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苏醒


云州地界,青笠山。

        黑脸农夫正用力的在竹子下收拾着刚从土里挖出来的笋,昨夜下了一场春雨,今天山里的路虽然有些湿滑,但土质松软许多,竹笋也容易挖些。头上裹着头巾的老妻在一旁擦着笋上的泥,放进竹篓里准备一会儿背下山。

        “老头子,咱们快走吧。待的久了的话,斗笠娘娘就要生气了。“老婆子看着隐隐约约要被阴云遮起的天空,担忧的说道。

        农夫叹了一声气,“才挖了这些,卖了也不够赔县令二儿的医药费。“他颤颤巍巍的站起身来,花白的头发上沁出了许多汗珠。“再挖挖吧老婆子,不然把我这老命给卖了都凑不齐那些钱啊!”

        老妻看着背篓里七八只新鲜的笋,想到里长那凶狠的家丁,狠狠叹了声气。手下的动作却加快了,常年的饥饿让他们没有什么劳作的力气。打着补丁的衣服也沾满了泥。青泉村的那些官,就是一头头披着人皮的恶兽,仗着地处偏僻,年年鱼肉百姓,豢养一群凶恶的打手。交不起税,就打,像劫匪一样搬空家里能卖钱的东西,逼着他们画土地贱卖的押。

        “要不是这样,谁愿意来这青笠山冒这险挖笋呀!”

        青笠山如同它字面那样,青山绿水,型如斗笠。远远看去青绿色的竹林郁郁葱葱的长了整个山头。一年四季都产笋,笋味美又鲜,可却无人敢来大批量的挖动。只是因为这地的“斗笠娘娘”。

        当农夫的老祖宗的祖宗还是个扎着冲天揪的小孩时候,青泉村还是个平静的小村庄。有天夜里地动山摇,把他愣生生的从铺盖里给摇醒了。外面传来一声一声的惊呼声,他扒着土窗抬头一看,好家伙!夜空里一个巨大的光源朝着他们村的坠来,周围是一道一道似流星般追逐飞行的……仙人老爷!那些仙人身着白袍,衣服像是星子织的,隐隐的光华在里面流动着。他们中有几人抢先在星源落地前落了下来,手轻轻一拨,硬生生从看热闹的村民中分出了一条路。后面跟随的几人更是将村民全都推回了院落,笼了个阵法,叫他们不得出。

        领头的那个是个极为清俊的青年,头上扎着莲花玉簪,温和的气质,狭长的眼里却是一片冻人的漠然。他目光追随着那快要落地的光源,双手结印,一片又一片的竹林拔地而起。随着砰的一声巨响,那巨大光源砸进了他们村的后山,霎那间亮如白昼,小孩觉得自己都快瞎了。遮眼的手指缝中,他似乎看见竹林争先恐后的开始掩盖那刺目的白光,如果他眼睛没有问题,他好像看见竹子上长出了密密麻麻的眼睛……

        “玉鸷,伏法吧。”那青年说到,声音如冷刺的冰。

        回他话的却是如珠玉坠地般的女声,那声音中含着浓浓的好笑“你们这些没用的白苍蝇,追我追到现在,不也没有办法杀死我吗?”

        白光逐渐褪去,出现在正中的却是一位披头散发的女子,风中传来一阵一阵的血腥味。竹子像绳索一般紧紧缚住了她的全身。看不清她具体的样貌,却隐隐约约能看见一粒赤红的朱砂坠在她眉心,乱发下的眼像盛满了燃烧的火光。

        “不知悔改。”那男子缓缓闭上眼,再睁眼时却有两颗散发着五彩光华的宝珠飞速向那女子冲去。周围围着的其它仙人忙伸手制止,“掌门不可!”“掌门三思啊!!”

        看到那冲她而来的宝珠,那女子突然低声笑了起来,“拿它们来镇压我,你还真是下了血本呀……”

        随着那宝珠融进了女子的双目,成片的竹子开始像她持续不断的涌去。它们吸着来自周围的那些仙人们手中的仙力,一道又一道把她包裹起来,“花里胡哨……”她嘟嚷着,声音却慢慢淹没在层层叠叠的竹林中。两枚浮在半空的金印浸入了那竹山里。随着三层复杂阵法的重叠,一切逐渐归于平静。竹林在夜风里沙沙的摇动着,银月从云里钻了出来。

        “若想要活命,就不要走进这山中”冷漠的声音清清楚楚的传到了村里的每个角落。村民们大气不敢出,被这些仙人做派震的愣神。他们扒拉在自家土墙的后面,眼巴巴的看着那些仙人收起仙器,一个又一个化作流星向天际飞去。

        刚开始几月,没人敢走进这山里。他们可是都亲眼看见仙人镇压了那浑身是血的妖女在这片竹林之中。没人敢犯这个浑。

        可是日子久了,人心浮动,他们就尝试着进山打猎,挖笋。一开始时间短些,却没什么问题。进去的人还能平安的回家。可后来一些呆在林子里过夜的人就再也没有回到过家。总有村民说在没有月亮的夜晚,会看见一个女人,戴着竹笠,在无光的竹林里像朵幽幽鬼火一般掠过。尤其是经王朝更迭带来的战乱肆虐过的青泉村。那时人鬼不分,人吃人,鬼气森森。

        青笠山的斗笠娘娘会吃人,进去久了人就再也回不来了。

        没有很多人还记得这个流传在村子里的传说,战乱后的人口混杂,鱼肉百姓的恶霸贪官。所有人都在努力的挣扎着,老农的幺子打伤了那县令的二儿。听偷偷进山的人说这青笠山的笋卖的价高,他家祖宅依山而建,又记着老祖宗留下来的传话,到了年节总会供些香火给山口的斗笠娘娘像,他们从不踏进这深山,只求斗笠娘娘能看在他们供奉的份上,让他们世代安稳的住在这。可如今实在没有办法凑够赎出来孩儿的钱,只得进了这山尝试刨些笋卖。

        说来也奇怪,他和老妻进来以后,轻轻松松就找到了一大窝春笋,泥土也易翻动。就像是什么人提前给他们探好路了似的。

        收拾完笋,快步背上这些山货出了山。在他们没看见的地方,一根青绿的竹叶扒在了他们的篓子上。夫妻俩找到购货的商人,嘴皮子都磨烂了加上自己的一些积蓄才勉勉强强凑够了一半的医药费。

        虽然不够,但总算补齐了一半,有了些盼头。他俩商量着明后日再进一次山,怎么也得要把钱凑够了去。

        可这稍微缓解的心情却在回到家门的时候戛然而止。

        地上多了一坨血肉模糊的人,脚踝上戴着一根磨得发白的红绳。伤口上还扒着几只苍蝇,头发又脏又乱。人显然已死去多时了。

        那是幺儿。

        一股血冲到了脑门,夫妻俩大脑空白的跌落在地。本就年事已高,这样一刺激,俩老人竟两眼发黑,一下子昏死过去。

        那背篓上的竹叶松松的飘到了地上,一个女人的身影一下子显现出来。

        “真是闹嚷嚷的乱啊。”她饶有兴致的打量了一下这地上的尸体,又开始打量他们寒酸的农舍。

        见没什么有趣的东西,她嘴角向下抿了一下。突然屋外传来一阵喧哗,一群凶神恶煞的家丁朝老农夫的家门口涌来。空气里有一股非常熟悉的淡香,她仔细闻了闻,看着那家丁脏臭的衣服,皱起了眉。倏的变成一片轻飘飘的竹叶,往那家丁的衣领飘去。

        “这俩老东西倒是睡得够香。”那家丁笑嘻嘻的说道,“死了幺儿,也不知这一睡还能不能醒过来哈”他们饱含恶意的大笑起来。周围的邻里吓得瑟瑟发抖,护着自己的孩儿努力缩了起来。

        “带上这俩老东西去见老爷。这欠钱的,怎么能不还呢?”他们大笑起来,几个人拖拽着老俩口的胳膊和腿朝县衙方向走去,任这俩老人脆弱的身体在泥路上摩擦。

        一道淡色的白光从那片竹叶上流了下来,附在了老人们的摩擦的皮肉上,这些家丁一点也没察觉到,老人明显渐弱的呼吸竟开始慢慢恢复了。

        到了县衙,家丁们放下了拖拽了一路的老人,嘻嘻哈哈的往衙内去了。不多时,一位大腹便便的县令便摇摇晃晃的出来了,这日头都还高挂当空,县令的已经醉醺醺的打了好几个酒嗝了。

        “老东西可看见了?那就是你……嗝!凑不够钱的下场。”县令摸了摸自己的胡子,摇摇晃晃的站不直身子。“真是扫……兴!难得我收到了那样的……珍宝,嗝。”

        县令看着眼前这俩在地上勉强呼吸的老头老太,气不打一处来,晃动着他肥大的身躯,正欲往老头身上狠狠踢一脚。

        “叫你败了我的兴!凑那么点钱也凑不够!本官真是倒了八辈子的……啊!!!”

        只见那县令一下子后仰飞了出去,在地上打了好几个滚,撞到一个来不及躲避的家丁才停了下来。

        “大大大胆……!!什么玩玩玩意!!”县令还来不及扶稳自己的官帽,他登时被眼前这一幕吓得眼睛瞪圆。

        只见一片竹叶慢慢的飘落在地,一个女人的身影显现了出来。没人看的清她的样貌,像是遮了一团云雾,随着她缓缓的落地,一股巨大的威慑力迎面而来。那感觉就像被猛兽盯住了自己的喉咙,仿佛自己敢动一步,下一秒就要血溅当场。

        “那些山上的野猴子们真是出息了。”

        县令看着朝他走过来的人,酒都要吓醒了。虽说战乱时他也听过许多老人小孩讲各种神神鬼鬼的事,也听说了蓬莱州那有仙人。可他却笃定是那些妇孺一类大字不识没见过世面。战乱刚平定,他也在这当了好几年的土霸王。没见什么妖魔鬼怪的的。可今天这……这这这这这!!

        “来……来来来人!!”县令惊慌失措的喊叫道,抬头一看周围,家丁都双腿颤颤,好多已经跌坐在地吓得鼻涕横流。

        没法子了,县令满脸涕泪,“这这位仙仙仙仙子……我把我所有的家财奉上来给您……您……您饶了我一命……”话还没说完,他惊觉自己手上的扳指一下子从他指上滑了出来,竟快速的飞到了那女子的掌心里去。

        这玉扳指色泽白如割脂,触手极滑,扳指正中雕了一团翩翩欲飞的鹤纹,正中篆刻着“江鹤飞羽令印”,她打量了一下这扳指,刚入手,便闻到了那股清淡却让人难以忽视的蓬莱月下莲的味道。

        “果然是山猴子们的东西。”她嗤笑,一股灵力钻进了这扳指里,扳指抗拒的颤抖了一会,啪的裂开一道细纹,一条讯息便顺着她探进去的灵力返给了她。

        “四月十五,江州白沙界。受上天之命,为杀混沌诞生之恶鬼,吾正道之主将诞,必将天生七彩华光而引终妖魔至。于时请诸位相护大阵,佑我佛子初诞。”

        杀混沌诞生之恶鬼?

        听到这一讯息,她周围飘忽的白气开始剧烈的抖动,“佛子初诞”她咀嚼着这几个字,突然开始止不住的大笑,那遮挡她脸的云雾也因为她情绪剧烈的抖动而弥散开去。

        披散着的黑色头发,白瓷般脸上有一颗殷红的朱砂嵌在眉心,因为兴奋,她的双颊开始微微泛红,笑的微弯两眼却沉黑如墨,如同一潭死水般无神。正是在两百年前被镇压在这的女人,玉鸷。

        是个瞎子,所有看见她眼睛的人都会下这样的结论。

        县令见眼前的人开始莫名其妙的笑起来,吓得更是尿了出来。一股腥臊味一下子逸散开来,这味太冲,玉鸷突然停下不笑了,无神的眼睛却好似看得见般低头看向这个畜生一样的东西。

        “你好臭。”她皱了皱眉,“味道太重了我不喜食。”

        县令听见她嫌弃他臭下不了嘴大喜过望,他正欲手脚并做的爬走,眼睛竟一下子陷入了一片黑暗,随之一阵剧痛传来。他的头,被什么东西一口咬了下来。随即,大片大片的血喷涌出来。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家丁见县令的头都被这妖女一下子啃的不见了,更是吓得拼了老命的四处窜逃。可这妖女周身逸散的白雾里突然伸出了许多纤长的影子,就像之前她指尖窜出啃食掉县令的头的那个影子一样,他们咧开了黑洞洞的大口,开始疯狂的吞食逃窜的人群。

        霎时间天地昏暗,四周都是暴虐啃食后溅出的血液,人们哀嚎的声音夹杂着影子啃食的声音,让人毛骨悚然。有些影子过于狂暴,把人吃的七零八碎,地上到处是碎烂的尸块。玉鸷也不见怪,慢悠悠的行走在这人间炼狱图中,停在了那刚刚苏醒却又满脸绝望的老人面前。

        老人觉得自己今天就要死在这了,老夫妻彼此间紧紧相拥,想到死去的幺儿,含着泪闭上了眼。

        ”你们供奉我的香火我今日还了。“她徐徐将老头老太扶起,捏了个诀清理了他们身上的泥。种因结果,没有这徐家几辈香火的供奉,她到现在都不可能凝出个实体来。

        ”回去吧。三日后的虎头江边,有你们新的子孙机缘。“在漫天血光,腥臭难闻的背景下,这个不沾一丝血污的女人低下了头,笑盈盈的看向他们。她整个人白得温润,像莹莹的羊脂白玉,可她又杀了生食了这些活生生的人。收起威压的她看上去极为无害,可她身上那种暴力而又温和的气质居然很好的融合在了一起,让人不敢抬头直视,却又想把自己脆弱的脖颈供奉,让她像掐死羔羊一般的拧断。

        徐家老夫妇唯唯诺诺的点了点头,斗笠娘娘,活生生的斗笠娘娘。他们害怕极了,根本不敢抬头直视这位年年端坐在庙内的真神。

        ”必当年年供奉娘娘。“他们磕了几个头,便相扶着一歪一歪的往家方向走去。

        乱七八糟的畜生都吃的差不多了,玉鸷漫不经心的往自己身后一倒,那些影子一下子涌了过来,亲昵的蹭在她身边,好几道影子缠绕在一起,做了她的靠垫。她舒舒服服的靠在这些影子上,打量起这刚得到的玉扳指。

        这狗官没有那些山猴子的灵力开不得这传信的飞羽令,本来她也是打不开的。这种山猴子独门的传信法宝也只能他们自己打开,可是——她突然低低笑了几声,他们也没算到,他们的正道第一仙,蓬莱竹江昱白,镇压她的时候用了他本命法宝,月髓火琉璃珠,让她能混淆了这飞羽令的判定法则,听了他们的传令去。他们也没算到,这些周围仰视他们的凡人为求平安居然敢给她这邪物立庙供香火,让她凝出的三分神识有了实体。

        算的到命,算不来人心。抓的住她,镇压了她,却没想到……她看着自己这有些透的灵体,又闭目用神识扫了一边在层层根下封印沉睡的源身。现在的她盛了她全盛时期的三分实力,若是强行破印,倒也能成。必当引来那群白苍蝇。杀来杀去,也愣是杀不死她,溅的一身的血,好生无趣。

        可那天道育出的佛子?她倏的睁开了半闭的双眼,虽然受了月髓火琉璃珠的影响,她看眼前是一片模糊。但她却不难想象出正道之子的剑将她心口捅了个对穿,那冰冷的剑意一下挤爆她的元神。让她这活了许久不老不灭的怪物魂飞魄散……

        死。

        她想到这个字,灵体开始兴奋的颤抖。她,终于可以死了吗??

        多么美好的字眼啊。

        她兴奋极了,脸颊有些泛红,手指更是微微蜷起。正道的那些老狗,以为她就想做个为祸人间的怪物,殊不知她吃人吃到想吐,十有八九都是看见她了,大喝一声往她身上一扑想杀她的人。一个二个实力又那么弱,杀又杀不死她。吃了大补灵气。这种一个二个和她不死不休仿佛她之前认识他们还伤害他们的,这种前仆后继的食物不吃白不吃。

        能死可太好了。她慢慢坐起身,有些焦躁的咬起了手指,她在思考,到底有什么法子能够加速一下这个进程?让她死的更早一点?

        她突然想起了那群追着她砍的白苍蝇们。白苍蝇都是被捡回去道门的孤儿,都是由老白苍蝇给他们授之法决…锻体锻心……那蓬莱竹不也是被什么老祖收了做徒以后才走上修道的路……

        嗯……徒弟???她一下子坐起身。

        这真是个绝妙的主意,她缓缓搓了搓那光滑的玉扳指。要是赶在这些老狗前收了这天道之子当自己的弟子,按照她这大杀器一样的实力,教个孩子让他提升实力岂不是简简单单?她也知道自己的命门在哪,以后方便教这徒弟刺这最对的位置,一下子就元神碎裂,省的来来回回你来我往的都还死不掉。

        决定了,她捏着那枚裂开的玉扳指。

        我要收个徒弟,实现我早早灰飞烟灭的初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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