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壹·浮生凉（十）

帷幕后，黎璟长身玉立，用一根墨玉簪子随意束了发。见熙和前来，黎璟便牵引着她并膝坐在一张圆桌旁。黎璟也不说话，只是面带微笑，对着熙和看。

        熙和心中很是恼怒，又想起自己如今的身份，便低垂了头，希望避开黎璟的目光，不想黎璟却似乎更加肆无忌惮。

        良久，黎璟取过一只白玉杯，为熙和斟了茶，开口低沉地说道，“熙和，你知道吗，其实你长得很像我的一个故人。只是，她是不会允许我一直盯着她这样看的，”见熙和终于抬起头来，黎璟又笑道，“她是会生气的。”

        黎璟拿起自己的酒杯，同熙和的轻轻一碰，酒水与茶水便交融在一起，“不过今日，故人之外，我也想和熙和聊聊天下事。听说熙和不善饮酒，今日便许你以茶代酒。”黎璟把白玉杯放进熙和的手中。

        熙和于是饮尽这掺了酒水的茶，微微一皱眉，说道：“明达如摄政王，自然知道，世上不会有同样的两个人。更何况，人心易变，时过境迁，就算是同一个人，错过了某一段特定的时间，也许都会变化迥异，只物是人非之说罢了。”

        黎璟眼角笑开，“从这番话来看，熙和倒是对我的臣子李逸很失望呢。可是李大人为黎国推行变法功不可没，我可认为李大人是肱股之臣。”

        熙和于是从座位上站起来，缓缓跪在黎璟的面前，说道：“摄政王对熙和抱以诚意，熙和自然亦当以诚相待。黎国兵强国富，早有荡平天下之力，却迟迟未有动作。显然，您是在等待一个时机，一个真正统一三国、让百姓心甘情愿顺服的出兵理由。”

        熙和观察到黎璟的神色微微一动，便继续向下说：“我与李逸在琅琊求学五年，是苏子门下的师兄妹，彼此之间最为了解。李逸野心勃勃，心里想的，无外乎辅佐一位缔造伟业的君王，让自己的名扬天下，所以必然推崇严厉的变法，也会急切地建议您向其他两国开展。然而，此举在熙和看来，确是下策。以熙和之见——”

        熙和想要陈述自己的一月来，想到的劝阻黎国暂时不要攻打夏国的言论，却不想黎璟突然打断了自己。他端起茶举向熙和身后，满意地说道：“所以，依郡主之见，李逸只不过是一个空有野心、行事草莽的村夫了。”

        熙和意识到不对，刚想解释些什么。而此时，黎璟已经拍了拍手，“李大人跪了半天了，出来吧”。

        熙和听到身后的帘幕传来窸窣的声响，不禁转过头，惊愕的说不出话来——

        她的师兄，八年前冰雪世界里挺拔如青松的男子，前几日城郊草原上意气风发的权臣，此刻就这样衰颓地垂着肩，拖了腿艰难地挪来。最终，与她并排跪在黎璟的面前。

        自始至终，李逸的视线没有为熙和停留一瞬。

        黎璟斟了一杯酒，说道：“好几日前，李大人听说本王赐熙和郡主东珠一事，便日日来明政殿，谈什么现在是出兵的最好时机，请本王应以统一天下为重，从夏国开始，逐个攻破。本王同意了，但想给夏国百姓一个免于战乱的机会，本王并不愿意看到无意义的牺牲。于是本王拟了诏书，愿以正妃之位迎娶熙和郡主，熙和郡主是夏国最宝贵的财富，夏王自然应当以全国做为陪嫁。谁知，我最器重的李大人竟然今天一早就跪在明政殿前，愿以，要本王收回旨意。”

        黎璟饮了酒，蹲在李逸的面前，伸出右手抬起他的脸，“怎么，千万黎国子民的性命你都舍得，本王迎娶熙和郡主你就心疼了？”

        李逸闭上眼睛，两行清泪滑落下来，他说的是，“微臣痴心妄想，微臣不敢。”

        “李逸，三年前你自荐于本王时，不过乡野村夫；如今在别人眼里，你也是一个野心勃勃的草莽之人。本王给你一次机会，安心在你的位置上做你该做的事，不该想的不要想。否则，你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至此，熙和才明白世人口中多智近妖的摄政王，摆的这一盘棋——黎璟就这样，轻轻利用了她想挽救母国的心思，让她和李逸走上了两条路。

        她和李逸，若要活着，终究只能成为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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