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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25


陆炤7岁那年死过一次。

        确切地说,他那时年幼,不知死亡为何物,只觉得疼痛就是要死人,黑暗中疼得他昏死几次,再醒来发现自己还能动能说话,只是没人陪他说,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过了段时间,又觉得肚子饿,饿得肚子疼,小孩子又以为自己要死了。他也忘了自己在黑暗中待去多久,每次都以为自己要死了,但醒过来之后还在黑暗中,年幼的他以为这若不是死亡,那也跟死亡差不了多少。

        直到有人打开石门,把他放出去。

        那段日子是他离死亡最近的时刻之一。

        读高二那年,有天深夜去郊区办事,那一带还未开发,荒山野岭,走在路上突然遭遇车祸。他被车子撞飞到沟渠里,夜深,车子肇事逃逸,他在沟渠里昏迷许久,醒来之后发现手脚全部被撞断,动弹不得,就那么看着天上繁星,数星星熬着。

        天亮之后他手脚能动了,才不紧不慢地从沟渠里爬起,走路回家。

        几年前更有次,受人所托,赴国外消灶,不想到了治安极差地区,遭人拦路抢劫。

        那伙人往他后心连捅三刀,抢走钱物护照,以为人死透了,在旁数钱,陆炤突然坐起来用半吊子的外文说:“钱物可以拿走,护照留下行不行?”吓得那伙人尖叫逃命。

        好几次,陆炤都以为自己会死,但他还是好端端的,身上伤口最严重的也几日可消尽。

        唯独腰侧那两道丑陋疤痕不消,乍看真像卖了颗肾,还是在黑市随便给人挖的肾,留下丑陋又可怖的伤疤。那疤痕是7岁那年有,还是7岁以前有,他记不清了,7岁以前的记忆,他很模糊。

        那么多次没死成,这次他也没死成,说实话,醒来之后他不感到意外,很平静。

        他叹了口气,衣服全被雷电给烧焦了,除有些耳鸣,身上有些正在恢复的灼伤,倒没什么大碍。

        腰间凉凉的,扭头看到满月蹲在他身后,伸出食指在他的疤痕上抚过,冰凉的指尖比黑沙谷中的温度更冷。

        沙阵已经过去,谷中平静,光线暗沉。

        陆炤有点不好意思,毕竟他衣服全被烧焦了,男女有别,只能以手为裆,对满月扯出个僵硬笑容:“能分我一件遮羞布吗?”

        满月脑袋歪歪,站起来爽快地脱下了她的风衣外套丢给陆炤。

        陆炤接过,正要感谢,满月开始脱她的上衣,她上衣是件黑色的收身高领毛衣,撩起来后露出瓷白匀实的腰腹。

        “等等等等……”陆炤偏头不看,出声阻止,“风衣就好,风衣就好,你其余衣服我也穿不了。”慌得脸都热了。

        “我可以都给你,我不冷。”满月说。

        陆炤把风衣裹在下身,她衣服上还有股没散尽的淡淡葵石香,站起来说话。

        庆幸谷中光线昏沉,那风衣其实遮前不挡后,只能始终正面对着满月,不敢随意转身。

        他说:“随便在男人面前脱衣,这不是什么好习惯啊,男人女人构造不同,有些时候得注意些。”

        满月满不在乎说:“我当然知道。男人跟女人构造不一样,我学过的,还看过人体器官图和构造模型,我也知道不论大人小孩,都不能随便暴露自己的器官,也不能让人随便看自己的器官,不过是你的话,没关系,别人我不会。”

        ?!陆炤心惊,瑟瑟发抖,千万别,我他妈不要看你的什么器官!

        “等等,为什么是我就没关系?”他问。

        满月说:“是你的话,你想要什么,只要我有的都可以给你,我没有的也会想办法给你,还要给你最好的。”

        她很认真,不是开玩笑,她从不开玩笑。

        “……”

        陆炤听她这么说脸燥热起来,燥热之余,还有些惶恐和害怕。她到底想干什么?

        他脑袋有点疼,从他们第一次遇到开始想,始终想不出个所以然,唯一能确定是,她肯定不知道怎么去交朋友。

        这谷地就他们两人,陆炤觉得跟满月离得很近,又很遥远,她就是个透明的谜团,摸到了也是两手空空。

        “老船头领着皮蟹在这里扎帐篷打火锅,收拾的时候见他们落下些碍手碍脚的东西没带走,我去找找看有没有落下什么可以穿的衣物。你去看看有没有其他可以离开的洞道。”

        他正对着她往后走开,走到石头后面才转身,到处都是落石,不久前皮蟹们烧火吃火锅的地方,还残留些痕迹,有丢下的照明荧光棒。

        找了会,没找到什么能穿身上的。

        很快,满月过来说:“没有洞道。”

        陆炤自觉是个挺散漫的人,对许多事情满不在乎,但是看着满月,觉得她比他还满不在乎,似乎被困在这里与呆在外面,没有什么不同。

        他想她失了触舌,要飞天遁地是难了,困在这里,没有出口,只能等外面救援。

        岩壁陡滑,又高,怎么救也是个问题。

        陆炤就势坐块石头上,石头太凉,他一个激冷弹起来,叹了口气:

        “照武侠小说中的定律,被困山谷山洞一类地方,主角必定升级,不是捡到什么绝顶的武功秘籍,就是遇到什么绝世高人传授主角武功,再不然就捡到什么宝贝。你说我们困在这里,怎么什么都没有啊?”

        满月歪着脑袋想了想说:“你不是主角。”

        陆炤:“……”扎心了。

        满月又说:“你是火罗,火罗是绝世高手,火罗有秘籍《火罗行述》,火罗有法宝龙晶匕首。”

        陆炤:“……”这也行?

        “《火罗行述》和龙晶匕首勉强算吧,但我算什么绝世高手?我不能御能,力气比很多普通人还不如呢。”

        “火罗是绝世高手,陆云旗是。”

        陆炤眉头挑了下:“我大伯死的时候我还没出生,你比我还小,你怎么会知道我大伯?”再说大伯陆云旗那是天才能士,大概率是逆天改命,靠自己习得一套御能本事,连鬼琮都能杀。

        “我不能告诉你。”满月说。

        陆炤被这回答噎住。

        转念又想,满月思维与常人不同,其实别人问什么她就答什么,只要问了,她就会从她理解的角度给出答案。

        但她说“不能告诉你”,一定有原因。

        陆炤决定换个问题:“有人让你别说?”

        “我不告诉你。”

        陆炤摸到点门道:“让你别说的人是谁?”

        “不告诉你。”

        但这门道好像也走不通,他决定换个角度:“老船头为什么要杀你?”

        “这你要问他。”满月说。

        陆炤顿了顿,再换个角度:“你跟老船头那伙人有什么仇什么怨吗?”

        “没有。”满月仰着脑袋看头顶“一线悬”,伸手比划什么。

        那就奇怪了,没过节老船头为什么要大费心计置她死地?

        满月说:“我对他们没有仇怨,但他们对我有,我就是跟他们玩玩,但他们不想玩。”

        陆炤:“……”

        懂了,你那能玩死人的玩法,谁想跟你玩?

        但只是玩玩吗?

        有些事她肯说,有些事她不肯说,她就像个严守秘密的小孩,有人跟她说了什么秘密,让她任何人也别告诉,她就死死守住。

        那她到底是为谁守着秘密?为谁做事?

        陆炤盯着满月,那张脸看不出任何破绽。

        她张开两手向岩壁两侧探了几次,触舌没能射出,动作就像做广播体操的伸展运动,怪可爱的,然后她检查了下手掌。

        陆炤说:“冰母克百炼,你那百炼舌不会再长出来了。”

        满月无所谓,继续伸展动作,像是小鸟热身一样上下扑棱她两条纤细手臂:“没什么大不了的,我还嫌丑呢,不长更好。”

        是了,她当初跟陆炤说要是不能把触舌消掉,能把触舌变好看也行。

        这是阴差阳错地如了她的意?

        老船头要是知道后果是这样,大概会后悔。

        突然满月转头过来:“不对,我说错了。”

        “什么错了?”难道她肯说?

        满月双眼弯成月牙:“你是主角,我是你的宝贝,大宝贝。”

        “……”

        。

        外头,天都黑了,瓦当还在哭,哭得像个大宝宝。

        雷登正在跟几个手下商量,要怎么救人,被瓦当哭得烦了,扭头骂:“你他妈别哭了行不行,你哭是能把人哭出来啊?”

        早些时候他给当地救援队反应过,但那边说岩壁太高太陡,不敢派人上去。别说这些训练有素的救援队,就是雷登他们这些能士,对着眼前绝险峭壁,也不敢轻易行动。

        那岩顶,两千多米高,刀刃一样薄。

        “能不能炸开?”雷登又问。

        那边特地找来专家,专家的意见是不建议炸开,说黑沙岩与其他山石不同,沙土冰岩成分多些,性质本就不稳定,经历一次轰炸已塌去大半,再炸,估计得全塌,劝他们放弃寻回尸骨。

        言下之意,陆炤是死在里面了。

        雷登也挺烦的,他都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在这里,试想两天前,他还跟陆炤不对付,想着怎么收拾陆炤,给陆炤一点教训。

        雷门向来极为针对傀怪,能杀必杀,势要把所有傀怪消灭了才好。但他也知道,这世上很多傀怪像普通人一样生活,像瓦当这样的,只要不变身作怪作恶,能士也不能随便杀之。

        他本就觉得火罗一脉脑子有病,才会给傀怪消灶。但经历刻魇一事,陆炤那句“我要去推开我梦中那扇门,你敢不敢推开你的?”挥之不去。

        回到热西旅馆,听老板转述事情经过,才知道陆炤为了救人,单枪匹马闯黑沙谷去了。

        但明知是陷阱还在起沙阵的时期进谷,一个天生不能御能的火罗,谁给他的勇气?

        。

        温十宜上来了!她借着钢线装置和不知谁给的勇气,花了数小时的时间,从下面攀上了峰顶。国家真该给她颁个奖!

        哪怕再优雅的女人,爬上两千多米的岩峰顶,吹着冻骨寒风,小心翼翼攀在陡峭的片状冰岩上,也会狼狈至极。

        冰岩与冰岩之间,最大的缝隙有数米宽,这儿就是所谓的“一线悬”,谷口坍塌之后,只有这儿可以通到谷底。

        她希望还来得及……

        突然“唰”一声,从幽暗谷底下面窜上来一道影子,不,是两道影子,其中一道长着两扇黑色羽翅,展翅掀起一阵强风,扎入夜空。

        那阵风差点把温十宜给掀下去。

        温十宜却笑了。

        阿七,果然,你从来不需要别人去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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