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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01,夕阳西下


酉时,夕阳正盛。

        狐月山脚下,“酒”字幌子迎着晚风招摇。

        我独自坐在柜台旁的四方木桌,以手托腮,透过敞开的大门,看着门外边吃边喝边聊天的客人们。

        这些客人都是江湖中人,有些是过路客,但更多的是山上连星阁的弟子。他们都不爱进门,不管炎夏还是冷冬,偏喜欢坐在门外,顶着热气或者冽风,把酒言欢。

        我经常觉得他们的头脑有点毛病,甚至还在倒春寒的时候碰见一凶猛大汉,光着膀子,一边流着鼻涕,一边来我这买一碗酒,站在门边痛饮过后,甩给我两个铜板,潇洒离去。

        我真想说,你拿着两个铜板打发谁呢?

        但我不敢说,谁让我娇弱呢。

        我可是方圆几里地出了名的娇弱美人,手无缚鸡之力,搬个小小酒坛都得让伙计动手。旁人与我说话时,生怕调门起高了吓到我。

        我叫静荷,没有姓氏,非要说一个的话就姓江好了,我师父她老人家姓江。客人有时称我掌柜的,有时候也喊静荷姑娘。

        夜静荷池叶翻翻,声如珠玑落冰盘。

        不知道哪位才人写的诗,总之被我拿来一用,还专门抄在了我的肖像画旁,就挂在柜台后的木板墙上。

        这句诗曾深得连星阁大长老的喜爱,并一度跻身于他最爱的年度诗句前十名。其他九句我不记得了,反正这诗里有我的名字,旁的便不重要。

        斜阳偏倚,店里几乎没有点灯,屋外倒是亮堂堂的,我唯一的伙计也在那儿,混在客人里,到处闲聊。

        我坐得有点困了,今天实在是没什么精神。直到一个红衣青年扛着大刀打我门前路过,我眼睛一亮,登时来了劲头,不管不顾地冲出去。

        不不,不能用冲的。

        得是小跑着,迈着莲花碎步,提着裙摆,优雅翩然。

        “十六公子!留步!”

        红衣青年闻声回头,对我抱拳:“掌柜的,有何贵干?今日得去程家庄办事,不能喝酒了。”

        我一手扶着门前柱子,一手捏着粉纱绣荷的手帕,语调温柔:“十六公子,我不耽误你办事,只是想问前天夜里你与我说的话……当真吗?”

        十六公子名青夜,连星阁四大长老之一,杀人如麻,嗜血暴戾,传闻他一刀不断连杀十六人,素色衣袍顿染鲜红,衣袂翩翩,雅如公子,因此得名。而他所在的连星阁……没错,其实是江湖中赫赫有名的魔教。

        十六公子笑道:“掌柜的权当我酒后说胡话罢,实在不敢承诺。”

        那怎么行!

        我着急追问:“那下个月的赏花会上,长老们?……”

        “放心,今年四大长老皆会到场,这一点我可以向你肯定。”

        “好!”我多少松了口气,“多谢公子了。”

        我没多纠缠,十六公子也没多说,扛着刀走人。发丝在风中飞扬,不知道他又要去取谁的性命。

        我叹一口气,一脸哀愁,幽幽地倚在门柱上。有个喝大了的客人红着脸上前来,笑着靠近我,问道:“掌柜的,你这,你这唉声叹气,有啥烦心事?”

        我看他一眼,是个生面孔。秉着不跟醉酒人士多讲道理的原则,随口答:“说了你也不知道。”

        那人打了个酒嗝,熏得我差点没背过气去。

        他说:“我怎,怎的不知道?我,二舅,是大,大长老的御用厨子!我跟,跟他……”

        “等等!”我打断他,“你二舅是大长老的御用厨子?”

        “当,当然了。嗝。”

        我赶紧用手帕挥去眼前的味道,激动地问:“那你可知下个月的赏花会,大长老会选哪种花?”

        那人愣了:“下个月,你现在问我?他就……就算,就算今儿想选迎春!明儿也就改主意了。”

        也是。

        前天夜里十六公子醉酒后的说法也大差不离,只不过透露道,最近大长老有点喜欢山茶,在画上总是点缀几朵,连里衣上都找人专门绣了朵山茶花上去!当然,这无从考证,毕竟不是谁都能近大长老的身,因此十六公子现在酒醒,也不敢再认了。

        赏花会是连星阁阁主所办,因为阁主与夫人爱花,所以每过三年的四月,便办一场赏花会,诚邀江湖各路人士携百花赴约。不过赏花是假,争斗是真,无数人趁此机会互相勾结,寻摸人脉,谋划些伤天害理的事。

        好巧不巧的,我参加过六年前的赏花会,并协同官府,一举缉拿了几个在逃大盗,立下功劳,甚至被皇帝召见,赏我黄金万两,还在都城给我赐了间大宅子呢。

        没错,我……其实是给朝廷办事的。

        姑且可以称为……朝廷鹰犬。

        我师父是大名鼎鼎的扬威夫人,她的相公乃当朝大将军。而我自小被师父收养,习武读书,练的都是些捉贼缉盗的本事。

        不过么,我这次并不是为了再立什么功,只是为个人私事。

        我暗恋连星阁大长老已久,曾听闻他偏爱静如荷花般的女子。于是我便特意改名换姓,努力装柔弱,掩盖自己会武功的事实,还在连星阁山下开起了酒馆,就是为了能找个机会接近他。

        “唉。”

        一声叹息。

        我真是做梦都想跟大长老扯上点关系。

        传闻中,他虽然是魔教的长老,但武功高强,足智多谋,是世间不可多得的杰出才俊。六年前的赏花会,我曾有幸与他见过一面,他……

        长得是真好看!

        朝中六皇子被称为天下第一美男子,可在我看来,比起大长老却差了一大截。

        咳。

        我自然不是如此肤浅的人,除了相貌,我更看重的是大长老的能力。我与他交过手,他甚至帮过我,依我看来,他的武功绝对在连星阁阁主之上。比魔教老大还厉害呢,却给人当小弟?他绝对在隐藏自己,说不定是大反派中的大反派!

        我打小有个毛病,就是喜欢厉害的人。

        甭管别的,只要他厉害,我就忍不住会多看两眼。而大长老么,显然是厉害过分了,直让我茶不思饭不想,一门心思都挂在他身上。

        我早就打听到,每次赏花会结束时,阁主还有长老们都会选出自己喜欢的花,然后把一众养花者留在阁中招待,好让他们能有机会,把花养活在连星阁的角角落落。

        我的目的很明确,只要在赏花会上我的花能被他们选中,那么招待期间,我就能跟大长老拉近距离了!说不定天天同吃同住,当场就产生感情了呢!

        想想还真是一片美好。

        “嗝!”眼前这个喝大了的怀里还抱着酒坛,摇摇晃晃,突然打断了我的美梦,“掌柜的,不瞒你说,我虽然不知大长老会选什么,但我敢跟你保证……”

        “保证什么?”

        “保证他,他一定看不上你那几盆!”他说着,伸手直指我酒馆窗台上下的十几盆花。

        我震惊:“一盆也看不上?”

        “那,那是自然。嗝。大长老……”他神秘兮兮地凑过来,小声说,“是个变态。”

        我面露惊恐,心里却无比兴奋:“真的吗?此话怎说?可否展开细讲?”

        “你那几盆,平平无奇,毫无新意,随,随处可见,实在没劲,绝对入不得他眼。”

        那可是我辛辛苦苦栽培的,到处求花种,精心照料,还得控制花期,让它们在赏花会时恰好绽放。有几盆只是花苞,模样就很别致了,怎么让他贬得一文不值呢?

        我还想争一争,可又听他说:“就说上上次吧,大长老选中了一盆荷花。”

        “是呀,这我知道。”就是那次选了荷花,还时不时地吟诵两句荷花有关的诗词,才传出消息称他喜欢荷花般的女子。

        “可他选的不是一般的荷花,而是……辣椒荷花!”

        “辣,辣椒?”我很茫然,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辣椒荷花,长在辣椒浸泡的水盆里,盛开时颜色如鲜红辣椒。大长老最,最喜欢从里面舀一勺水,煮,煮火锅。”

        “?”

        这。

        我确实是没想到的。

        如此机密又详细的消息,江湖上从没有传出来过。

        “再说上次吧,他选,选,选了一盆兰花。”

        “可是普通兰花?”

        “怎么可能!那是一盆……酱油兰花。长在……”

        “我知道了!”我打断他,“长在酱油盆里,盛开时颜色如酱油。大长老最喜欢从里面舀一勺做调味料?”

        “对!”

        对,对你个头!

        怎么到他嘴里,大长老好像个吃货。不对,好像个厨子!

        我觉得他八成是喝得迷糊了,摇摇头,不想跟他再多说,转身要回屋里去。

        可是他不依不饶,又追上来跟我说:“你不信我?”

        “我信,我信!”我随口敷衍,“没事出去坐着喝,我忙呢。”

        “嘁,你还是不信我!我,我不怕告诉你!沈堕那个老变态,他就喜欢比他还变态的东西!”说完他还补充,“人也一样!”

        沈堕,大长老的名字。

        我暗恋他这么多年,心心念念。只要一听到他的名字,心里就会隐隐觉得欢喜。

        愣神间,这位喝大了的原地找了个凳子坐下,仰头往嘴里灌酒。

        我坐在他身边,神色复杂地问他:“你这话当真?人家可都说他喜欢静如荷花般的女子。”

        “呸!”他直瞪眼,“我拿我的人头做担保,不变态,他不爱!最好能把他打得落花流水,屁滚尿流!那才能让他放在心上。什么,什么荷花女子……那都是蠢女人编的瞎话!”

        瞎,瞎话……

        我惊得说不出话来。

        合着我这么长时间的伪装,都白演了?

        我问他:“客官,不知你尊姓大名?”

        “沈……”他顿了顿,“芳芳。”

        “……”

        好好的一个男人家,怎的取这种名字。

        沈芳芳好像能明白我的眼神,恨恨地说:“还不是因为沈堕那个老变态!”

        “怎么说?”

        “不,不说了,都过去了……”他分明是不好意思提,只闷头灌酒。

        ……

        盼了那么久的赏花会似乎指望不上了,静如荷花般的人设也没有半点吸引力。

        干坐着等,我真是越想越着急。

        是夜,月黑风高时。

        我站在卧房里,打开尘封已久的家伙事。戴上面罩,抽出单刃短刀,踏着寂寂夜色。悄悄地往狐月山上行。

        潜入魔教,对我的来说轻而易举。凭我的轻功和内力,绝对能做到踏雪无痕,飞身如燕而不被察觉。

        我一路奔向大长老所在的无名之楼,足尖轻点,直上顶层。悄然站在窗外,我抓紧了刀柄,打算等会直接进去跟他打一架。

        等打得他找不着北的时候,再拿刀架在他脖子上,问问他愿不愿意被我睡……

        啊不,问问他愿不愿意娶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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