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含光
沈青莲猛然惊坐而起。
她的手下意识抚过自己光滑的手臂,跌跌撞撞地翻身下床,扯过镜子照出了自己的面容。
沈青莲看着镜子里的人呆愣半晌。
许雁晴用罕见的炼尸秘术,剥下了她的皮来修复自己的容貌。之后她本来想将沈青莲的尸体焚毁,没想到那火焰竟不能伤她分毫。
失去皮肤的鲜红尸首躺在火里,朝她露出一个艳丽至极的笑容。
许雁晴惊恐得连连后退,她想要找个地方把尸首埋了,却被应之奇拦了下来。
“元阴药女的尸体不能埋在这里,”他说,“哪日被人挖出来,有损庚明的声名。”
应之奇弄来一具相似的女尸,而将她抛尸到了远在万万里之外的荒石海。
那一日庚明正殿“偶然”失火,白玉钟闯进来的时候,三清像后面只有一具烧的焦黑的尸体。
白玉钟筛出了骨灰,以玉盒盛装,埋在了安宁峰后山。之后他锁了阆苑,单独在坟旁筑庐而居。
但是现在她的容貌居然全恢复了……
沈青莲还在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发愣,身后的门忽然响了一声,她下意识遮住了自己的面容。
这已经成为她数百年来的习惯。
世人皆知眼下有对称红痣的就是元阴药女,为了避免麻烦,即使是往日和白玉钟在一起的时候,出行她也要遮住面孔。
“道君脸怎么了?”进来的小道童瞧见她如临大敌的样子,几乎笑出来,“快到时辰了,道君快去庚明正殿吧。”
沈青莲一僵,试探着道:“道君?”
往日她只有元婴修为,敬她的顶多配称一声“沈真人”,称“道君”还不够格。
可是沈青莲往自己体内一探,却发现自己修为已然到了破虚境!
她一时目瞪口呆,不知道作何反应。
“去庚明正殿何事?”她下意识问道。
“前几日那批药鼎到了,”小道童说,“元阳药子也在其中。”
沈青莲懵了,她只听说过元阴药女,元阳药子是个什么东西?
不过,曾经她就作为元阴药女,被送上庚明正殿,然后被白玉钟选了去。
沈青莲抬眸打量着室内,此时她才认出来,这里不是旁的地方,正是白玉钟在阆苑的卧房。
她兀自在犹疑这是真是幻,却听小道童试探着道:“敛玉道君?”
小道童只见还拿袖子遮着脸的道君缓缓转过头来,一脸诡异加不可思议地看着他,表情相当精彩。
难道……
小道童脊背一寒,登时捂住了嘴,急忙跪下道:“道君恕罪!听墨不该偷吃您的点心!”
沈青莲愣神半晌,“敛玉道君”明明是白玉钟的道号,为什么他的道童听墨要这么称呼她?还有,她明明已经死了,为什么会在白玉钟的卧房里?
虽然不知道为何,可是她好像的确回到过去,而且还占了白玉钟的身份。
过了良久,预料中的责罚没来,听墨只见道君白袍缓缓扫过他脚边,敛玉道君淡声道:“无妨,去庚明正殿。”
沈青莲没有带面纱出门,她刚刚踏出阆苑,便感觉到许多目光集中在她身上。
然而这些目光里并不含着昔日对元阴药女的贪婪,众人仿佛都已经习惯了她脸上那一对异样的红痣。这目光单纯是因为她是一个值得受到瞩目的人。
这就是成为白玉钟的感觉么……
沈青莲心下有几分微妙,脸上却没有表现出来。
她本来早应该死在了庚明剑宗的三清像背后,却不知什么原因她魂魄无意识地游离在庚明剑宗,看见了自己死去后发生的一切。
之后穿越到了过去,成为了敛玉道君。而她周围的人似乎并不知道她脸上的红痣就象征着元阴药女。
她侧坐在白鹤背上,将膝上的寒山剑拔开一寸。
清辉乍溢,三尺寒剑如一道春冰,镜面般晃了沈青莲的眼睛一下——仿佛这本来就该是她的本命剑。
寒山是白玉钟的本命剑,按理说一个修士的本命剑,能□□的除了他自己,他的师长,道侣,再就是曾被他交付全身心的人。
上一世,许雁晴便是刻意拿着这柄剑来剥下她的皮肉,足以证明她与白玉钟之间绝非一般的师徒关系。
沈青莲看着寒山剑,脸上的神色有一丝变幻。
虽说寒山是神兵,可是看着之前将她剥皮拆骨的利器,如今与她融为一体,心里还是有点膈应。
白鹤徐徐俯冲降落,沈青莲袖子一挥,将本命剑收回自己识海之中,踏上庚明剑宗殿前玉阶。
殿前洒扫的外门弟子停了下来,纷纷看向一身白衣的女君。
沈青莲面若止水,一头青丝一半束进青玉冠中,一半在腰后垂下。她两道烟眉飞入鬓角,眉下那双眼睛却清澈的不见半分波澜。那一对红痣仿佛也端丽起来,正如林下之风,散朗含光。
沈青莲抬眸望向已经迎出来的应之奇应仙君,他便是白玉钟授命恩师,就收了白玉钟这么一个徒儿。白玉钟的剑道出类拔萃,如今虽已出师,他仍对白玉钟极为关怀。
此人先传白玉钟与元阴药女双修之法,后传许雁晴剥皮换脸之道,又将她抛尸荒野死不得寝,她恨不得生啖他的骨肉。
应之奇啊应之奇,我到底该怎么杀你才好呢?
沈青莲端正一拜,含笑道:“师尊。”
沈青莲在白玉钟身边呆的久了,对他和应之奇的相处方式也极为熟悉。
他们两人寒暄了几句,她虽然已经出师,应之奇仍是问了几句她近来修炼上的事。沈青莲拣着自己当初对白玉钟状况的了解回答了,之后便同他入殿就坐。
双修之法就是阴阳相合,若是运用得当合法,也是被当今名门正派承认的修炼方式。
只不过庚明剑宗乃是当今仙界第一大宗门,洁身自好,在双修上的要求也比旁的宗门严格些。
除了各人自己找的,被师长承认的道侣之外,若是修炼需要炉鼎,由宗门统一购入,按宗门律,修士不得在民间私买炉鼎。
虽然明面上的要求是如此,但是宗门统一买进来的一是数量有限,再者质量整齐划一,难免与修士个人喜好不大相合。因此修士买通采买炉鼎的弟子,将自己指定的人混进宗门统一购买的炉鼎里面,转手一道再购入的事也是有的。
沈青莲听着应之奇道貌岸然地坐在自己身边,却将这些事同她娓娓道来,心里不由得有几分好笑。
现在想来,白玉钟指定要元阴药女,他当初选中自己也并非偶然,就是应之奇用这种办法替他办好的。
白玉钟啊,你师尊可真是疼你,他要你做名门表率,舍不得你的手上沾上一点见不得光的烂污事。
可惜了,如今落到我的手上。
沈青莲洗耳恭听,端起茶杯轻啜了一口,借掩杯盖的功夫遮去了嘴角的笑意。
她已经对将要发生的事有几分猜测,现在只是耐心等待着。
客观来讲,一旦沦为炉鼎,在仙门修士眼里便算不太上人,大概可以和炼器炼丹的鼎,练剑的石墩子处于同一地位,比本命剑的地位还要低不少。
本命剑没了对修士来说是重伤,但是炉鼎没了,再换一个就是。
这种人,生时被拘在各家仙君的内院里,不能见光,不能与外人随便攀谈,死时都不许埋在宗门里,怕脏了清净仙门的土。
不过沈青莲的情况有些特殊,炼化元阴药女的双修之法,必须得她心甘情愿才行。
也是因此,白玉钟才赔上百年的时光,不惜让一个卑贱的药鼎做了他的妻子。
白玉钟,你自视甚高,倘若落入了这种境地,又会如何自处呢?
庚明正殿天光清朗,外面钟鸣三声,便有弟子带领着栓系在一起的大群炉鼎进来。
并不是所有的高阶仙君都有用炉鼎的习惯,对他们中大部分来说,和同等级的修士一起双修效果更好。然而也有些人一时找不到合适的,用炉鼎暂代也无妨。
甄瑞云仙君从高位上弯下腰去,托腮打量着殿中瑟缩在一起的人,带笑叹息道:“这批炉鼎是谁挑的,眼光真是越来越差了。歪瓜裂枣,不堪入目。”
座上宗主谢遥寄头疼地揉揉眉心道:“阿云,不得胡言。”
供长老级别的修士用的炉鼎当然是宗主亲自挑的,甄瑞云和谢遥寄做过一段时间的双修伴侣,不过两人分分合合,现下这样,应当是又闹别扭了。
“本来便是如此。”
甄瑞云冷笑道,“照着自己的样子挑,也就这么个水准了。”
将宗主和炉鼎相比,这话说的颇有几分大逆不道。不过甄瑞云一贯如此,散漫多了,实力又强横,倒没人理她。
甄瑞云见没人附和,拿那双秋波美眸在殿上遛了一圈,啪地展开流苏扇,掩住半张脸,朝沈青莲笑道:“沈师侄怎么不选?怕是也没有中意的吧。”
沈青莲却不表态,只是道:“诸位师长还没挑,哪有我先选了的道理。”
甄瑞云嘁了一声,把扇子一合说:“应长老将这徒弟教的同他一般无趣。”
应之奇不恼,哈哈笑起来,“过奖了。”
此时殿上已经有长老点了几个,谢遥寄手一挥,便令人换一批上来。
甄瑞云还要同应之奇斗嘴,却蓦然听见炉鼎里面一声惊呼:
“师尊!”
方才还热热闹闹的殿中霎时一静,应之奇面色顿时铁青,他猛然站起,一道悍烈至极的法光便挥手打去,“大胆!”
白玉钟面色骤变,他躲闪不及,被那道法光轰飞出去,在地上滚了好几圈,一直到门槛处才咳着血停下。
甄瑞云一脸嘲弄,其余长老作壁上观,宗主谢遥寄神色变幻不定。
以往也不是没有炉鼎殿前失礼的事,连寻死觅活的都有,但是这开口就喊本门长老“师尊”倒还是第一回。
不怪应之奇发火,这可真是大失脸面了。
谢遥寄咳了一声,“来人,把他拉下去——”
殿中静的落针可闻,沈青莲站起身来,穿过跪俯一地的炉鼎,走到白玉钟身边。
他见到沈青莲的时候瞳孔一震,整张脸都惨白了下去。
就在他要出声说话的前一刻,沈青莲弯腰掐住了他的下巴,她手劲大的似乎要捏碎骨头,让白玉钟骤然失声。
沈青莲眸里含笑将他仔仔细细打量了一回,朝应之奇道:
“师尊,此人胆大包天,冒犯了您,不如就由弟子带下去好生调|教。”
应之奇未及回答,沈青莲已经重新垂眸,带着诡异的笑落入白玉钟眼睛里。
好好调|教——白玉钟,你可不要辜负了本君一番美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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