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慧牲篇(5)
四月的春光是那么的惬意明丽,柳树拂面,莺鸟愉悦地在枝头高歌。正逢是赶早市的时候,路边的树下,小河边的柳荫里,都是叫卖新鲜蔬果的小贩们。地上摆满了山里运来的珍馐,竹林里挖出的春笋。细碎的阳光洒在他们的肩头,空气中流动着清甜的花香,果香,还有时不时飘过的面点香气。
头一次走在街上,小佛子揪着师尊的衣袖,兴奋极了,这也想看看,那也想碰碰。他有蹲在鱼摊前看着还活蹦乱跳的河虾在荷叶扎起的袋子里跳;也站在卖纸鸢的木推车前好奇的打量了半晌。玉鸷任由他乱走,在他身后四五步远的地方缓缓跟着。
在他俩身后,焦绘自己打着一把小黑色的油纸伞,伞下的面容纠结的折到一起,他真讨厌大白天出门,尤其是太阳还这么刺眼的时候出门。
现在可好了,不仅出门,还跟自己讨厌的人一起出门。
他睨了一眼那跑来跑去的小矮子,哼了一声,“没见识。”此时一阵风垂过,他攥紧了手中的伞柄。蓦地,他感觉自己的手被什么拂了一下,他低头一看,啊,是主人的纱衣袖摆被风吹到了他的手上。
而主人一边留意着前面的小矮子,一边好像在思考什么。
那他悄悄碰一下应该没有关系吧?
他的手慢慢地搭在了主人的袖摆上,像做贼似的,他一边留意主人的神情,一边装作自己好像什么也没干。这阵春风把周围的柳叶吹的摇晃不停,吹散了满地的花瓣。
望着那袖中朦胧可见的指尖,焦绘轻轻搭着她的衣袖。想象着他牵着的是她的手。十指相扣。而她有些冰凉的掌心与他的相贴。
少年郎的心绪,就跟这摇摆的春风一样。他的真心,只能在黯然的春夜里,悄悄说给自己听。这明丽的春光,从来都不与他相融。
风快停了,他也悄悄把自己的手缩回了伞下。望着前面的人的背影,他有些心酸的想,还不如当时没有人形的样子呢。他可以随时随地的黏在她身上。
突然,后面的人群传来好几声惊呼。焦绘回头一看,一个扎着蓝布头巾的大娘大喊,“抓贼!抓贼啊!!”那跑动的身影在人群中钻来钻去,灵活极了,就像一只小老鼠。焦绘倒是不怎么担忧,他放东西的地方凡人根本无法偷盗到。
玉鸷也停下了脚步,她往身边一侧,看着这个小贼就从她周围的间隙蹿走。
还顺便摸走了她小徒儿的荷包。
而她那傻徒儿还双手拿着糖画,想要递给她尝尝呢。在他荷包被摸走的那一瞬,他好像也感受到了,低头一看自己空空如也的腰环,他有点懵的抬头看向自己的师尊,又看了看自己的腰环。
“抓贼,抓贼啊!!”玉鸷猛地又被一个少年撞了一下,她一转头,发现来人声音有些耳熟。季绘最是过目不忘了,他在她身后说了一句,“是季眠之。季东辰的族弟。”
“谁抓住他,我重重有赏!”季眠之眼看自己要追丢了,连忙举起了自己的手腕,“我手上的这个宝链立马赠与给他!”那手链,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一看就是名贵货。
玉鸷倒是不感兴趣,可是她对那链条正中的石头感兴趣。
那宝石,就和日晕的颜色一样,是橙黄中带着一丝银色光晕的。在阳光下,就像流动的黄金星星。周围嵌着一小圈细碎的象形文字,形状就像小人在连续的跳舞。
在她看向他手腕的那一瞬,她就嗅到了古老的符咒的气息。
是个十分强大的护身咒。强大到她也需要费上许久才能撕碎的符咒。
而这个凡人,显然不知道它的威力。因为这个符咒石,是个没有主的石头。
“焦绘。”身后的少年立马明白了她的意思,他轻点了一下自己的黑伞,伞盖倏的收起。伞面上的黑蛇就像活了一样,蹭的窜出去,直直往那个小偷的背影追去。由于速度太快了,周围的路人什么也没看清,余光只见几道残影掠过,还有那身影带起的劲风。
焦绘也跟在黑蛇的身后掠了出去。
没过多久,玉鸷前面的人群也传来惊呼声,还有叫好声。抓贼人于焦绘而言就是小意思,只是他还得躲开一下想要跟他欢呼碰拳的粗猛大汉们。白沙界的凡人们可太热情了,偏偏他最讨厌和其他人触碰。只见他的眉毛又烦躁的勾起来,抓着小贼后领的手也因为太过用力有点泛青。
小贼在他的用劲下一直在使劲地哀嚎,“哎呀猛士,壮士,这位公子,这位力大如牛的公子。奴快要被你勒死了……咳”
“……”焦绘黑着脸继续拽着他的后领往玉鸷的方向走,小贼也坚持不懈的发出“猛士”“壮士”“松松手”“行行好”一类的祈求。他的声音有些脆哑,明显是还在变声期的年龄。两只露出的手上全是泥巴,而手指正努力的把自己的衣领从焦绘的掌心里解救出来。
焦绘飞速走到玉鸷跟前,把人一丢,小偷一个踉跄,看他那姿势,险些就要头着地了。但他灵活的双掌一撑,两脚随之一蹬,若不是焦绘立马反应过来又伸手把他给按住了。这小偷就能在那眨眼之间钻进人群中跑了。
真灵活啊,眼下这小偷蹲在地上,焦绘的伞肩就直直的戳在他的脊骨处。意思很明确,再跑他就直接把他给捅穿了。
小偷也知道此时形式不利于自己,他反应也很机灵,把偷来的荷包们高高举起,然后立马抬头可怜兮兮的望向玉鸷,“这位菩萨心肠的漂亮姐姐,行行好吧。奴已经很久很久没吃饭了。”他知道现在主事的是这个女人,就连那在她身后气喘吁吁的苦主他都没放进眼里。
“行行好吧。”他两只眼湿漉漉的看着玉鸷,额上的乱发一绺一绺的黏着,浑身的衣服也是一片连一片的补丁,脸庞上糊满了泥巴,看上去就是个典型的流浪儿。可是他的眼又圆又亮,和他整张脸完全格格不入。
他心里盘算着,站在他身前的女人,穿一身娴静的白,又那么温柔的垂目看着他,一看就知道她是个被保护的很好的世家小姐。她这种人,看见贫苦的流浪儿,都会给点东西来彰显自己的良善。
“姐姐,菩萨姐姐。给奴一条活路吧。”他“哇”的嚎了一声,开始了他的哭啼,那声音哭得撕心裂肺。就好像玉鸷是他死了的爹娘,而他在那里号丧。而那声音哭得又叫一个有技巧,他一边哭,一边抽抽噎噎说自己家里的人一个接一个病逝了,而自己已经流浪了很久,瘦骨嶙峋的一顿饱饭也没吃到过。
眼泪从他脸上接连滑落,因为满脸的泥巴,这泪水也变得脏脏的。他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周围的人也被他感染了,本来看好戏的那些老头老太也抹起了眼泪,这个时代,他们的一些远行的孩子再也回不来了。而这个孩子这么小,就这样出来流浪。若是他们的孩子也这样无法回到他们的身边……
“这位小姐,他还了赃物,那你就饶了他吧。”
“对啊对啊,也是个苦命孩子。”这些围观的人七嘴八舌的说了起来。尤其是些热心肠的大娘们,还怜惜的放了几粒铜板到偷儿的怀里。偷儿也顺势小声啜泣了起来,可怜兮兮的蹲坐在那,小佛子也拉了拉玉鸷的衣摆尖尖,“师尊师尊,他好可怜。我的荷包不要了,我给他吧。”
养的天真的小孩子最容易同情别人了。偷儿在心底讥笑,周围的人都在哀叹他命运的悲惨,感叹世道的混乱,而他最想打动的人却到现在也不置一词。
“他偷了我的荷包!里面有我娘的遗物,凭什么他说这些就要放过他!”季眠之好不容易气通顺了,听这小偷声色泪下地说他地过往,季眠之也险些落泪,但是他想到他母亲给他剩下的东西差点就没了,他的泪一下子给吸回去了。
玉鸷此时也开口了,“你偷的可不止我的呢,你要问问这位苦主。”她微微笑,对小佛子拉她的袖子没有丝毫回应。
小偷见没有成效,欲张嘴又要开始新一轮的哭啼,季眠之看他也头疼,这样的人又瘦弱又命运多舛,他若是打他大板,季家就要被戳着脊梁骨骂。见偷儿又要说话,他立马开口,“我可以既往不咎,可是你这样在城里乱跑偷盗也不对。我家东辰哥有自己私办的慈幼院,你倒是可以进去打打杂,运气好的话,还能去书塾读书学写字。”
这真是个宽容大度的做法,周围的百姓都很满意,还劝偷儿接受。
“真可怜啊。”面前的女人突然出乎意料的半蹲下来,“你看你,这么细瘦。吃了这么多苦,真是不容易啊。”焦绘在心底哧了一声,他主人又开始表演了。
“走吧,我们带你去季家的慈幼院。那里你能吃的饱,有活干,不再露宿街头。”她那莹白的手握住了偷儿的手掌,偷儿像是受了惊吓一样,想要把自己的手往回抽。可眼前的女人力气好大,他怎么暗中较劲都被她给攥的牢牢地。
她就那样温柔的注视着他,整个人都像笼罩着春日的暖光。
他感觉到那个守卫的伞尖往前一压,比之前更用力的戳在他背上。小偷咬了咬牙,然后可怜巴巴的带着哭腔说到,“这位少爷,你真真是菩萨心肠!这般大恩,奴真是无以回报,奴愿意下辈子都给你们做牛做马。就望少爷和小姐怜惜奴。”他立马上前抱住了季眠之的腿,又是哭,又是说着‘苍天有眼‘,一顿抑扬顿挫的哭戏后,他从地上爬了起来,很是狗腿的站在他们身侧,而季眠之也说到做到,带着他先行回了柳叶馆,说是要先和季东辰禀告一下。
玉鸷也抬脚跟上,她还等着季眠之给她她的报酬呢。
把人丢给堇管事后,季眠之也按约定,解下了手上的链子,递给了玉鸷。于他而言,这就只是个看上去颇有古意的手链而已,价格于季家这样的大富商而言,实在是普普通通,而于百姓那就是好几年的开销了。他和东辰哥可不同,他可是正统血脉,自然不像东辰哥那样看重金钱。
玉鸷得到手链以后,就给玉无莲系上了。她扣好后,极快的念了几句符咒,小佛子轻轻“啊”叫了一声,他用手指拨开手链,才发现他手腕像是被叮了一口,有一个细小的血珠。
而玉石吸收了这粒血珠后,里面的日晕般的光带流动了起来,就像漩涡一样,旋转着,里面像是有千万颗星子在闪烁,在欢呼。玉无莲的耳边仿佛听见了一种低频的,轻盈的共振,那是一种古老的,踏越时间长河的喜悦。它在嗡鸣。
它感受到了来自神圣血脉的怜惜,沉睡很久的它,在这一滴血里复苏。
他刚想问师尊这是什么,厢房外面就发出了极其吵闹的声音,好像什么东西跑出来了,东碰西砸的,而仆人们正在跟着声音四处的找。
“外面怎么了。”玉鸷打开了厢房的木窗,问邻近的童子。童子恭敬的回应到,“琴师请安心,只是他们今天带回来的小子不懂规矩,堇管事吩咐带他洗澡。这人却突然推开他们逃窜了出来。”
“我来帮你们吧。”玉鸷笑笑,童子有些受宠若惊。这位看上去平易近人的姑娘其实很少出门,十分娴静,突然说出这样的话,他着实一惊。“这……这不应该麻烦姑娘。”
“倒也不麻烦。能帮东家一些忙,我也很是高兴。”话毕,她推开大门,往外走去。焦绘走在她身后,童子看着她背后的护卫,打了个寒颤,这个男的也不知道哪里来的,突然出现在琴馆里,东家也说了不必管他。总是看上去阴沉沉的,怪吓人的。
此时的花园里,偷儿正在假山石旁找路。这个园子可真大,建的跟迷宫似的,他那灵敏的方向感在这完全失去了效用,拐过了个拐角总是突然出现个盆景摆件,他一个没刹住总是给撞上了。
这不,他又不小心踢到了个奇怪的花瓶,那花瓶应声落地。砰的给砸了。他懊恼的搓了搓头,算了那么多,没算到季家破园子这么难走。从那下人院落爬窗跑了出来,一路顺着小河走,路上躲来躲去的,也还是走错了路。
季家怎么洗澡也要抓人看着洗的,想到这,他更是气的狠狠搓了自己的脑门。
殊不知,这是季家老规矩了,以前被捡进来的流浪儿也是被带去洗漱打整仪容,可那小孩谁也不给碰。当时季家的大夫人怜他可怜,就让他自行洗了,那孩子看上去懂事极了,自己洗也打整的干干净净。
谁知道让他侍奉餐食的时候,他竟然袖中藏刀欲刺家主。只是当时的大公子给挡了,那人也给捉拿了起来。后来拖下去打死了。
从此季家招募仆人或者收养流浪儿的时候,就会由年长的主事安排下人将其洗浴间全身检查一遍。
而偷儿哪知道这么多,季家的那些下人在外面也不会提到这些洗浴的规矩。很多街头流浪的人能好好洗一次澡已经很是高兴了。
“前面也是死路。”他正苦恼,后面冷不丁出现了一道女声。
他受惊,猛地回头一看,竟是那个看上去温柔娴静的姑娘。他眼珠一转,正准备开始扮可怜。眼前的女人却张口说到,“你身后五十步远,来了柳叶馆的打手们。你看上去很可疑,所以他们要把你先关押了,再等他们主子的命令。”
“你左边的假山石后,是极曲折的小河,你就算跳下去,你也游不出去。”
“而你的右边。也是死路。竹林高墙,你出不去的。”
那姑娘一边说着,一边朝他走来,他的心随着她的脚步提到了嗓子眼。
“你,你要干嘛。”他装作凶狠的说道,“你不要过来,我力气很大的,我会把你摔到地上,踩碎你的骨头!”
面前的人就像当时他在她面前哭啼一样的对这些话毫无回应。她径直走到他跟前,却蹲了下来,直直的与他平行相望。她的手突然伸了出来,抚上了他的脸颊。
“你说你装扮成这样,是为了什么呢?”
偷儿欲张口狡辩,可她下一句话让他瞬间凝固在原地。
“身为一个女儿家,在这乱世里,你活得很艰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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