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首战2

随尔阳的性格温吞又慢热，他们俩没有什么交集，微信互加了朋友半个月一直没联系，突然有事相求才找他，这事不太好开口。

        还是把这顿饭吃了，熟络点再问。

        她带着讨好般的笑意，夹了一块牛肉放进他的碟子里，“牛肉好吃不？”

        不说也罢，不影响与她共餐的好心情。

        尉迟昀朗给她夹牛肉，看到桌面上的书《中华本草》，微拧了下眉心，问：“你一个记者看《中华本草》干吗？准备转行还是要报道中医药？”

        “你看过这套书？”随尔阳翻了翻目录页，神情透出几分错愕。她去图书馆借书时，盯着书架上一排《中华本草》1-10册全集时，顿觉人间太难了，特别她这个新闻民工。随手拿了一本上来，等他时翻阅打发时间。

        哪个中医师没看过《中华本草》？

        尉迟昀朗点了下头表示看过，自顾自地倒了杯茶，一饮而尽。他的喉结上下滑动了下，顿了好几秒，不疾不徐地说：“全书共34卷，其中前30卷为中药，后4卷为民族药专卷，共收载药物8980味，插8534幅，篇幅约2200万字，引用古今文献1万余种。内容丰实翔实，项目设置全面，旧识新知兼贯博通，充分揭示了本草学发展的历史轨迹，客观地体现了中药学术的完整体系。《中华本草》不仅对中医药教学，科研、临床、医疗、资源开发、新药研制均具有的指导作用和实用价值。”

        随尔阳眼睛特亮，像似找到知音：“你好像对里面的内容，滚瓜烂熟了。”

        众所周知，学医难难于上青天，书沉课多，不说专业知识多难背，医生除了掌握基础知识以外，最重要的是看实践操作。一次次的学习，一次次的加深记忆，一次次的增加技能。指不定哪天就碰上个疑难杂症或不治之症，即使翻遍国内外所有相关文献，也找不到好的治疗方案。

        随尔阳嘴巴嚼牛肉，好奇随口一问：“尉迟医生，你怎么会选择急诊科？很多医生分科时都怕分到急诊科。”牛肉点多了酱油，有点咸，她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水，心想这家烤肉很不错，环境氛围又很棒，周末带符灏和姜橘一过来吃。

        尉迟昀朗认真说：“有人说，急诊科医生是睡眠极度缺乏的前台，生活百态和血肉模糊的见证人，联系各种科室会诊的电话员，三甲医院输液管理员。待遇差，夜班多，医疗风险大，患者死亡率高，成就感太低，随时可能遇到情绪崩溃并且采取极端行动的病患家属。医患矛盾大的话，急诊科就是火药桶。”

        尉迟昀朗停顿了几秒，接着继续说：“急诊科与千篇一律的专科相比，处理不同类型的疾病，见识不同的急诊事件，能考验一个医生的能力。不仅仅是业务能力，还有临场应变能力，待人接物的能力，对情商智商要求非常高。我个人觉得这些带来的成就感是比科室强。”

        三观很正！

        随尔阳想起第一次在急诊科看见他一身医者白衣，面若清冷霜雪，心似初升暖阳，善解人意体贴专一的医生。

        切入话题好时机，她拿起桌面上的手机，点开姚菁那个视频给他看，“网上有视频说健脾益胃膏吃了有问题。这个女人我在急诊室见过，她儿子是你抢救的吧？”

        尉迟昀朗拿夹子翻动烤肉的动作一停，看到视频中哭诉的女子正是刁峣的妈妈姚菁？然后一脸疑惑的看着她，所以突然请他吃饭是为了这个？脸上顿时露出失望的表情。

        他是个喜怒哀乐不形于色的人是城府很深的人，这种人不把真正的内心活动暴露在别人面前，总是给人高深莫测的感觉。有时候看人，此刻，他一点都不想隐藏自己内心的情绪。

        尉迟昀朗恍然大悟：“你在做药物问题的追踪报道？”

        随尔阳点头，觉得有求于他，还是诚恳点。斟酌了下言语：“有人向电视台爆料，但我不懂药理。视频那个女又不肯做采访。刚好她儿子是你负责，想了解一下这健脾益胃膏的药效。视频中女人的孩子到底是不是因为吃了过量的健脾养胃膏死亡？”

        “你不怕我给你指了一条黑路？”尉迟昀朗轻哂了声，才两面之缘，这妹子太容易相信人了。

        “不想说？”随尔阳从未想过这个问题。他如此坦荡提醒，应该不会骗她吧？

        尉迟昀朗秉着吃人嘴软的想法，悠悠地说道：“中医膏方是为了预防和治疗疾病的需要，需在中医师辨证论治的指导下，开具更有针对性的处方，并非万人同方的中成药。因为我的病人误食了健脾益胃膏出事，做的跟踪报道？”

        眼前烟雾缭绕，像是加了层滤镜，将尉迟昀朗的眉眼染得模糊，也掩盖不了帅气。碎发散落额前，镜片下的眼眸明亮，注视她的目光里带了几分玩味。

        随尔阳点头小鸡啄米般，端起茶杯碰了一下他的茶杯“尉迟医生真是太好了，多吃点。”

        尉迟昀朗见她风卷残云般地扫荡了饭桌，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我也是吃人嘴短而已。”

        “你有没有想过爆料人的意图，录视频，又给你们电视台爆料，唯独不肯做采访，是几个意思？”尉迟昀朗优哉游哉地拿起了筷子，“那个小孩误吃的不是健脾益胃膏，而是健脾益胃膏里验出一种有毒成分。”

        为了写宝达堂公众号，随尔阳看过很多中医药的书，但毕竟不是医生，有很多地方看不懂，问：“尉迟医生，健脾益胃膏和健脾消积膏都是健脾，两种膏方有什么区别？”

        好像有做过功课。

        尉迟昀朗说：“健脾益胃膏，生石膏、薏苡仁、白术、知母、杏仁、桅子、茵陈等等药材之外还有阿胶、蜂蜜、黄酒。健脾益胃，清热化湿，主治脾胃蕴热型肥胖。健脾消积膏，黄芪、党参、仙茅、陈皮、女贞子、益母草等20味药材，主治脾肾两亏型肥胖。”

        健脾益胃膏的成分都是竟然没有陈皮。她在德康医院买的健脾益胃膏是有陈皮。中医药太博澳精深了。可尉迟昀朗也不是中医师，他都说需要中医师辨证论治开的处方，每个中医师用药都不同。

        随尔阳犹如醍醐灌顶，“因为都是健脾，而且针对肥胖，所以不懂中医的人都会误以为是减肥药，而忽略了这些膏方是要针对自己身体症状。”

        尉迟昀朗欣赏地点头，“很聪明，一点即通。”

        尉迟昀朗看得出随尔阳似乎很想做好这宗膏方新闻，借此真诚又不经意提点：“那个小孩误吃的不是健脾益胃膏，而是健脾益胃膏里验出一种有毒成分。正常规医院帮病人减肥怎么会单靠服用健脾益胃膏呢？”

        因为自己的干大嫂华筠延是记者的缘故，他知道记者从某程度上来说，也是侦查员，甚至有些记者比侦查员更专业，更神通广大。

        能不能查到点什么蛛丝马迹，就靠你自己的本事了。

        随尔阳一边的长发垂下来，举手把头发勾至耳边。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冰凉的指腹贴着温热的杯壁摩挲，语气淡然平和，“我会慢慢调查清楚再写这篇报道。”

        时下的互联网时代，一个视频出来，不用几分钟就被转发。但是背后的药物安全问题，得后续跟踪报道。她想做好选题，医药关乎老百姓健康，需要用较多的时间寻找线索、收集资料。找准受众普遍关注的热点、难点问题，准确地从新的角度进行深入挖掘，敏锐地抓住核心问题。既要将新闻稿写得快，还要写得有深度。

        尉迟昀朗夹了块肉，边咬着边含糊不清地说：“就你这句话，相信你是个好记者。”

        随尔阳思考了下，忽地笑了，“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做个好记者，在电视台工作三年，我有很多次可以出镜的机会，我华丽地错过了，只能躲在镜头后面写稿。”

        这是随尔阳最苦恼，最后悔的事情。这行业太卷了，现在刚进电视台的实习生都快追上自己了。

        近年来，随着技术、监管环境、受众需求的发展以及变化，媒体行业也在不断迭代。许多报社和卫视这些传统媒体纷纷引入虚拟人员工，虚拟现实的发展让新闻记者不再是“无冕之王”，记者只是一种谋生的职业，已经成为业界的广泛共识。

        在新闻主题扎堆报道下，没有脱颖而出的秘籍。因为现在这个时代，信息量太大了，没有人有时间有耐心一篇篇新闻看过去，都是挑着看。即使把新闻稿写得吸人眼球，永远也没人记着有她这么一个记者。

        在人人都是自媒体时代，随尔阳无时无刻都想突破目前的困境，成为行业精英记者，真正的无冕之王，不想才25岁就出现事业瓶颈。

        尉迟昀朗好整以暇，看着她，“为什么怕出镜？”

        随尔阳往后一靠，不自然地抬头仰望头顶的夜空，像是在思考什么事情。沉吟了下，轻声叹息，有点难于启齿，“刚实习时，被同事笑我出镜太丑了。”

        想起第一次出镜，被苏宛取笑她不会看镜头，双目无神像死鱼眼。那条新闻播出后，一个网友评论：现在电视台的审美要求那么低吗？哪个土不拉几的村姑都能做出镜记者。

        她的自信心打击得支离破碎，之后她看到镜头就会自然而然想起苏宛那句话，想起了网友的评论。

        “我想成为一名记者，最好是时事记者。或者是出镜记者，身处一线实地报道，为老百姓发声，自己发光又照亮他人！”随尔阳在大学期间，一直有着铁肩道义的记者梦。

        她在校期间，以校媒人自任，在传媒中心、官微、网宣等多个高校传播端口爬格子、拍视频。

        “对文字的执念和确定的新闻梦想，像一个发光体指引我笃定地向前，不慌张亦不迷茫。”如今当年那个有着职业记者梦的校媒记者，如愿跻身省级电视台，从事着她心心念念的时事报道。

        社会对新闻学专业的学生需求有限。一方面，近年来国家对新闻传媒，特别是报纸杂志进行整顿，传媒业基本上维持现有规模，对新闻类毕业生需求量有限。

        像北上广等经济发达地区的媒体，本科层次的人才基本饱和，新华社等媒体接收毕业生时，明确要求硕士以上学历。她只是本科学历，想进电视台实习难过登天，刚好她姑父认识了深城卫视的台长，搭了桥。但她还要“过五关斩六将”般的层层笔试、面试。

        尉迟昀朗目光仍放在她身上，意味深长地。“你长得那么清纯靓丽，哪里就丑了，记者报道新闻又不是选美。你有必要远离你那个同事，说不定她是嫉妒你。”

        闻言，随尔阳仿佛受到了鼓舞，灿烂一笑。

        随之听到尉迟昀朗一句：“都二十好几的人了，别那么傻乎乎的相信人，真是憨憨。”

        随尔阳气得嘴里的茶喷在炭炉里，冒出一缕烟，发出吱吱吱的熄灭声，几粒火苗溅到她手上。

        尉迟昀朗看见她手背红了小点，轻叹一声：“到底还是太年轻。别人的一句不痛不痒的话，就自毁前程了？像我们医生，每天都有患者在自己面前因抢救无效去世，家属责怪我们没尽力，哪我们还活不活？”给她科普医生各种辛酸的过往——在急诊抢救室里工作的医护人员都亲眼见过那种悲伤、不甘、无奈、痛心疾首，还有那种悔恨不已。

        随尔阳漫不经心道：“道理我都懂。”

        “懂，那还不支棱起来。”尉迟昀朗盯着她，唇角轻扯了下，像是嗤笑了声。以至于他的眼睛里都闪动着盈盈的光芒，“你要崛起，做未来的新闻界小太阳，用自己的光照亮老百姓黑暗之路，狠狠地打肿那些小看你的人的脸。”

        “嗯。”随尔阳点头。

        尉迟昀朗再补上一碗滋补鸡汤：“一千个人眼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每个人眼中的你都是不一样的，没有人可以获得所有人的认可与喜爱。你只要做好自己，大胆去做你想做的事，走好自己要走的路。别总活在别人的阳光里，学会欣赏自己，你有全世界独一无二的光彩。加油！”

        随尔阳的心像是吸满了水的海绵。不得不承认，她被这碗鸡汤灌的顿时热血沸腾，重新点燃了理想之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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