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佛子（3）

“一个盲眼姑娘，为了亡故的父母之托，一路颠沛流离，终于找到了故人之子……哎哟哎哟，那真是叫人怜爱极了！“梨妈妈捏着个手绢，想起早上在回廊看见那一大一小时的感受，那把她看得那叫一个眉开眼笑。她俩站在一起，可真像观音娘娘带着她的座下的小童子，她见着都想喊个两声那什么“善哉善哉”。

        周围听着的小厮丫鬟们都赞同的疯狂点头。

        昨日还孤身一人的盲琴师，清晨就带着一个半大的孩子站在琴馆门口。那孩子长得真是漂亮极了，像个琉璃娃娃似的，打着哈欠站在琴师的身边，水汪汪的眼就这样望着那开门的小厮。

        谁能抗拒的了这样的注视呀！

        更别说是柳叶馆那想要借机亲近琴师的两位头牌公子了。他们更是使出了浑身解数，独月还把自己珍藏起来的鎏金平安锁给这孩子挂上了，羞涩的说这样保了这孩子的平安，可再也不会走散了去。

        “那姐姐寻找了故人所托之子，是要动身返乡了吗？”清莲装作不经意的问起来，实则手指已经有些紧张地扣着袖边，他和独月闹这么久，也没见谁有个什么进展。

        他着实忘不了头一次见她的感受，那个下午她好像踏着日落的余晖进的琴馆，孤身抱着一个古琴，极为轻松而写意的奏了那首《高山流水》。白玉般的指尖在琴上抚弄，一曲毕，他好像站在春日的柳树下，而她那恬淡的眉眼如同垂柳一般拂到了他的心口上……

        而当事人也只是扬起了她的标准温柔微笑，开始了她一贯的说瞎话：“我离乡时父母皆亡故，家母在世时也只是嘱咐我报故人恩，早日找到他离散的亲儿…可我如今找到了他，这又给琴馆多了饭食的开销……”玉鸷扶了扶额，好似这个问题已经困扰她许久了。

        还不等她说完，独月便忍不住回道，“那姐姐就在我们这多住一久吧。”他不敢想象这样脆弱的俩人如何能在目前那流寇猖狂的回乡路平安的回去。更何况，他也有自己的小心思……

        “姐姐你琴技那么高超，小弟又看着那么乖巧，东家一定不会说不的。”

        独月看向身后的堇管事，这一天到晚被独月使唤的头都大了的中年人擦了擦汗，“……奴差人给东家写封信寄去，东家在城外的庄子，应该很快就能遣人回了。”

        独月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东家很快回了信来，信中没有什么不肯，直说给她们姐弟俩安排个大些的厢房，还说明日他来琴馆后有要事详询，烦请玉鸷空出明天一日来。

        独月知道后在房里欢呼起来，与他一墙之隔的清莲更是差人去问京里做甜糕的方子。势必要先拿下那新来的小男孩的喜好，近月楼台一步登天。

        -

        待众人帮忙收拾好房间退去后，门一关，玉鸷便倒在自己的榻上，任小小影子们怎么揪她头发也只是懒洋洋的抬抬眼皮。她香火凝结的身体，用了太多的术了，她甚是精神疲惫。而那最大的黑影也开始融化他吞食进去的妖鬼力量，安静的在黑暗里转化着。

        跟着她的小佛子也学着她倒在了榻上，她俩安静的对望。

        “你叫什么名字啊？”不知道他是不是像别的古佛是个带着什么记忆从别的几重天化身的天人。她得先问问。

        “？”男孩歪头。

        “名——字，有吗？”玉鸷捏了捏他的脸，手感可好。

        小男孩还是那个不谙世事的样子，像刚破壳的小鸡一样的，只知道循着本能把脸颊叭的一下搭在她的手掌里。

        掌心传来暖融融的触感，男孩睁着懵懂的眼望着她。

        这真的会是未来能把她按在尘土里打的死敌吗？她头一次对自己的选择产生了怀疑。

        问了几次，男孩要不是闭眼好像要睡过去了，就是纯真无暇的看着她。

        行吧……她痛苦地闭眼，“你就叫玉无莲吧，字，等你到了及冠的时候再取。”

        男孩的眼神亮了亮，“玉…无…莲……”竟张嘴一字不漏的把刚刚的名字给重复了一遍，只是说得有些缓慢，话完更是亲昵的蹭了蹭她的手掌。这种来自他人毫不设防的感觉让玉鸷觉得很陌生。

        她忽视了这陌生的感觉，直视着这乖巧的孩子，轻轻晃了晃手掌，引得玉无莲与她对视了起来，随后她割开自己的指尖，在他的额上一点，一字一句，缓慢的，沉声说道：

        “你记住，我今日收你为我徒儿，日后我为你师。无论何时，都需称我为师尊。”

        “师……尊，师尊，师尊！”玉无莲的眼一下子弯了起来，好像短短几个字就能让他高兴的极了。

        那鲜红的血珠像是沁了进去，一颗小小的朱砂痣现在了他的眉心中央。身后的小影子们嫉妒地嘶哑地叫了起来。它们知道那一滴里面含了多少年的修为，主人的血可是珍贵极了……也就老大能偶尔舔上几滴，可是老大……它们恨铁不成钢的看着那在黑暗中沉睡消化妖魔力的一团，比妖魔力更好的主人的修为，白白的给了这新来的小子……

        点上珠誓以后这孩子完全没有什么不适的样子，而以前她曾收过的徒弟们……细细思索，这让她心底更是确认了几分自己的猜测。

        她望向窗外，有些出神。黑沉沉的夜里浠沥沥的下起了春雨，她的眼神好像穿透过了那细碎的雨帘，走到了虚空……天道啊天道，你玩的把戏，是我想的那样吗？

        无论是与不是。希望你能达到你想要的，而我也得到我所追求的寂灭与安宁。

        她的气息好像一下子变得有些冷漠。玉无莲疑惑的抬头看向他的“师尊”，烛火下的她的侧脸没有了白日里那种温和的感觉，本身就无神的双眼更是像一滩死水一样的不动。这让他有些不安，觉得好像面前的人马上就要化作一道白烟，随着窗外漫进来的黑暗一同离去。去到他够不到的地方。

        而这样不安的感觉，在他日后与她相伴的日子里，总是像潜伏的蛇一样，在他最快乐的时候冰冷的盘亘在他的心头，把他的快乐悉数吞食。咧开尖利的牙，发出刺耳的笑声，嘲笑他现在白纸一样的单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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