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心乱
陆成佑口中的湖心亭虽然地偏,但良宵佳节,赏灯的百姓多如牛毛,再荒芜的地方,也有几人闲逛。
岸边到湖心亭建着一条穿行的小道,有人沿路叫卖。
近亭中,迎面走来一位年轻小伙,殷勤道:“公子给夫人买一支吧,都是新采的花,可香呢。”
杜蝉君看他手提的竹篮,铺着绸布,用鲜花自编的簪子摆在其中,花瓣还娇嫩着,比满髻的金玉珠钗多了分新鲜。
的确好看。陆成佑望着她说:“喜欢便挑几支。”
小哥得了生意,赶紧捧起竹篮,任夫人挑选。
杜蝉君看了又看,拿不定主意,拉起陆成佑的手:“各个都好,殿……”意识到不在王府,立时改了口,“夫君选吧。”
乍听这两字,陆成佑险些忘了反应,眼眸微动。他认认真真看过,很快,手指向其中一支。
小哥忙道:“公子好眼光。”
陆成佑接来花簪,目光轻轻擦过这人指腹的厚茧,又不动声色收回,侧过身,体贴地为王妃簪在髻上。
“很美。”陆成佑在她发梢轻轻一嗅,“果然清香。”
杜蝉君不好意思在外人面前亲近,腼腆地说:“谢谢夫君。”
一旁的小哥见两人你看着我、我望着你,恩爱非常,唇角几不可见地向上一勾,突然在竹篮下抽出一把短剑。
杜蝉君猝不及防,脸霎时灰白,目光下意识追着陆成佑,却在错愕抬头之时,被他用力一推,跌跌撞撞进了亭子。
她眼睁睁见那小哥破口大喊,湖中应声跃出数十人,齐齐冲向陆成佑,各个手持利刃,俨然同伙。
“殿下!”杜蝉君大惊失色。
更甚忘了自己是弱质女流,想去帮忙,谁知,被重重围住的陆成佑,面上竟无一丝惊讶,从容淡定。
杜蝉君心口揪起,只恨不该答应他来这里。
湖心亭偏,置他于危险,殿下身份贵重,如有差池,可怎么好。
湖岸游玩的人群发现亭中打斗,场面霎时喧哗,报官的报官,远离的远离。亭中众人见状抽刀,剑芒闪眼而过,与陆成佑缠斗。
就在这当口,她听见陆成佑高声大喊:“敬风。”
随即,无数王府侍卫从暗处疾来,早有准备,双方顷刻打成一团。
杜蝉君不知侍卫竟守在四周,更没有发觉,先前卖簪的小哥正悄悄来到她身后。
眼下满心被陆成佑占据,怕他受伤,亭外小道狭窄,刀光剑影,不多时死伤遍地。
她避在亭中,心口突突跳,眼不眨地追寻人群中的身影。他一但与人刀锋对峙,便把心提在了嗓子眼,手捏紧衣角,不知自己能做些什么。
打斗中的陆成佑并不知杜蝉君的想法,杀伐间,他快意至极,每次出剑直取对方性命。
宽袖长袍,不挡利落的身手,眼见贼人要被他杀尽,唇角挂笑,筹谋许久的大事不想竟在短短一息,就落得完美。
倒多亏了王妃。
若非以她做饵,故作夫妻闲游,诱敌深入,让对方误以为他杳无戒备,一举而攻,事情岂会进展得这么顺利。
从前他去哪里都有侍卫相护,众人皆知取他性命难上加难,唯有今日,在旁人眼中,则是身陷情爱,独到湖心亭。
心念及此,陆成佑余光不经意地,瞥向亭中的王妃。
她应该乖乖躲在里面,惧怕定然有,但算不上什么大事。不料,就是他看的这一眼,竟见一人悄然在她身后,手持短刀。
她避无可避……
陆成佑眸子一缩,顷刻分了神,手臂被利剑划伤,浑然不觉。
亭中全神贯注于他的杜蝉君眼见受伤,几乎本能地追出来。孰料惊动了她背后之人,不再耽搁,举刀直抵她后背。
陆成佑原本的平静一扫而空,神情剧变。
他以为自己不会在意杜蝉君的生死,今夜拿她当靶亦是毫不犹豫,甚至不久前疾言厉色赶走皇上、担心赵元缊会被误伤时,也并未考虑杜蝉君这纤纤女流。
可真正到这一刻,手脚竟比脑子反应得快,扫腿将身边打斗的人猛踢进湖,不顾手臂的伤,脚尖点地跃起,飞身冲杜蝉君扑去。
杜蝉君这才惊觉身后的人,面色煞白。
下一瞬,后腰被赶来的陆成佑牢牢抱住,她被按在温热的胸膛,顿觉近在咫尺的人呼吸凌乱,胸口不停起伏。
尚未顾得上说什么,按在她后脑勺的大手赫然用力,身子随着他的动作转了又转,耳旁砸下男人的闷哼,与此同时,更有利刃划破衣衫的刺啦响动。咸腥的血味在深夜弥散,滴落进浓稠的一片黑暗。
“唔!”陆成佑后背生生挡下了那刀。
杜蝉君被按在胸前什么也看不见,只能竭尽所能地拥住他,仰起头,追着要看他的脸。
打斗中高束得一丝不苟的头发早已凌乱,额前掉落两缕乌发,隐约遮了眉眼,她更难看清。可已经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声音颤得不成样子:“殿下——”
陆成佑没有说话,转身,剑一横,割破来人的喉咙。
同时,其余贼人也被杀了干净。
众侍卫见主子受伤,面色大骇,齐齐跪下。
陆成佑恍若未觉,长剑随手一扔,只揽起杜蝉君的腰踏过湖面,飞向岸边。
此时岸上已有官兵,速速跑到陆成佑跟前,满口请罪:“臣等来迟,殿下,贼子何在?”
陆成佑丢下一句:“死了。”
遂不再多言,带着杜蝉君转身离开。
因湖心亭的打斗,四周看灯的人都散了,十里长街,让人目眩神迷的花灯现下孤零零悬挂,沿路百姓所余无几。
而陆成佑就牵着杜蝉君的手,一股脑儿地往前走。
他太快了,那些伤像是假的一样,目视前方,阔步如风,杜蝉君险些没跟上。
灯影交错映在地面,似繁星斑斑驳驳,杜蝉君无暇看美景,双眼不眨地望住他的背,刀划破了袍服,皮肉下的伤痕累累刺目。
他闷声不说话,一个劲地走,视伤口无物。
杜蝉君焦急不已,频频看向四周,眸光越过前面的漆黑巷子,定在不远处的医馆匾额上,忙说:“殿下,前面有大夫,先看看伤好吗。”
陆成佑脚下未停。
不知他在固执什么,杜蝉君心更乱,眼瞧要走过医馆大门,赶紧又开口:“殿下?”
仍当她不存在。
但若如此,牢牢攥着她的手又算什么?
杜蝉君又急又恼,冲口而出:“别再走了!”
话刚落,陆成佑猛地站住。
杜蝉君以为他想通了,舒了舒气,正欲拉他过去:“我们……”
手腕倏地被捏疼,她话音顿在嗓子眼,呆呆抬头,见陆成佑转过身,还未分辨他要做什么,就被强行带进了旁边的黑巷。
后背抵上冰凉坚硬的巷壁,杜蝉君吃痛,张了张嘴,想问陆成佑要做什么。可他俯身逼近,炽热的气息绕在自己脖颈,顿时热了大片。
“殿……”
一只手抚上她的脸,杜蝉君不明所以。他乌沉沉的眸子在暗处显得神秘难测,眼中似有许多奇怪的东西,让她无比的陌生和迷茫。
她说不出一个字来,双手微蜷。
“杜蝉君。”陆成佑第一次连名带姓的唤她。
这已和往日的殿下大相径庭。
没有温和,没有斯文,陌生得与刚才割人喉咙一样,是山林的野兽,张扬又狠辣。但她还是忍不住点了点头,很轻的声音说:“我在。”
得到回应,陆成佑手掠过她眉心红点,目光陷入短暂的迷乱,又很快移了视线。
“你还想追问那人的死因吗?”这声含混的低喃让一切失控,陆成佑呕出血,虚弱无力,额头抵在了她肩上。
同时将这条命,交付给了她。
杜蝉君知道他说的是谁,园子里,亭台下,被匕首刺死的陌生人。
他又仿佛在说,你今夜见了我杀人,有些事便该懂了。
可杜蝉君突然想做个糊涂人,甚至,宁愿从未问过他那件事。肩头被重重压着,他的血沾上了自己的身,为赏花灯而换的美丽衣裳,生了斑斑的污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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