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奢侈品(二)
那天之后,顾苒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待在医院里的日子实在是太无聊了,虽然严格来说,那只是她记事以来的第一次住院经历。
但奇怪的是哪怕过了那样许久,她都无比清楚的记得当初那个刚刚成年,有点倔强,不肯服输的少女心里那波涛骇浪的委屈与迷茫。
尽管长大了以后再回头看去,就会发现当初的自己还是太单纯了……可是不管怎样,那时的她还只是个刚刚成年的小姑娘啊。
她那样青涩,那样执着,那样倔强却又无处诉说……
茫然又困惑。
记得那天似乎是个周末,窗外的天阴沉的仿佛被《西游记》里的孙行者拿葫芦装起来了似的,简直可以用“失恋”俩字来形容了……
与此同时,安静靠在床头用手机画图的小姑娘也有些累了,只见她先是下意识抬手缓缓捶了捶自己那时不时就有些酸胀难耐的后勃颈,又抬起红肿发涩的兔子眼隔着玻璃窗跟心情同样不在状态的老天爷大眼瞪小眼片刻,刚准备收回神游天外的思绪,重新捡起手机把方才改了一半的那件无袖连衣裙改回它原本的样子。
就忽然听见门外有个清脆悦耳的少女声,正在跟门口那个附则每天给自己送饭,带换洗衣服的东南亚小伙用缅甸语交谈着什么。
嗯,好像是科芯。
果然,下一刻,一身深咖色披风斗篷,寒冬腊月里还光腿穿短裙,手里拿着个最新款爱马仕铂金包的科芯,就大步流星推门走了进来:“哎哟喂,我的乖乖呀,宝贝儿,这才几天没见啊,你怎么就憔悴成这个样子了?”
可能是职业病吧,顾苒每次见到别人的时候就会情不自禁的往人整体的穿着打扮上瞅,闻言,小姑娘这才回过神来,忙抬头有些不好意思地朝着眼前从头发丝到脚趾甲无不精致好看的小姐姐笑了笑,又说:“啊,我不要紧的。——科芯姐你快坐呀。”
科芯也不跟她客气,大马金刀扯了张椅子往旁边一瘫,这才有气无力抱怨道:“哎呀,顾小苒,我跟你说,你都不知道……我这几天简直无聊的就差原地分裂出两个自己了,你也不在家也不给我打电话,哼!”说着她还有模有样的吸了吸鼻子,似乎真的还挺委屈。
“哎哟,错了错了,不委屈不委屈哈。”顾苒知道科芯是在故意逗自己开心,为了不破坏气氛她只好勉强把心里那些乱七八糟的负面情绪往下压了压,又尽量扯出个看上去比较自然的笑来陪她闹着玩,何况科芯还是这么多年来唯二会叫她“顾小苒”的人,所以格格不入之于,女孩儿心里还会莫名的涌起一阵五味杂成的感动来。
“敏感”果然是自卑的通病之一啊!
不过科芯一向大大咧咧,自然不会注意到顾小苒那丫头心里七七八八的小心思了,只是方才推门进来的时候看到她那原本纤细修长的胳膊上又是石膏又是输液瓶的,还有那头上脸上也满是纱布和创可贴,最要命的是小姑娘那双原本又黑又亮的杏核眼,也不知道哭了多久,反正就是又红又肿的简直都让人有些难以直视了……
不过想想也是,先是莫名其妙中了个头彩出了车祸,连伤口都没来得及处理,就又被带进“小黑屋”严刑拷打了整整一个晚上,好容易老天眷顾捡回了一条小命吧,醒来之后还得自己一个人孤零零待在医院里,除了阳台和厕所哪都不能去,而自己拼死从鬼门关背回来的人呢,好么,早就不知道跑到哪个女妖精的盘丝洞里逍遥快活去了……
“唉……”科芯忽然抬手抓起顾苒那只没怎么受伤的手缓缓叹了口气,又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跟他说着什么,一边在心里有些惆怅地想:“难怪安子溢会喜欢你呢,我要是你,肯定坚持不到现在的……可是也不能因为这样我就要眼睁睁看着他喜欢你吧……何况……“
“唔,两位美女聊什么呢?聊的这么开心,走廊里都能听得见啦!”
她俩可能是聊天聊的太投入了,连有人推门进来了都没听到,听见抱怨声俩人这才眨巴着四只无辜的大眼睛抬头望了过去,就只见安子溢一边悠哉悠哉的给手上那盒新鲜又大个的草莓用纸巾擦着水,一边漫不经心回过头跟身后拎着大包小包各种零食的阿信说:“你这两位姐姐啊,其他哪都好,就是那耳朵什么的可能真是个样子货,不中用呐……是吧?”
“哼,哪有那么严重嘛!人家只是看美女看的有些入神而已啦——阿信儿,你说是吧?”还没等把东西放到床头柜上的阿信回过神来,旁边科芯就小猫似的三两步窜到了安子溢跟前,一手习惯性的挽住他胳膊,一手从草莓盒里捞了个最大最红的把尖儿塞进嘴,又有些含混地说:“哇哦,好甜呀,老公辛苦啦,谢谢老公。”
“……”阿信自觉这两个问题都不用有答案了,于是就挠着头笑了一下,又跟安静坐在床上不知道在想什么的顾苒姐打了个招呼,就自顾自的出去跟门口阿东聊天去了。
顾苒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看见安子溢进来就下意识往身后床头那靠了靠,随后刚准备开口叫人,却又不由自主的被他拿草莓的动作戳到了,因为陆逍每次跟杨明远在一起的时候也是那样温柔又体贴的……
“身体恢复的怎么样了?”安子溢一边张嘴咬过科芯吃剩下的草莓屁/股,一边把离床太近的椅子往后挪了挪,又伸手拍了拍自己面前的床沿示意科芯坐下,这才状似无意地轻轻抬头瞅着顾苒说:“脸色怎么还这么差……那天山上的事儿,还想得起来不?”
他的声音不大,也不凶,听起来甚至有种随口聊聊的漫不经心,可就是这状似随意的口气,却让人莫名觉得有压力。
“……”顾苒被他吓得一秒回神,轻轻抿了抿唇,又迟疑着说:“应该差不多,我……”
“我不要应该,”安子溢开口打断她:“那不是小事,你也别跟我打马虎眼,你要把你知道的一五一十全都告诉我,明白吗?”
顾苒愣愣地点了个头,苍白的嘴唇都快抿成一条线了……
科芯抬头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随后也没大着胆子插话,就只轻轻地说了句“你们慢点说,别这么正式”的话,又连忙往自己嘴里塞了个草莓,乖乖扮演小吃货去了。
“嗯,那就说说吧。还是你不知道从哪开始?”安子溢咄咄逼人地盯着顾苒有些微微发颤的眼珠,说:“那我给你点提示吧。——那天出门前你都做了些什么,有没有人给你打过电话或发过消息,你从家里带出去的那份便当除了你还有谁碰过吗?”他说着,就缓缓抬手从小盒子里拿了个草莓,不疾不徐在手指间转了两圈,随后又猛一下把目光重新移回到顾苒身上,一字一句轻声说:“知道我哥为什么不来看你吗?”
安子溢跟着陆逍这么些年,别的本事学到没有暂且不去深究,但就语言艺术这方面他自觉自己还是颇有些灵气的。
果然,方才那句话就像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把顾苒自欺欺人般的心理防线也彻底瓦解殆尽了。
宽大的病号服愈发显得那姑娘苍白瘦小了起来,她左右不是很对称的贴了两块创可贴的面上几乎是空白的,没有眼泪,没有表情,却又莫名叫人觉得绝望至极,顾苒就僵立的保持着那个有点傻憨憨的姿势,微仰着头,目光空洞,一只手还死死地捏着大腿上雪白的被角,似乎唯有这样说起话来才能有足够的底气,可那干裂的嘴角却已经很没骨气的流出了小血珠……
——知道我哥为什么不来看你吗?
——他为什么不来看你?
——为什么不来呢?
是啊,为什么呢,都一周多了,就算在忙,也不至于忙到连个电话都没时间打的地步吧,可陆逍为什么就是不打?为什么就是不来?为什么就是不联系自己?为什么,还能为什么?
大脑仿佛是个很神奇的东西,不然一向又傻又笨的顾小苒,思维怎会如此迅速了呢?她默默在心里轻痴一声,然后才不咸不淡地回答了自己方才那有些可笑的问题:“还能为什么,因为人家不想见你呗……”
想到这,她那不争气的眼泪也终于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似的,一颗一颗地“噼里啪啦”全都砸了下来。
这时,玻璃窗外的天色已经彻底阴沉了下来,周遭也都是乌云密布黑压压一片的,安子溢慢悠悠低头看了眼手表上的时间,已经快晚上七点了,“静静等待夜幕的降临,无疑是放大人类感性最好的方式之一了”。这话也不知道是出自哪位大师之口,听起来倒的确有那么几分道理在里头的。
接着,他就像是只没有感情的吸血鬼一样抬起头,温柔又冰冷的补完了他最后的那几刀,“顾苒,我跟你说过的,自我感动和感动是有区别的,与其拿自己的生命出来做赌,倒不如坦诚一点,说不定在不久的将来一条崭新的康庄大道就会出现在你面前,”安子溢说:“当然,被逼杀人和杀人也是有区别的。话说回来我哥那个人呢,的确是薄情寡义了点,但我觉得,他对你倒也不是一丝丝纵容都没有的,否则你也不可能“毫发无伤”的坐在这儿听我说这么多了,是吧?所以待会该怎么说,就不用我教你了吧?”他说着,就一回头:“阿信,进来记笔……”
“三哥,不用记笔记了。我没有杀过人,也没什么好说的,”顾苒轻轻开口打断了他的话,抬手用力抹掉脸颊上的泪痕,又勉强扯起嘴角冲他笑了下,说:“那天我除了帮陆逍哥哥接了一个他老师打来的电话之外,就没有跟外边的人接触过了。”
“那份便当是我做的,当时厨房里人挺多的,有阿成哥在喝牛奶,阿信哥在跟他说话,还有阳光哥哥和你都在旁边小餐桌那吃东西,嗯,还有小时工牛姐她帮着丢过一次垃圾。”小姑娘伸手接过科芯递过来的纸巾,轻声道了谢,又有些费劲的单手把纸巾折成小方块儿擦了擦嘴角的血丝,在心里斟酌了会儿错词,这才继续说:“至于那些黑衣人是谁,我真的不认识,他们是全副武装的,有头盔有面罩,真的很难看得出来……不过……”
见她迟疑下来,手忙脚乱站在门口记笔记的阿信这才逮着个机会,飞快的从口袋里掏出录音笔,打开,还没来得及堪堪喘上一口气,就见科芯连忙问:“不过什么?你想起什么了?”
“……稍等,我头好痛……”顾苒秀气的眉头蹙地死死的,不知道是不是脑震荡留下的后遗症,她这几天只要一想事情头就会莫名的疼起来,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缓缓抬手捶了捶自己本就包着纱布的脑袋,但那苍白的小脸却依旧没有半点好转的迹象。
“呃……子溢,要不还是改天再问吧,你看她都疼成这个样子啦……”科芯似是有些看不下去了,拽着安子溢的胳膊就开始撒娇卖萌讨人情了,“而且……她要真是坏人的话,干嘛又拼死把大哥背出来呢?难道是吃饱了撑的吗?”
闻言,安子溢先是皮笑皆非的乐了好半晌,又学着她那委屈巴巴的小腔调说:“那我又不是坏人,我哪知道他们是不是吃饱了撑的?”
科芯:“可是……”
“不过……最后那个人是给了我一个选择的,”顾苒十分费劲地闭着眼睛回忆了好半晌,这才悠悠的续上方才说了一半的话音,说:“他说‘他可以放了陆逍,可以送他去医院……但是……但是他让我答应他一个条件’,之后又发生了什么,呃……嘶,抱歉啊,三哥,之后又发生了什么事情,我实在是想不起来了……”
说这话时那姑娘嘶哑的声音都在微微颤抖,红肿的眼睛也丝毫没有焦距,她似乎极力想把自己伪装的坚强一点,无所谓一点,甚至可能是想表现的云淡风轻一点,然而事实上她却是连自己急促的呼吸都没办法平复下来的……
安子溢本来是还想问点什么的,可也不知怎的,在心里斟酌了片刻还是没再说什么,临走,又不知所云的补充了句:“顾苒,听过小马过河的故事吗?自己不下去试试,你怎么知道那水的深浅呢?”
“啊?什么……什么玩意过河?”帮顾苒把被子往上扯了扯的科芯莫名其妙回过头,眨巴眨巴眼睛说:“你说什么呀?我怎么从来没听过?”
安子溢笑眼弯弯的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行了,快走吧,就你话多,晚上想吃什么?”
”嗯,晚上想吃意大利面,我们去吃学校附近的那家意大利面吧?”科芯听到晚饭,就本能的把什么过河全都屏蔽到了脑后,她蹦蹦跳跳地扯着安少的胳膊走到门口,这才忽的想起什么,又连忙回头朝心不在焉望着墙发呆的顾苒说:“哦,那个顾小苒你好好休息,我们先走了,改天再来看你哦,拜拜。”
顾小苒回过神来乖巧的点点头:“好,路上小心点,拜拜。”
“草莓和意大利面应该都很好吃吧?”不知过了多久,顾苒忽然悠悠的开口对着空无一物的病房,抽抽噎噎地哭诉着说:“……陆逍哥哥,你给顾小苒买一盒草莓好不好呀?我也想光吃草莓尖儿,我也想坐你的副驾驶,我也想在灯火下可以和你……和你手牵着手……我……”
她哽咽的说不出话来了……像是有酸涩的樱桃卡住了喉咙,小姑娘本能的张大了嘴,似是要去呼吸那飘在半空中的稀薄氧气,可喉咙里却是越来越紧,越来越憋……听说人在极度缺氧的时候大脑也是不会运作的,但很奇怪,千钧一发之际,顾苒却猛地伸手拉住了旁边的输液干,然后缓缓的让自己坐了起来,接着,便是一阵昏天黑地的呛咳声,小姑娘虽然下意识一把捂住了嘴,但腥甜黏腻的黑血丝还是顺着指缝缓缓流到了雪白的被子上。
随后,也不等极度缺氧的顾苒做出什么反应,她整个人就已经被好几个医生和护士七手八脚按到了身后枕头上,旁边似乎还有不知所措的阿东在打电话,但朦胧中顾苒也听不清他说了什么。直到过了好一会儿,女孩儿的意识这才勉强恢复了一点,她本来是想伸手去扯脸上的氧气罩的,却不料动作才进行到一半,旁边女医生手里的手机就交到了她手中。
“哎……你可算是醒了!快跟陆董说说吧,你就是急火攻心吐了一口血,不要紧的!不要紧的哈!”那医生笑得见牙不见眼,一边语速飞快的跟她说着话,一边就扯着她拎着手机的那只手往耳朵边上放:“喂,顾小苒,你这丫头什么情况?怎么住个院还能住到吐血了?”
电话听筒里素不及防传来了陆逍不疾不徐,却又莫名带着某种蛊惑力的声音,在那一刻,顾苒的心脏仿佛都停止了跳动,呼吸也下意识变得无比轻缓温柔,她小心翼翼用力捏住手机,然后才听见自己有些朦胧还带着哭腔地声音说:“陆逍哥哥,顾小苒生病了……你来医院……你来医院看看顾小苒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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