

        “和我一起下地狱吧,阿一。”

        早晨总是用朝阳或曙光来形容,我却看见了夙夜颠倒,朝阳成了夕阳,而夕阳,是迟暮。

        我翕动着纤细的睫毛,任由他或舔或吮的动作,一动不动,像具死尸。

        我第一次见到太宰治,是在九年前。

        那年我刚上高中不久,一个人在横滨的某个街头租了房子。

        房子很旧,破破烂烂,就像我的人生,没什么好地方。我住三楼,这一层也刚好有三个住户,最靠近楼梯的那户人家叫做"田边",中间是我,而最里面是一个叫做"太宰"的住户。

        我刚搬过去的时候本想做点什么吃的送给邻居,但很遗憾,我不会做饭,于是我随便买了几样甜点送过去,说是敷衍也不为过。我其实并不想与"人"打交道,但出门在外,近邻比远亲更重要些。

        或许是看出了我的敷衍,田边先生面无表情从门缝里露了脸,他拿走甜点便关上了门。值得注意的是,田边先生似乎是靠捡垃圾为生的那类人,他的房间总是臭烘烘的,每次路过我都忍不住皱鼻子,啊,你说找物业?很抱歉呢,这栋居民楼似乎没有那种东西。

        紧接着便是最里面的那户人家。

        我提着点心站在"太宰"这个姓氏前,门铃响了几声一直没有人来开门。我瞬间高兴起来,因为不是我不拜访,而是他家里没有人。然后我兴冲冲地回家拿纸和笔写上:【您好,我是隔壁新搬来的住户夜神,这是我做的甜点,请品尝,往后请多多指教。】

        我真的越来越虚伪了,明明是附近便利店买的,拆开包装换了个造型我就偷梁换柱说是自己做的。但是谁会注意这些细节呢。

        我把点心和便利贴一起放在这位太宰先生的门前,想了想我稍微移到一旁,放太中间容易破坏我的"心意",万一对方其实是和我一样只将维持社交关系当作一个任务,甚至压根不想维持,如果真是这样那就太好了。

        话说回来"太宰"这个姓氏真的很好听呢,念起来像是【堕落与罪】,作为一个经常性emo的少女就爱这些文邹邹的东西。我回到家没多久便听见了走廊的脚步声,这栋楼烂得很不隔音。

        脚步声愈来愈近,不会是那个有点意思的太宰先生吧,这么一想我趴在门口冲猫眼往外看。

        是一个长相端正,很严肃的精英男,我有些失望,因为路过的这个男人除了看上去挺好看这一点外,哪里都很普通呢。我垂下手,立刻将这一插曲抛掷脑后。

        很快一周过去,这一周里我再也没有见过这位太宰先生,就连田边先生我都能偶尔在倒垃圾的时候遇见,可太宰先生就像查无此人一样。

        我算是一个写网络小说的吧,毕竟监护人留给我的钱实在是不算多,而高中生就算是打工我的学费和房租也完全不够用,况且我还要吃饭呢。

        大概是周末太无聊了,我去网吧上传完最新一章更新后,在回家路上不由得根据那天在猫眼里看见的场景做一个推理游戏,我想了又想,没错啊,那就是一个很普通的每天996的精英男人,可矛盾的地方也有,那个人看上去很有钱,不像是住在这里的人,难道是我右手握拳灵光一闪般拍向左手,难道是情妇?!

        这么一想就说得通了,偷偷藏在这里的情妇,不想见人。我简直是个天才!

        我被自己的脑洞惊到了,也可能是写伦理小说写得有些吐血,我最新的一章更新到曾每周光顾牛郎店的女主痛改前非,为了男主开始醉心事业,唔,要不后面就写男主报复女主在外面包养情妇,然后被机智的情妇邻居发现,邻居是附近寺庙的和尚,为了普度众生,每天都在情妇家门口敲木鱼,情妇爱上了对她关照有佳的俊俏和尚,和男主分手后跑到寺庙出家,男主崩溃,发现了世界上最爱他的只有女主,虽然她爱去牛郎店,虽然她抽烟喝酒,虽然她最近还去纹了花臂但她是个好女孩啊,最重要的是他们始终相爱!

        这个剧情走向真的是完美呢!至于和尚为什么不住寺庙,就写为了体验世俗的生活,只有入世才能出世。嗯,不愧是我。

        我迫不及待走回网吧,卷起袖子,哗啦啦地写到了半夜。

        凌晨一点我更到了和尚敲木鱼的地方,时间都到这时候了,而横滨的夜晚不太安全,我干脆开了房决定今晚就住在这里。

        五点过,伴随着木鱼的敲击声我醒了,恍然间才发现耳边传来的不是木鱼的声音,而是网吧二十四小时不间断的键盘声。我给编辑留了言,这个时间点他应该还在睡觉。

        我离开了网吧,我草稿箱里最新一章已经更到了男主崩溃在家偷偷掉眼泪,女主还以为是自己太忙没顾虑到男主的心情,万分愧疚地将他揽在怀中深情地哄。

        我满意地点了点头,如果人生有像写小说这么简单那就好了,不需要营养,不需要梦想,只是为了写而写或者为了钱而写。可人生若是没有那一丁点色彩,还不如一死了之。

        写完了故事,有点上头的情绪淡去,我又开始难过,没有办法的事,我时常过得没有欲望,就像那位和尚,快乐悲伤稍纵即逝,还不如敲木鱼来得起劲,但为了挣钱,为了写好一个故事,为了那么一点点不辜负我的读者,我写文的时候会有意识地让自己处在一种及其兴奋的状态,而兴奋过了头就会反弹,只有等反弹的这点小心绪淡去才能继续活下去。

        好了,我现在开始要正式谈一谈那个人了。

        太宰治。那个占据我人生二分一的人。

        他啊,真的很像一场不真实的梦。

        而是梦,就会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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