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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崔远


世事变幻莫测,人力有限,哪里能料得天机。崔澹夫妇二人闲聊了会,也就睡了。

        刘沁,却一夜未睡。

        柴房里又潮湿,又阴冷,她身体不舒服,心里又有事,兼之绿萁、黄枫呜呜咽咽了一晚上,她就是想眯一会,也眯不住。

        原以为天亮就好了,谁知,她们从熹微,等到大亮,直到日晒三杆,还是没人来给她们开门,甚至没有一个人靠近过这里。

        “看样子,他们不相信我们是无辜的,想饿死我们。”红菱囔囔自语,声音平淡至极,透着股与年龄极其不相符合的成熟。

        绿萁、黄枫本就害怕得要死,听到这句话,更崩溃了,哇哇大声哭了起来。

        刘沁反而在这哇哇声中,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等到午后,两个小女孩哭得嗓子都哑了,却仍没有一个人来瞅她们一眼,她们终于深刻地明白了:哭,是一点用也没有的。渐渐收了声,只是抽噎着,抽噎着,竟也相互依傍着睡了。

        只红菱仍睁着眼睛,茫然地看着地面,不知在想什么。

        傍晚时分,忽听得一声锁响,有人走了进来。红菱如梦初醒一般,“霍”的站起身来。终于有了生的希望,小女孩盈盈一双秋眸,泫然欲泣。

        崔远扫过四人,见其她三人都在睡,便将手中的袋子朝红菱睇了过去,红菱感激地连连行礼,哽咽致谢:“多谢郎君!”

        崔远没有说话,转身离开了这里。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来这一趟,是对还是错。只是听说从昨日到现在,她还不曾吃过东西,便忍不住来送了。

        黄枫听得响动,朦胧睁开眼,只瞧见了个背影,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呢。待看到红菱手中的袋子,脑子一激灵,顿时全醒了,喜出望外地喊道:“吃的!”

        她一尖叫,绿箕也醒了,只一瞬,她就捕捉到了那个袋子,吃的!

        但转即又明白了一个现实,吃的是送在红菱手上的,不由咽了咽口水,苦嗲嗲求道:“红菱,你不会不管我们吧?”

        红菱打开布袋,里面是十来个白馒头,还热着呢!笑着伸出手直戳两人额头:“说什么呢!”

        三人也记不得自己吃了几个,直吃得撑了,这才想起还有一个人呢!一看小粮袋,吃太猛,空了!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最后,红菱默默将袋子叠好,放进袖袋里。绿箕、黄枫见此,忙擦了擦嘴巴,三人只当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你们说,她怎么这么能睡?”绿箕悄声问道。

        黄枫摇头,红菱没有说话。

        从蒲州桑城一路逃难到长安,死人,她见多了。面色潮红,昏睡不醒,病得不轻啊!这个叫白棠的女孩子也就明后两天的事了。

        她不愿多管闲事。

        绿箕、黄枫自小虽穷困,长安近几年亦战祸不断的,但是有倚有靠,世间惨事,见得并不多。她们不清楚白棠怎么了,但本能地离她远些,模糊里意识到这个女孩子可能是熬不过去了。

        ……

        崔远正在书房临帖练字,卢氏掀帘进来,在书案前看了会他的字,欣慰地点了点头,照常嘱咐了他注意休息,夜里记得加衣,便离开了。

        无人打扰,崔远却丢了笔,立到窗下,抬头看窗外苍穹。月似帘钩,虽细弱,却明亮异常,在漆黑的夜色里,格外引人注目。

        不知怎的,他又想起了那个小女孩,那个和刘玄妹妹刘沁长得十分相似的小女孩。

        这世上真有这么相似的人吗?

        为什么觉得就是她呢?可是,她堂堂相府小娘子,怎么可能成了掖庭奴婢,还被赠送到崔府?

        昨日他就辗转了一夜,总不能安然入睡。他和刘玄志趣相投,虽然因为战祸,数年间他俩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但并不影响他们的深情厚谊。

        去年年底,刘玄随父回京,他登门拜访。二人年少朋友,积年不见,相貌大变了不说,就是学识、见解也不可同日而语。所幸的是,他们还是那么志同道合。二人是越聊越高兴,到了夕阳挂树梢,还未知未觉。直到一个小脑袋在门口探来探去,才发现时候不早了。

        “阿娘喊你们去吃饭。”小女孩不太高兴,瘪着嘴。

        刘玄见了妹妹,这才想起自己答应了今日带他们俩上街上买糕点吃的事,一高兴,竟完全忘记了。却丝毫不懊恼,反而装出一副无辜的样子,指着崔远对弟弟妹妹解释道:“街上的糕点是好吃,但没有这位郎君家的好吃。大兄这不正努力劝说郎君下次给你们带些来么?大兄这么幸苦,别生气了好吗?”

        崔远万想不到,沉稳有度的刘大郎竟然还有睁眼说瞎话这一本事,当场愣呆了。

        更没想到,好看的还在后面。只见那小女孩淡淡瞥了眼崔远,长吁了口气,斜眼十分无奈地对自己兄长道:“大兄,过了年,我就十岁了!”

        见向来被他佩服学识扎实渊博的刘大郎被妹妹如看傻子一样睇着,崔远当时再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

        ……

        刘沁眉眼清丽,皮肤洁白莹润,如傲然立在枝头的小花蕾,让人注目。

        而那位白棠,身形消瘦,肤色暗淡泛黄,神色木然。眉眼与刘沁着实有几分相似,可气质上却截然不同。

        若不是她,为什么就是放不下?

        “玄兄啊,玄兄,若你在天有灵,就请给我些启示吧!”

        “公子,夜深了,该歇息了。”近身侍女羽飞进来提醒。

        崔远点了点头,收拾了上床去睡。却仍是睡不着。

        看母亲的处置,应是叔伯父亲们已定了主意,不打算留用这几个“隐患”。他大剌剌给几个小女孩送吃的,母亲已心里起疑了吧,不然怎会在深夜里特特来看他?只是觉得他心定,未被打扰到,所以才没有开口询问。

        所以,母亲应该不会有更过激的行为吧?

        “过激!”

        崔远蓦然坐起,翻身下床,点起一盏油灯,从书案镇纸底下抽出小笺,上面狂草书着:

        二月二日与同窗崔六郎郊外踏春,兴高酒醉,见满山杜鹃红如血,恻然不已。我辈六尺男儿,青草埋骨又何惧?只蕙质娇兰,怎堪风雨?

        赠崔六郎

        乘兴把酒醉荒郊

        不惧风来不畏雨

        青草埋骨终不悔

        唯怜枝头花何付

        当时刘玄饮酒已醉,经过杜鹃花丛时,突然抱着杜鹃放声大哭,悲天抢地。笑得崔远直不起腰来。好不容易笑够了,将扎在杜鹃花丛里的刘玄拉起,他却大手一挥,让书童研磨铺纸,笔走龙蛇,写成一七言绝句。

        崔远看时,又忍不住大笑起来。平日里刘大郎比谁都恭谨守礼,想不到醉了时,还有这般放荡不羁的一面。

        更妙的是,“唯怜枝头花何付”,某人一向立志“天下不安不成家”,没想到,私底下也有这般柔情时候。

        “玄兄,你这是看上了哪朵花呀?”崔远打趣。

        彼时刘玄扔笔醉坐花丛,听得崔远问,迎着光,微眯着眼看向他。

        少年眉清目朗,身材颀长,气质儒雅,举手投足间皆透着世家子的严格教养。光从他身后来,更烘托得他耀人眼目。

        博陵崔氏嫡子,年十六,站在云端的天之骄子!

        刘玄不由咧嘴笑了。

        崔远见他不语先笑,料定他一定有情况,忙蛰近前来,再次逼问道:“谁家的?”

        “昌之(崔远的字),你还未定婚约吧?我有两个妹妹,大妹温良淑德,小妹机灵活泼,都是世上少有的好女子,你近水楼台,可想摘轮明月?”

        崔远愣住了,不知他怎突然提这个。

        “很难选?我帮你!”刘玄煞有介事的与他分析起来,“大妹温婉贤惠,持家立族,是上上选。只是你抱负不小,妻子必得聪慧过人、胆大心细方能与你相携,就这一点看,我小妹就很合适,论机灵和胆大,这天下的女子加起来,也比不得她!”

        崔远十分无语,很懊悔刚才没劝着他点,让他喝多了尽胡说。

        “怎么样?”见他不语,刘玄催促起来,继而又继续卖瓜道,“论起来,我家门第与你家是有距离,但好歹我父亲也做过两朝宰臣。你娶我妹妹,也不算辱没了你吧?”

        崔远见他越说越没边,直哭笑不得。婚姻之事本就不是他们自己可以论定的,更何况对方还喝醉了。

        “嗯,怎样?说句话!”刘玄不耐烦地催促起来。

        崔远抹汗不赢,不远处两人的书童却是笑得肩背一抖一抖的,腰都要直不起来了。

        “玄兄,你小妹还不到十岁吧?”

        “嗯,她十岁,你十六,挺好!”

        “我的意思是,我们俩都还小,此事当从长计议,不可马虎了事。”

        崔远说得一本正经,刘玄却突然就没了声。崔远正自忐忑,是不是伤了人家一片好意,却又听刘玄极其轻声地嘀咕了句:“时间啊,时间,万一没有时间了呢?谁来照顾我的小沁儿?”

        他脸上的笑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不见,怔怔地看着旁边殷红的杜鹃出神,似在发呆,崔远却觉得他是伤心了。

        他是真担心这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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