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挡枪
姜渔紧紧抱住裴烈,膝盖分开跨坐在他身上,确保裴烈的要害部位不会暴露在枪口下。
他不受控制地浑身哆嗦着,等待着子弹穿破皮肉震碎五脏六腑的疼痛让他昏死过去,等待着再睁开眼就能回到地球。
为保险起见,他嘴里不停说着“裴烈我爱你”,带着哭腔,藏着害怕。
濒死的感觉,无论经历多少次,都让人感到绝望。
时间仿佛变慢了,每一秒都变得无比漫长和清晰。就在这个时刻,姜渔闻到了裴烈身上的味道。
淡淡的须后水气味和烟草香。
像只无形的手,轻柔地抚慰着他几乎要崩断的神经。
连续扣动扳机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下一秒,一声尖锐的惨叫划破了寂静的空气。
秦远一脚踹飞了刘明手上的枪,又将他的右手生生折断!
姜渔猛地哆嗦了一下,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敢松开裴烈,更不敢回头看。
直到秦远开口:“家主,您没事吧?”
裴烈没说话,垂在沙发上的手指动了动,指了一个方向。
秦远将痛得昏死过去的刘明拖了出去,看了眼裴烈抬起的手,把门关上了。
门外,听到动静的秘书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齐齐看向了秦远。
—
随着门被关上,一切声响都被隔绝在外。
裴烈的手在半空顿住,最后如慢动作般,轻轻地,轻轻地抚上了姜渔的后背。
没有完全贴在一起,还隔着一层稀薄的空气。
如果说在此之前,他对姜渔还有什么疑虑,那么在对方毫不犹豫扑向他,挡在他和刘明之间的时候,疑虑已经消了大半。
只是大半,并非全部。
他清楚地知道,在过去的人生中,他和姜渔从未有过交集,对方为什么会这么爱他,以至于甘愿一次一次为他去死。
他不能明白,也不敢去弄明白。
但姜渔这种因为爱他而孤注一掷的勇气,深深震撼了他。
而作为被爱的那一方,他感觉很微妙。
就像此刻他右腿的肌肉,紧绷,灼热,牵动着他的神经,扰乱着他的心绪。
在姜渔一句一句说爱他的低喃中,裴烈听到了自己混乱的心跳。
手掌和后背的稀薄空气被一再挤压,就在两者要完全贴合的时候,姜渔突然触电一般,从裴烈身上弹了起来,连退了好几步,脸一阵红一阵白。
他心里第一反应是,竟然又双叒叕失败了!
懊恼和失望还没来得及占领高地,就被另一种更为复杂的情绪拉了下来。
他刚才竟然那么抱着裴烈。两人身体紧紧地,没有丝毫缝隙地贴在一起。
有生之年,他第一次和一个男人靠得那么近。
理论满分实操为零的姜渔,慌了。
指尖还残留着裴烈后颈皮肤的温度。姜渔像是被烫了一下,反射性地蜷起了手指,在掌心不断抓挠,想要把那种触感抹掉。
手心的触感可以抹掉,那腿上的呢,还有胸口上的,要怎么办?
热度腾到了脸上,姜渔飞快扫了眼裴烈。
裴烈还以刚才的姿势坐在沙发上,面沉如水。
“对不起对不起!”姜渔心里咯噔一下,连连鞠躬道歉,“我不是故意要冒犯你。只是事出突然,我看到他举枪对着你,本能地就想……”
姜渔突然说不下去了。来了埃尔法星的华国这么久,他每天想得最多的就是救裴烈,回地球。这不知不觉已经成了他的一种本能了吗?
可明明自己是好心救他,为什么裴烈一副要吃了他的模样。
好可怕。
姜渔像个犯错的小孩,垂着头,战战兢兢,完美地错过了裴烈脸上松动的表情。
深渊般的眼眸如同被投下一块细小的石子,荡起微不可见的圈圈涟漪。
直到潭面恢复平静的时候,裴烈才缓缓开口,语气平淡到像在聊今天的天气。
这也是两人领证之后,他对姜渔说的第一句话。
“是我该谢谢你。”
—
刘明被警察带走了。这次不光是挪用公款,还多了个蓄意伤人的罪名。
一个年轻警察现场检查了把那枪,拿在手里左右看看:“嗐,保险没开。估计是新手,太紧张了,换了我就不会忘。”
说着,他比了个枪的手势,对着虚空“砰”一下。
姜渔:“……”
其他人:“……”
警官见无人欣赏自己的冷幽默,尴尬笑了笑,把枪放进了证物袋里。
做完笔录离开裴氏大厦时已是傍晚。天色渐暗,路灯依次亮起,整个华城灯火辉煌,流光溢彩。
雨淅淅沥沥,竟然下了一整天。
车窗上,蜿蜒而下的水迹将灯光折射出缤纷的色彩。
姜渔无心欣赏。穿越失败的无力感卷土重来,如藤蔓般牢牢缠绕着他。难得的,他失去了说话的欲望。
他不说话,习惯了沉默的其他两人更不可能说话。
终于,沉默带来的压迫感还是压倒了一切。
独处的时候,姜渔很享受安静的气氛。但只要有其他人和他在一起,他就受不了沉默。
总想说点什么。
这个毛病,或者说习惯从小就有,没想到穿越之后也带过来了。
更何况,车里不单单只是沉默。
在沉默之下,仿佛有一种夹杂着悲伤、后悔和绝望的黑暗情绪在流淌。
这让姜渔极不舒服,仿佛全身的毛孔都被机油堵住了,透不过气。
姜渔终于忍不住了,侧头,用余光观察裴烈。
裴烈自上车后就保持着端坐的姿势,宛如黑暗中一座静默的雕塑,一动不动。
刘明最后的话就像魔咒,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
“你妈当初也是让你害死的!活该你瘸了一条腿,没爹没妈,这都是你报应!”
“建什么广场纪念你妈,你连你妈的墓地你都不敢去,还说不是心虚?”
裴烈已经很久不会去想以前的事。他一向控制得很好,但今天却有些失控。
深埋的记忆从大脑的裂缝里源源不断涌出来,像潮水一般漫过小腿、膝盖、大腿,然后是胸口,最后漫到了脖子的位置。
就快把他彻底吞没。
即便快要被吞没,即便在昏暗的车厢里,根本不可能有人会注意到,他仍旧完美地控制面部肌肉,不让表情出现丝毫变化,仿佛他真的就是一尊没有感情的雕像。
只是他沉浸在思绪里,难得没有察觉到姜渔的注视。
姜渔胆子大了一点,清了清嗓子,稍稍破开沉闷的氛围,又似乎在试探裴烈。
在以往情况下,他绝对不敢这么做。试探裴烈?他是活腻了吗?但车里的气氛这样沉闷、压抑,他实在受不了,他好想说话。
秦远在开车,又是雨天,姜渔不好打扰。
心像被猫爪挠似的,就想说点什么,姜渔坐立不安。
终于,裴烈察觉到他的反常,微微坐起身体。路灯在他脸上疾驰而过,明暗不定。
姜渔屁股挪了一下,膝盖朝向裴烈的方向。
裤子和皮质坐垫摩擦,发出悠长的声响。
听起来很像是放屁。
空气凝固了一瞬。
姜渔反应过来,猛地涨红脸,甚至比他下午趴在裴烈怀里的时候还要红。
“我没……不是我……那是坐垫……”
啊啊啊!越描越黑!
姜渔心想,他还是老老实实闭嘴吧。
秦远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他扫了眼后视镜,只见裴烈的脸被路灯照亮了一瞬,黑色的瞳仁里流动着暖光。
他不动声色移开目光,就听裴烈说:“秦远,放点音乐。”
姜渔松了口气。
在流淌的音乐声中,车内那股暗流,总算消失了。
回到裴宅,裴烈告诉黎伯姜渔会正式住下。他没有明说两人的关系,黎伯也识趣地没有问。
“放心吧少爷。你们早上走了以后,我就已经收拾好了一间朝阳的卧房,是二楼最宽敞的那一间。”
黎伯又问:“少爷,晚饭想吃什么?”
裴烈没什么胃口:“让张叔随便做点,一会儿送来书房。”
裴烈走后,黎伯带姜渔在裴宅转了一圈,边走边向他介绍情况。
“姜小少爷,啊不对,是小鱼少爷。”黎伯笑眯眯地说,深深的皱纹印在脸上,“你以后就住二楼,三楼是少爷的卧室,四楼是少爷的书房。家里除了三楼和四楼不能去,其他地方你都可以随便去。”
姜渔立刻点头。三层以上是裴烈的私人领地,他绝对不会,也不敢去打扰。
路过客厅的时候,姜渔的目光被摆在茶几上的红梅吸引。
红梅一般是1-2月的冬天开,现在才刚入秋,但桌上的这束红梅花开正艳,凑近了,甚至能闻到轻幽的花香。
姜渔不由多看了几眼。
他昨天就注意到,整个裴宅以冷灰色调为主,装修简单大气,一层是个挑高的客厅,四五米高的墙上没有挂书画或任何其他的装饰物。整个客厅,甚至说目之所及之处,唯一带点艳色的,就是这束红梅。
在姜家,姜布才恨不得把自己拍来的名画或者瓷器摆得满客厅都是,以此来宣扬自己财力雄厚,品味不凡。相比之下,裴宅过于低调,甚至显得有些冷清。
黎伯见姜渔的目光长久地停留在红梅上,犹豫了下,还是说了出来:“这梅花,是夫人最喜欢的。”
“夫人?”姜渔愣了愣,很快反应过来,“是……他妈妈?”
黎伯点点头,叹了口气:“夫人去世早,少爷这些年受了很多的苦。”
“小鱼,你别看少爷面冷,他其实是个好孩子,最重感情。家里的佣人有一大半都是从前照顾过夫人的老人。”
“你看像我,这么大岁数了,少爷不嫌弃,还让我做个管家。与其说我照顾他,不如说他照顾我,还给我钱花,替我养老。”
姜渔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黎伯口中的裴烈,面冷心善。别人嘴里的裴烈,阴险恶毒。
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裴烈。
或许是年纪大了爱唠叨,又或许是姜渔实在合他的眼缘,黎伯絮絮叨叨说了好多裴烈的事。
他能猜到姜渔和裴烈关系不一般,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小鱼少爷,以后少爷就交给你了,你要好好照顾他。”
姜渔想起了自己深爱裴烈的人设,一拍胸脯:“放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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