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桃柳齐芳空织梦
翌日丑时,皇甫罗果然被左右黑衣人挟着,站在了梅居的院子里。
远远望见那道倩影自天外飞来之时,赵普心中一动,那声“阿罗”终究是被咽了回去。
赵承宗派的影卫委实有些不靠谱,带着女子平安着陆之后,见屋檐底下老爷正用一双黑沉沉的眸子盯着他们,便立时撤了手单膝跪地行礼。
只是他们忘了,眼下被他们点了哑穴生生从睡梦中劫来的女人是个断了只腿的,这一收手,受惊不小的俜姑娘空张了张口,身体七摇八晃着便要往地上栽去。
两个黑衣人只见老爷急急向他们跑来,饶是泰山压顶老爷也未必会露出这般慌忙的神色。
赵普将皇甫罗牢牢地接住了,臂弯里那张魅惑众生的脸一如十六年前,就连眸中的惶乱失措都像极了当初那个失亲孤女,不同的是,那时的她是装的,而如今,她是真的害怕。
将人打横抱起,无视她在怀中的拼命挣扎,赵普健步走向屋子,路过站在屋檐下的赵承宗时,后者劝告般唤了声:“爹……”
赵普恍若未闻,穿过他向屋内走去,一直走到内室床榻边,小心翼翼地将怀中拳打脚踢的人儿平放下。
“大少爷……”两个黑衣人面面相觑。
赵承宗轻叹了口气,问道:“哑穴何时能解?”
“一个时辰之后自解。”
“行了,你们下去罢。”
一遍遍地将毫不配合的女人摁回床上,来回折腾了半盏茶的工夫,赵普终得以为她掖好被角,在床脚上落座。
女人瞪大一双桃花眼盯着他,恐惧、愤怒、紧张、狐疑,一张面上的表情可谓千变万化、波谲云诡。
“你不识得我了?”
虽然早有准备,但看见她戒备地微微摇头,赵普心底不由得黯然——罢了,忘了也好,那些往事,只怕她本就不愿记起罢。
“我是你的夫君。我们还有一个十六岁的女儿。”他一字一顿地说着,眼底泛起了多年不曾有过的柔情,“当初因为一些小事,我们吵了架,你就想让我服个软,使了离家出走的把戏。可谁知,这一分别便是六年。因我早年结下了些仇怨,你孤身在外,竟被那些仇人追杀,逼得跳崖失了记忆。”
“怪我,若是我能早点寻到你,若是当初我不同你争那一时意气,又岂会让你受这么多苦……”赵普眼波微动,适时地淌下一二滴悔恨的泪,“你不知道,昨日我听说你还活着的时候有多欢喜,那个时候我才知道,原来人的心意当真可以上达天听,你还活着,就是老天最大的恩赐。”
皇甫罗瞪着一双眼,心底却有甚么暖暖的东西在轻挠着,不知为何,她本能地愿意相信眼前这个陌生男人说的话。
赵普抹了把眼泪,勾唇笑了笑:“我这么絮絮叨叨的也不知你听懂了没有。冯大人把这六年来发生的事都告诉我了,你受苦了……放心,从今日起我不会再让你受一丝一毫的委屈……”
“阿罗。”隔着被子,赵普募地轻握住女人的手,她本可以挣开的,但是她没有:
“我错了。跟我回家好吗?”
她定定地望着他的眼睛,那黑得纯粹的瞳孔是如此真诚,教人不忍去猜忌。六年前,她便是日日生活在这样温情脉脉的注视下吗?她不记得了,一点也不记得了。
皇甫罗从被子里抽出一只手,指了指自己的嘴巴。
“先好好睡一觉罢,等睡醒了,这哑穴自然就解了。”他重新掖好被子,温言道,“放心睡罢,我就在这陪着你。”
她的睡眠本就浅,这一觉就睡得更浅了。两个时辰反反复复醒了多次,迷迷蒙蒙地睁开眼,总是见到他一双关切的目光,像是怕眨眼间便会又一次弄丢她似的,片刻不移地凝在她的身上,盯得她有些不自在,却又莫名心安。这么醒醒睡睡的,也就到了天明时分。
“醒了?”他仍旧坐在床尾。
“嗯,”女子闷闷地应了声,以手支着卧榻,缓缓坐了起来靠在床沿上。
“我吩咐人为你洗漱。”赵普摇摇晃晃地站起,一夜未眠多少有些乏力。
“等等!”皇甫罗叫住他,犹豫着问道,“你叫甚么名字?”
“赵普,字则平。”
赵……普?这般熟悉的感觉,却不知是在何处听过。
“我……当真是你的妻子?”
他的眸中闪过一丝痛色:“阿罗,当年的事你还不肯放下吗?”
顿了顿,他方记起来似的:“却是我忘了,你早已不记得过去的事了……六年前你之所以离家出走——是因为发现我家中另有妻室。”
虽然她对眼前人没有一星半点的记忆,但猛地听他说这些,心上还是不可避免地一痛。
“我与你相识于战乱,两情相悦结为连理。是我错了,我太想要和你在一起了,明知道你的倔强不会愿意嫁给一个有妇之夫,我还是骗了你。其后十年,我一直不敢将家中早有发妻之事坦白与你,怕你会因此离我而去。战事过后,我每月奔波两地,想要守住这样的日子……可是即便瞒了十年,你终究还是走了。”
“是吗……”物是人非,她不想去揣度当初的自己是怀着怎样的心境离开这个男人的,这六年间,她只是一个伶俜无依、没有过去的女人,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的年纪。
“你唤我‘阿罗’,我的名字是甚么?”
“楚罗,你姓楚名罗。”
“楚……罗……”她慢慢咀嚼着这两个字。
“阿罗,我想问你,冯大人曾说起,当初迁来汴梁,是你的意思?你——是不是还记得些甚么?”
她摇了摇头:“不记得……只是看到这样一个名字,有些向往罢了。”
她没有说实话。乍一看见那舆图上的“汴梁”二字之时,她的脑海中募地响起一个女人的嗓音,有些像她自己——“听话!去汴梁,大宋的都城。找一个男人,他的名字叫……”
叫甚么?她已记不分明了。
“原来是这样啊。”赵普不知是该失望,还是庆幸。“我出去唤人进来为你洗漱。”
“还有一事……”她叫住了他,“我想见见我的女儿。”
若说在见到赵攸怜之前,皇甫罗对这个陌生男人的一面之词是半信半疑,那么见到赵攸怜之后,她便不得不信了。眼前的小姑娘与她有着像极了的眉眼,说是她的亲生女儿,任谁都没有不信的道理。
赵普带她去了赵攸怜和林卿砚现住的小宅,看见床上女子正扬着一张笑脸,盈盈地唤她“娘”的时候,她的心募地漏跳了一拍,险些忘了腿上的残疾,想要从轮椅上站起身走上前去。
瞧着赵攸怜略显憔悴的面色,皇甫罗忧心道,“你受伤了?”
赵普推着她上前,一面解释道:“怜儿她自幼习武,磕磕绊绊也是有的。她的功夫还是你教的……”
“我会武功?”
“娘的功夫可好了。女儿习了十年的武,连娘的皮毛都没学到,却也能出去混吃混喝了。”赵攸怜喜滋滋地一把攥住女人的手,不由自主地喃喃道:“活着……真的还活着……”
“我原来的性格,也像你这般开朗吗?”皇甫罗含笑问道,却见女子怔了一怔,她顺着赵攸怜的目光仰头,正看见赵普面上温煦的笑容。
“你自是不像她这般闹腾的。她这脾性都是教你我惯坏了。”
“哎呀!”赵攸怜实在听不惯赵普这般睁眼说瞎话,伸手拽过林卿砚来,介绍道:“娘,这是江南的林公子。”
林卿砚躬身行礼:“楚伯母,在下林卿砚,是阿佑的未婚夫。”
“谁让你这么介绍的……”赵攸怜的脸蹭地烧了起来,“我娘才刚回来……”
皇甫罗莞尔道:“看来怜儿是有事情要同我说了?”
“走走走,你们都出去。我要同娘说体己话。”赵攸怜扑扇着手,一股脑地将林卿砚和赵普给轰了出去。
二人前后脚出了屋子,林卿砚回身将屋门关好,三两步走上前道:“相国就打算这么骗着皇甫将军?”
“既然纸能包得住火,老夫便找不出将实情一五一十告诉她的理由。”
林卿砚愁道:“以纸包火终究是一时的,只怕到时非但瞒不住皇甫将军,更掩不了天下耳目。”
“自相府通往城外的地道已经挖得差不多了,她好好地在城外住着,便是我每日来看她,也不会有人察觉。”
“恕在下直言,如此又与那赵光义的做法有何分别?不过是换个牢笼罢了。”
“赵德明的宅子不过是一处牢笼,而如今她活在那样一段故事里,无论是梅居还是其他宅子,都是她的家。”
“相国织的梦固然美好,但终究只是个梦。看得出相国对皇甫将军也是一片真心,与其相瞒终身,何不坦诚以待?”
“庄生梦蝶,焉知她不愿忘记前仇过往,只这般干干净净地活着?至于真心——”赵普苦笑着,“我与她相识相知,虚虚实实、真真假假,又可曾有过片刻十足的真心……”
赵普缓缓背过身去:“真心又有何用……”
(谢谢南囚的长评~今晚八点加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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