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奢侈品(三)
“……哦,这样吗?”电话那头稍作停顿,陆逍哄小孩般轻柔和缓的声音才又响起,他说:“那快跟哥哥说说,我们顾小鱼生的是相思病还是委屈病呀?”
接着,还没等猛然回神的顾小鱼说出话来,电话那头的陆少爷就忍不住似的对着手里那份有点枯燥的项目书笑出了声。
“……”顾苒十分尴尬的歪头看了看旁边结结实实将她围了个水泄不通的医生护士,又有些心虚的咽了咽口水,随后才深吸了口气,把目光重新移回方才笑得见牙不见眼,但现在已经面露菜色的女医生脸上……
真棒,脸都给人气绿了!
千钧一发之际,小姑娘只觉本就乱成浆糊的脑子里又是“嗡”的一声,“那……那什么,陆逍哥哥你先别笑了,”顾小苒知错就改,连忙找补:“我,我方才就是跟你闹着玩的,我我没事的,你不用过来了哈……”
闻言,陆逍非但没有收敛自己的笑意,反而笑得更愉快了……他的心情似乎非常愉悦,满是治愈的声线里还带着浅浅的气息,简直隔着手机都能叫人感觉到他那璀璨的桃花眼睑反射出来的光。
顾苒张了张嘴却没再说什么,因为她忽然觉得自己方才冲动之余说的那几句话,似乎也没那么罪不可恕了。
话说回来,喜欢一个人不就是这样吗?只要他开心,只要他是真心的在笑,放肆的在哭,难过时喝醉了会来找你,开心时对着手机也能冲你傻笑,自己傻一点,笨一点,丢个人,现个眼又有什么关系呢?想到这儿,紧紧捏着手机的憔悴少女竟不知不觉的也缓缓勾起了氧气罩下的嘴角,她长长的眼睫毛上还蒙着一层浅显的水气,但那双有点落寞的眼珠倒是一下亮了不少。
“陆逍,我好像真的爱上你了。”顾苒微微侧头望着玻璃窗外华灯初上的都市夜色,在那个含苞怒放的青春岁月里,独自在心底许下了这样一个无人知晓的愿望:“你来看看我吧,”她想:“你来看看我,我就走了……”
“顾小苒?”陆逍自顾自的在电话那边笑了好半晌,这才勉强找回自己的声音,忍着笑轻轻地说:“怎么又不说话了?我今天晚上正好没什么事儿,不如一会儿带你偷偷溜出去吃好吃的吧,我们阿苒想吃什么呀?哥哥先定个位置。”
他说着,就顺手放下了拿在手里的圆珠笔,又从旁边笔筒里捞了个签字笔,把手里那份已经修改完整的项目书上签了字,放好,这才把椅子背上的外套扯了下来,刚准备起身穿衣服的时候,就听见挂在耳朵上的耳机里传来了一道有点沙哑,还有点闷地声音,哽咽着慢腾腾地说:“我想……吃草莓,还有,还有辣子鸡。”
“嗯?都生病了还吃辣子鸡,什么时候才能好?”陆逍说:“我带你去医院旁边那家中餐厅吧,他家炸酱面挺好吃的,配菜也不错。”
“嗯,好。”小姑娘乖乖应下,没再多说什么,便自顾自地掐断了通话。
陆逍似是觉得有些新奇,轻轻扬眉笑了一下,随后,又招手叫来秘书,嘱咐她把今天晚上的应酬全部推掉,自己要出去一趟,有事打电话,再准备一束香水百合放到车上,随即又把一束改成了两束。
秘书小姐拿着笔记本噼里啪啦记下了她们总裁的“两会”精神,临走,她欲言又止好半晌,下唇上那层博厚均匀的阿玛尼唇釉都快咬没了,才小心翼翼问出口:“陆董,您是不是有女朋友了?”
“嗯?”陆逍把西装外套穿好,又顺手整理了下领带,闻言一抬头,清澈无辜的眼珠里还带了些要笑不笑的揶揄:“当然不是,送束花就说人家是女朋友的话,那你们秘书部都收了我多少回花了?——怎么这么单纯,也太可爱了吧。”
满心八卦的秘书小姐被他这话呛的连忙捂嘴咳了两声,“哎呀,陆陆董,你真是……”她说着就抱紧了自己的小本本,准备脚下抹油当即开溜。
“哎,等一下,”陆逍笑眯眯地叫住她:“求个口红色号呗。”
闻言,一颗七窍玲珑八卦心被碎一地的秘书小姐顿时又燃起了心心之火,眨巴眨巴眼睛说:“这个啊,阿玛尼的405号,番茄色,超级显白提气色呢。陆董,要不给您准备一套?”
“哦,那倒不用,”陆逍没什么情绪的微微点了个头,把笔记本一合,又抓起旁边的手机和车钥匙,边往外走边说:“就是看你咬掉了那么多,竟然还没脱妆,感觉这个牌子还挺好的,有机会可以合作一下。——嗯,还有,花准备的怎么样了?”
秘书小姐闻言大急,连吃掉的口红都没来得及补,就火烧眉毛似的“啊”了一声转身跑了。
而那姑娘没注意到的是就在方才还满眼无辜,和颜悦色的跟她讨论口红色号的年轻总裁脸上,已经没有了半点活人该有的表情。
陆逍缓缓抬头与自己面前那有点反光的玻璃门大眼瞪小眼片刻,他忽然觉得眼前那年轻人冷漠锐利的目光并不像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要拿着花去看某位漂亮姑娘,倒更像一个毫无人性的吸血鬼要去完成一件必须完成的任务。
他的眼白有点微红,目光是疲惫的,微表情还有一点古怪,乍一看是对周遭整个世界的冷漠与习以为常,但隐隐的,似乎又有些无力和迷茫。
就像被放在玻璃罩子里的展览品,纵然雍容华贵,到底是孤零零一人冷冷清清。
不过那点娘们儿嘻嘻的情绪只是一闪而过,陆逍便毫无异样的漠然回神,没什么表情的推门走了。
这时,偷偷拔掉输液针头,把额头和脸颊上的创可贴都扯掉,又有点吃力的跑到卫生间用凉水洗了个头的顾苒终于慢腾腾抬起了脸,她望着镜子里那个面带结痂,脸色惨白,眼睛红肿,嘴角还起了皮,就连按在洗脸池上的手指都在没完没了发着颤的自己,脑袋里忽然冒出了这么一个念头:“真狼狈啊……”
灯光大亮的卫生间里让她觉得头晕目眩,小姑娘只好轻轻闭上眼睛,试着放缓呼吸,又用力往脸上泼了一把凉水,将湿漉漉的头发扒拉到脑后,伸手抽了一张湿纸巾,捂住了自己红肿干涩的眼睛,直到把一整包湿纸巾都快用完的时候,顾苒才轻轻呼出一口气,把手从眼睛上拿了下来,又捞起旁边吹风机把乱七八糟趴在头上的头发吹干。
她有点吃力的扶着墙重新回到病房里,用前两天让阿东帮忙从家里带来的化妆品勉强把自己收拾成个人样,又钓着一条打了石膏的胳膊十分吃力地换了套衣服,踩了双高跟鞋,刚要推门出去,忽地又响起了什么,顾苒深吸一口气,重新回到病床边坐下,从包里翻出自己随声携带的便签本和中性笔,她缓缓侧头望着玻璃窗外迷离又繁华的城市夜色发了会儿呆,这才默默收回眼,开本落笔,写道。
“如果生命是一场漫无目的的旅行,那你便是我今生最美的风景,我知道你心里有很多不能轻易说出口的事情,也知道你并非传统意义上的白衣少年。”
“可我又无比清楚的知道,自己什么也做不了……我扪心自问,遗憾吗?当然啊!我又不是什么圣人,可我又不得不承认,自己就是这样一个无力又无用的人,帮不了你,也帮不了自己。”
”虽然已是这样无力,但我还是要把最美的祝福留给你,陆逍,我最亲爱的少年,愿你星辰大海,永不坠落,愿你得偿所愿,此生无憾。”
下面是落款和年月日,脆弱的纸张被一颗颗缓缓落下的泪珠儿泡的裂开了好几道口子,有些字迹已经被印成了一团,顾苒抬手扯了张餐巾纸,小心翼翼把那上边的泪痕尽量擦干净,又用手背把自己脸颊上的眼泪也抹掉,这才轻轻地把那一页撕了下来,夹在本子里,又缓缓将本子合上,放进了自己的大衣口袋里。
恰在此时,有人推门进来喊了声:“顾苒姐,大哥已经到了,叫你出来呢。”
“哎,好。”顾苒点头应下,飞快地往自己脸上有伤的地方贴了三片创可贴,又左右放下两路碎发好歹遮了遮,这才拎起自己的手包走到门口,又忽地想起个事儿,“哎,那个……你有润喉片吗?”她有些迟疑的叫住前头带路的年轻人、说:“我嗓子有点哑,就是……”
她这话虽说的含糊,但那年轻人倒是秒懂了顾苒姐心中的顾虑,于是回头冲她露出一口整齐的大白牙笑了一下:“嘿嘿,顾苒姐,我一大老爷们儿哪有那些东西……不过护士站的小护士应该有,要不您先去前边找大哥,我去给您买一盒?”
“好,麻烦你了,谢谢。”顾苒轻笑着跟他道了谢,随即转身往医院大厅走去。
她漫无目的的走在五星级酒店一样富丽堂皇还有些晃眼的医院走廊里,一步一步,踩着一点似有若无的难过与不舍,一路都在清雅婉转的钢琴曲中思量着什么,垂下的杏核眼睑微湿,看起来有种与生俱来的高贵落寞,且带着一点似有似无的异域风情。
如同一位不小心坠落凡尘的仙女。
直到走到长廊拐角处,顾苒才慢腾腾眨了一下眼,回过神来缓缓抬起头,正欲掏出手机给陆逍打个电话问问他的具体位置,却不料被眼前那一幕直接定在了原地。
陆逍这家私立医院依山傍海,四下皆是窗明几净的儒雅之气,虽然是正规的医疗机构,但接待大厅里却没有半点普通医院的那种混乱和嘈杂,周遭琴音花香,医护人员轻声细语且步履匆匆。
而拐角不远处还放着一套供来往客人小坐休息的皮质沙发,沙发一角坐着养眼帅气的陆逍,他身边还有个手捧鲜花,满身潮牌,非常漂亮的姑娘,那女孩儿正满脸笑意的歪着头侧在他肩上,不知道在说什么开心的事情。
反正顾苒抬头的刹那,就正好看见陆逍一手捏着她尖尖小小的下巴,一手环着她纤细的腰肢,似乎下一秒就会低头吻住那姑娘娇艳欲滴的小嘟唇。
然而注定是没有下一秒的,因为顾苒的眼睛已经没有了半点焦距,她整个人呆若木鸡的站在那里,目光散乱的好像充斥在整个医院里,无处着力。
陆逍以前也不是没在顾苒面前亲过别人,上次在火锅店看着他跟杨明远接吻的时候,顾苒虽然也很难受,甚至当时就觉得自己快要喘不过气了,可相比之下那天的情形到底还是差些火候的。
其实顾苒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忽然就有了那么强烈的反应,后来她想,大概那就是爱和喜欢的区别吧。
喜欢一个人,是看着他跟别人在一起的时候,自己固然也会难受,可心里到底还是会替他高兴的,然而一旦把那层窗户纸捅破,明确了自己的心意,就再也做不到那种大度乖巧的事情了,就算有一天凡人身上出奇迹,真的让她做到了,那也只不过是……心疼到麻木的自欺欺人罢了。
毕竟谁的年少轻狂里不曾有过那样一个令人心痛到无法呼吸的人呢?
那样的画面不知定隔了多久,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顾苒这才察觉到耳畔那雷鸣轰响般的嗡嗡作响,眼前似乎也在怔怔发黑,整个人像是踩到了棉花上,轻飘飘的毫无着力点……她甚至觉得自己可能再连一秒都撑不过去就会倒下,而这回倒下恐怕就再也爬不起来了……于是女孩儿只好下意识伸手去扶墙,却不料动作才进行到一半,就被人一把抓住了手腕:“唔……这位小姐你没事吧?小心点啊。”
那人一边说,一边就把她扶到了旁边长椅那:“哎,你先坐吧,这大晚上的还挺吓人……话说你是低血糖了?还是……怎么着了?”
顾苒完全没吭声,因为她根本没听见来人说了些什么。
过了好半晌,顾苒这才勉强攒够让自己抬头的力气,于是她木讷的抬起眼睛,忍着有些刺目的灯光,傻愣愣的望着眼前喋喋不休的那个男生,她好像看见那人在颇有兴趣的上下打量着狼狈不堪的自己,但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顾苒一时也无法判断。
那男子自顾自的说了好半天,感觉自己都快口干舌燥了,结果一抬眼才发现那姑娘连眼睫都不带动一下,她像是完全失去了反应能力……
“啊这……好歹说句话行不行啊?”他有点郁闷的抬手挠了挠头,又蹲下身子把视线放到与那姑娘齐平的位置,这才试着放缓声音慢慢地说:“呃…那个,虽然我不知道你发生了什么事情,但大概也能明白你现在的心情,可不管怎样,你还是先冷静一下,试着深呼吸几次,说不定就能好受点儿了呢。”
瞧这小姑娘依旧没什么反应,那男生也不恼也不气,他似是耐心多的怎么也用不完,轻轻眨眼迟疑片刻,又接着说:“你看你长得这么漂亮,穿的也像有钱人家的姑娘,犯得着总是愁眉苦脸的让自己不开心吗?你想想那些吃不饱穿不暖,每天都要为生计发愁的人,你再想想那些从一出生就身患残疾,每天都得跟病魔抗争的人,他们多辛苦呀!可是尽管命运那样不公,他们还是尽量用坚强的毅力激励着自己和身边的人。所以你要明白,只要活着就没什么大不了的,开心点吧?啊?”
尽管这男生已经如此苦口婆心了,但眼前那姑娘却是照样毫无反应,于是他只好默默闭嘴,起身,一边垂下眼睛重新打量着那魂不守舍的女孩儿,一边有些狐疑的在心里跟自己说:“阿弥陀佛,长这么好看又不说话……所以她该不会……呃,是个智力不过关的小哑巴?”想到这,他先是被自己丰富的想象力雷了一下,随即又面部改色继续想:“唉……罢罢罢……小哑巴就小哑巴呗,反正又没哪国法律名门规定,帅哥不能喜欢小哑巴!何况还是个这么可爱的小……”
”这是什么?”不知是那人温柔和缓地安慰起了微弱的作用,还是顾苒缓了这好半晌总算恢复了点儿理智,反正还不等那男生憋着一肚子“坏水”打完心里的小算盘,就见她眼错不眨盯着那张不知何时捏在手里的名片,有气无力地开口道:“您是在招员工吗?”
“啊!对对对,那是我名片,我叫夏凡幸,是《新幸》服装设计工作室的老板,因为这家工作室才刚刚起步,所以设计师这方面还没找到很合适的人选,”夏凡辛见“小哑巴”姑娘竟然会说话,顿时就兴奋了,只见他先是手舞足蹈把自己介绍了一蕃,又一转身往顾苒旁边的椅子上一坐,这才侧头仔细打量着眼前那魂不守舍,面色惨白,却又颇有气质的女孩儿,微微颔首轻笑着说。
“我看您身上这套深灰色双排扣大衣,搭配亮澄色卫衣的感觉就很好!虽然是比较大胆的撞色尝试,但穿在你身上不但不显得维和,反而更能彰显咱们中国女性身上那股独特的韵味和稍带俏皮的气质,所以才有些仓促的往您手里塞了张名片,就是不知道老师是否有兴趣加入我们?”
“夏老板您抬举了,我就是个裁缝铺里打杂的小裁缝,不是什么设计师,”顾苒有些不习惯的往旁边挪了挪,又从口袋里掏出手帕捂着嘴清了清嗓子,这才勉强打起精神抬头冲他笑了下,说:“您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现在实在没什么心情和精力跟您聊这些,谢谢您了,抱歉啊……”
小姑娘声音又哑又小,气息也不是很平稳,低垂着的眼眸里全是泪水,却没半点要掉下来的迹象,她似乎委屈到了极致,但又不肯失了心底最后的那点儿骄傲。
仿佛一只折了翅的白天鹅,高贵的让人只可远观,不敢亵渎。
说完,她便捏紧了自己手里的小皮包,就要起身离开。
“唉,这位小姐你且留步……你看你都虚弱成什么样了,还是安稳坐会儿吧。”夏凡辛说着就站了起来,从裤兜里掏出自己的手机,在屏幕上戳了几下,又缓缓递到顾苒跟前:“你别误会,我真没别的意思,就是很欣赏您的设计风格,觉得跟你合作一定会很愉快的……那既然你不方便的话,要不就先加个微信吧,等你有空了找我就行。——哦,对了,我还不知道您贵姓呢。”
”……”
闻言,顾苒才慢半拍的意识到自己的失礼,无奈她只得轻轻抿唇把情绪往下压了压,又慢腾腾抬起没巴掌大的小鹅蛋脸,有些不置可否的给了那男生一个正眼。
这才看清那是个一身非正式暗红西装,肩宽腿长戴眼镜,约莫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孩儿,他头发是浅棕色的,皮肤不是很白,但的确是好看,细常的镜片下一双圆眼又明又亮,故而显得他整个人都很精神。
只是一眼,小姑娘便自顾自地重新低下了脑袋,然后还不等她从包里掏出手机,就听见前边儿陆逍不咸不淡喊了声:“顾苒,你在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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