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暗卫
军士离开后,曹公公精准无比地将她从花丛里拎了出来,还细心地为她拍去身上的湿泥,感伤叹道:“真是造孽呀,刘相本就冤,还要无辜连累你这小妮子!”
这突如其来的善意在她毫无防备下撞了进来,只觉眼一热,眼泪便扑簌扑簌停不下来,喉咙里也哽咽得难受,抽噎得上气不接下气。
夜里漆黑,看不见曹公公面上如何,只听他声音更加伤感而怜惜:“走吧,去哪里?我送你去。”
“我去……”
眼见着话已到了嘴边,她却突然改了主意:“我想出宫。”
看着就套出来了,没想到这死妮子临头竟起了戒心!曹公公心中恨极,语气里却仍是慈爱异常:“出宫啊,这老奴就没办法了!”
听得不能,刘沁虽已有心里准备,却不免还是沮丧。
见她不言不语,曹公公再诱道:“最近神策军管得严,要不你先找个地方躲躲,等圣人起驾去了大明宫,太极宫防守松懈些了,老奴再想想办法?”
这简直就是救命的稻草!刘沁笑得嘴都要合不拢来,眼泪又吧嗒吧嗒地往外涌,等她匆忙擦干眼泪时,心思电转,已改了主意:
“今日多谢公公相救,余下就不劳烦公公,我自个儿找地方躲吧!”
父亲常告诫她,这世上可能有无缘无故的恶,却没有无缘无故的好。若是有人莫名其妙地待你好,那就要更加小心了。
曹公公没料到这小妮子年纪不大,心眼却是不少!
悄悄摸出藏在袖内的匕首,嘴里惋惜:“哎,是老奴无能了!”
忽的却急声提醒:“小娘子,当心啦!”
刘沁大惊,要回身来看时,又听得一阵黄莺急啼。“有危险!”脑子还没有反应过来,脚已先行,撒腿跳开。人还没落地,只见,一把利刃带着寒光竟将将与她擦身而过!
刘沁惊出一身冷汗,后知后觉的恐惧和不知如何应对的慌张让她双腿如灌铅一般竟不能挪动分毫!只瑟瑟发抖地呆立在原地!
幸运的是,曹公公自顾不暇,一时还顾不到她。
曹公公可不是个普通人,他半辈子的故事,还颇有几分传奇色彩呢。他少时任侠使气,为着江湖义气,犯了人命官司,官府追得急,他东躲西藏得实在烦了,便净身进了唐宫。
没曾想,没了那子孙根,倒是气运两济。彼时圣人新继位,颇好蹴鞠游冶,他又一眼被田令孜看上,得以在圣人身边近身伺候。他本来就有些拳脚功夫在身,蹴鞠也在行,又辗转地方浪荡了几年,自然比那自小进宫的见得多,心思巧,会来事,更能讨圣人欢心。他又能谨守本分,不僭越,对田令孜伏低作小、奉承异常,自是连连高升。
只是数年前,田令孜与检校太尉、同平章事、琅邪郡王,累加检校太傅王重荣争盐池之利,大败。田令孜便挟持圣人出逃。
彼时田令孜名声已彻底毁了,人人磨牙欲吃其肉,喝其血,就是圣人也不再信任他了,曹公公不愿意和他一起翻船,自然就得避着点,二人自此生了嫌隙。
虽然,再次回到长安,田令孜没有被赐死,但也没有复宠,甚至连手里左神策中尉的权都被杨复恭夺了去。只是,田令孜久领枢密使和左神策军中尉职,如今观军容使的职位也还在,权势还是有的。
不然,他曹公公也就不会淌他这浑水了。
……
“刘瞻都死了,阁下又何必多管闲事自找麻烦呢?”曹公公手里拿着匕首,警惕地打量着周围的草木。夜色里,虚浮的身子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四周里黑漆漆的,静悄悄的,就连一丝风也没有。那一阵莺啼,似乎仅仅只是一阵莺啼。
高深莫测,毫无行迹,三月初的夜色里,曹公公燥热得大汗淋漓,口干舌燥。
刘沁已经冷静了下来,乘着曹公公高度戒备四下打探之时,悄悄挪着脚,终瞅了个机会撒腿狂奔。
曹公公心内暗骂了句,却不敢追。默默擦了把额上的汗,且退且对着最初莺声传来的方向谄媚地劝道:“壮士,你看,她走了。今日曹某被人所惑,幸亏没有酿成不可挽回的祸事,我们本就风牛马不相及,壮士若是没有旁的事,咱就告辞了?”
……
刘沁摸索着跑了一阵,见那人没有追来。扒开一丛花木,躲了进去,瘫坐在地上,只大口喘着粗气。
心内却仍瑟瑟,后怕不已。
常言道,防人之心不可无,果然丝毫不差。
幸好有暗卫提醒她!
想到暗卫,刘沁心神一凛,翻坐了起来:昨日家里出那么大事,却没有见一个暗卫现身!
暗卫是不会叛主的,没有出现,必然是有缘故。要么是父亲的安排,要么是遭到围杀。如今她深陷皇宫,暗卫在这个时候出现,却又不现身……
刘沁摇了摇头,颓然倒地。那个都尉说得对,这些都不是她管得了的,当下,她唯一能做的,便是想办法活下去。
休息了会,恢复了些力气。她的运气似乎也转好了些。天上的云已散了开去,星辰熠熠,特别是正北方的紫薇星又大亮起来了。
她定了定神,揉了揉因饥饿而不适的肚子,咬着牙拖着疲惫的脚步继续朝北去。
时间一点点过去,她很幸运,再没有遇到巡逻的士兵,也没有碰到莫名其妙的太监,但她的脚越来越沉,迈步已觉艰难。
太极宫很大很大,而她,却只有一个模糊的方向。
脚越来越不听使唤了,一个趔趄,摔在了地上,挣扎了几下,竟都没能爬起来。
揉了揉肚子,压下腹中的不适,她倔强地拽着旁边的茶花树让自己坐起来。
“要站起来,要继续找,要活下去……”
嘴里念念叨叨,却就是起不了身。
看情况,只怕已是四更天了,等到天亮,她可就一丝机会也没有了。
要再次努力站起时,却听得有脚步靠近,吓得她再不敢动,躲藏在花树间。
“怎么样?”
“打探清楚了,西南方五百步处是淑景殿,住着淑太妃,有宫人十五,其中宫女十人,太监五人。东北方一千步开外分别是临淋殿、紫薇殿、延喜殿,其中临淋殿、紫薇殿如今都空着,只延喜殿住着位太嫔,有宫女四人,太监两人。延喜殿后数百步是昭庆殿,承香殿,这两殿内住了十数位才人子,有宫人若干。此外东西两角处还有不少宫殿,只是残破未修,只几位年老的宫人守着。
“嗯,很好。你且退,等吩咐。”
“是!”
一阵枝叶响动,两人似乎远去了。
刘沁蒙了,这简直是要瞌睡就给送枕头啊!
是暗卫?
没有犹豫,西南,不多不少,五百步,她站到了淑景殿的大门外。精准!
可为什么就是不现身呢?
管不得那么多,强打起精神,她围着淑景殿转了一圈。嘿,如今整个长安城就没几堵墙是完好无损的,可这淑景殿的墙竟齐齐整整,毫无缺处!
正当她愁闷不已,不知所措时,在熹微的晨光里,眼角余光却瞥见不远处的墙角下竟搭着一挂绳梯!
此前这里是绝没有的!
暗卫?还是哪位宫人就在刚才偷偷出去会人了?
刘沁大喜,乘着四下无人,天未大亮,忙爬了上去。果然,墙内还有一架梯,她欣喜若狂地坐跨过院墙,沿着绳梯下去。
淑景殿不小,但主殿还是很好辨认的,心中狂喜竟让她一改此前沉重步调,跑得轻盈而又敏捷。更是一展英姿,麻利异常地从半启的窗翻进了内室。
她的动作虽然轻盈,但淑太妃如今上了年纪,眠浅得很。刘沁才站起身来,便瞧见床上一两鬓斑白的老妪正睁着一双锐利的眼,冷冷看着她,吓得她直往后跳。
老妪缓缓起身,坐在床沿,哪怕只是穿着寝衣,也威势十足,让人望而生畏。
“你是何人?来此作甚?”老妪声音和缓,嗓音明丽,如春风拂人,却又透着股不容侵犯的威严。
“我,我……”她有些慌。
强自镇定了会,从袖袋内掏出那枚玉珏,努力做出一副淡定从容的样子说道:“圣人敕令,让你送我去博陵崔府。”
老妪定定看了她许久,摇头嗤笑道:“这年头,竟然谁都可以口中称敕了!”
“这是圣人玉牌,太妃若是不信,可以查验。”刘沁垂眸,双手捧着玉牌跪呈淑太妃。
淑太妃却是不接,意味深长地问道:“只能用你这丫头传信了,圣人境况似乎不太好阿!”
她常年窝父亲书房里,听多了官场上明暗的机锋,所以此时,她一下子就听明白了,这位老妪——淑太妃的意思是圣人自身难保,她何必淌浑水。
字里的意思虽然明白了,但这个情况刘沁是完全没搞明白。难道圣人让她来时,只是单纯碰个运气?
堂堂天子,会做这么不靠谱的事?
心里抓狂,但她的性命全系在上面了,哪里敢使性。略一沉思,她干巴巴装着强势:“圣人处境艰难,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今日有所行动,用到太妃,自是因为太妃信得过,且此事,于太妃有利。”
淑太妃笑了:“哦?于本宫有利,你且说说看?”
她哪里能答?只得拿年纪出来挡事,躬身垂眸:“太妃太看得起我了,我哪里有这等本事?”
“好一张伶牙俐齿!不过,我啊我的,也不怕暴露身份么?”
刘沁一僵,抬起身来,太妃笑容慈爱,便将腰弯得更低了,接受太妃教诲。
不分辩,也不承认。
淑太妃目露欣赏,同时不无遗憾道,“若早生三十年,本宫一定好好栽培你,你也必能成本宫一大臂力,本宫就不必……”
说到这,淑太妃笑意顿时全收,低头长长一叹:“哎,人老了,总是喜欢絮叨个没完。”顿时意兴阑珊,复又躺了回去,懒懒吩咐她道:“你且藏好,待天亮再作计较。”
决定权在对方手里,她无法拒绝。环视一周,便猫身躲到床底下。警惕地睁着眼睛,提防淑太妃另有谋划。心里是这么想着,可眼睛和大脑却不配合,不过一瞬,竟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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