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小区的路灯安静地亮着，没有人发现路灯后面那棵枝叶浓密的大树上藏着两个人，也没有人听到他们那压着嗓子的说话声。

        男声：“我是说过会继续‘关注’她，可我不是这个意思啊！哪有大半夜蹲在同班同学卧室外面的，搞得像跟踪狂一样……”

        女声：“嘘——又没偷窥，怕什么。”

        男声：“……我们现在跟偷窥也没什么两样吧。”

        女声：“说什么呢？我们不是来保护你同学的嘛？”

        男声：“……”

        女声：“咳……好啦，小明同学，你以为我愿意大半夜不睡觉跑来爬树吗？还不都是为了你同学的安全。”

        “小明同学”陆清明做了个深呼吸，让自己平静下来，又说：“不是已经调查过了，说和她没有关系吗？”

        “那只是陶老板的一面之词啦。”陆清明此行的搭档、同为除妖师的南羽柔轻轻拨开枝叶，看着符桃的卧室，继续说道，“你想啊，他‘刚好’在那附近祭祀朋友，又‘刚好’救了一只被雷劫吓坏的小猫妖，小猫妖‘刚好’在你同学旁边，你同学还‘刚好’晕倒了，这么多巧合，你难道不怀疑吗？”

        “倒也不是没有怀疑过，”陆清明说，“还有一个‘刚好’——陶老板的店，刚好离这个小区很近。”

        “对，这一片儿都是他的‘地盘’，”南羽柔松开枝丫，随手摘了片树叶放在鼻子下面扇风，鼻子都皱起来了，“到处都是他的妖气，熏得我脑壳儿疼。”

        黑暗中，陆清明悄悄扭头看了她一眼，没有接话。

        忽然，他眼角余光瞥到一道白影飞快地翻进了符桃房间的阳台，顿时浑身一凛：“那是什么？！”

        “欸？！”南羽柔连忙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凝神分析道，“哪里来的小妖怪，不隐身，还瞬移，真是胆大包天……咦？好像是陶老板‘救’的那只小猫妖？”

        ＊＊＊＊＊

        “打开……打开它……”

        “吃掉……吃掉它……”

        符桃梦中的病房里陆续响起沙哑的声音，窸窸窣窣地汇成了一首阴沉的合唱。

        “打开……打开……”

        “吃掉……吃掉……”

        好烦啊，这声音！

        符桃烦躁不堪地挣了几下，意识不清地发问：“打开……什么？吃什么？”

        那阴森的声音扭曲难耐，又隐含着惧怕：

        “月……月光……”

        “珠子……”

        “它就在你身上……”

        “朏魄——！！！”

        最后一声嘶哑高亢、仿佛裂帛，让符桃一下子记起了在山上的那个“梦”。

        他们说的是老蜜蜡里那颗“月亮”？

        符桃的意识才稍微一动，老蜜蜡就在她胸前徐徐升起，橘黄色的宝珠被一层透明的、此前从未见过的东西虚虚地包裹着，上面还有密密麻麻的金色小字在不停流动，像勤劳的小蚂蚁。

        现实当中，符桃脖子上的老蜜蜡也同步飘了起来。

        其实，在她像梦里那么大的时候，老蜜蜡还在她爸爸那里，根本不在她身边。可惜她是在做梦，梦里什么都有可能发生，梦中的人也很少会意识到和现实不符的情况。真意识到了，就意味着快要醒来了。

        “撕开……”

        “撕下来……撕碎……”

        “符纸……”

        “撕掉符纸！”

        窸窸窣窣的声音不再整齐划一，开始各说各话，目的却很统一，都是让符桃把那层透明的东西撕开、毁掉。符桃本能地感觉到不舒服，半点都不愿意照他们说的做，然而她的胳膊却被输液管缠住、吊起、操纵起来，手指也不受控制地伸了过去……

        与此同时，窗外的南羽柔一把攥碎手里的树叶，愤愤地站直了：“果然跟他有关系！”

        她双手撑住树干，刚要一跃而起，就被陆清明一把拉住，还听到他飞快地说：“等一下！羽柔姐别冲动，你看！”

        南羽柔刚提起的一口气被打断，不耐烦地回头，一眼看到陆清明的手机，差点岔气儿。

        这部手机是陆家特制的现代化“捉妖法器”，外观与普通手机一般无二，实际上却具备许多“特异功能”，其中一项就是“透视恶能”。“恶能”即“正在散发恶意”的超自然能量，只要对方满足“恶意”和“超自然”这两个条件，即使隔着墙，也能被摄像头捕捉到。

        他们今天晚上在这里蹲守，只是想弄清楚符桃和陶老板有什么关系，而陶老板身份比较特殊，不是什么邪恶的妖怪，所以陆清明一直没有打开摄像头，直到那只猫妖突然闯进去。没想到，他刚打开，就看到了令人头皮发麻的场景：

        丝丝缕缕，密密麻麻，无数丝线一样的东西盘踞在符桃的房间里，好像一只编织了大半的茧。

        只不过，此时这只茧已经破掉了——他打开摄像头的时候，刚好看到那只白色的小猫奋力跃起，一爪就撕开了那只茧。

        ——符桃梦中的声音齐齐尖叫！

        密密麻麻的网络被暴力撕开，三条裂缝像闪电一样劈开病房，把这座牢笼炸得粉碎。雪花带来清新微凉的空气，让符桃一下子“清醒”过来。

        冰天雪地的静谧世界里，有一丝若有似无的柔暖，轻轻地触碰了她的指尖。

        梦里的符桃低头去看，她的手里不再是弟弟给她的小雪人，而是一只纯白色的小奶猫。小小一团睡在她的掌心里，像个可爱的雪团子，触感却不像雪那样冰冷，而是温暖和柔软的。

        符桃浑身一松，跌坐在地上。她抱住膝盖，把小奶猫藏在心口那里，低低地说：“是你救了我吗？它们不会再来了吧？我好害怕……”

        小奶猫睁开眼睛，坐了起来。它的双眼是那么美丽、那么纯净，就像是她此生唯一一次见到雪的时候，偷偷在雪地里挖出来的洞——她没想到，雪洞里面竟然不是纯白色，而是洁净到无法言说的蓝色。两种颜色安静地融合在一起，美好到让人只看一眼就深深沦陷。

        “别怕。”同时拥有着这两种颜色的小奶猫说。

        它的声音好像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是清澈的少年声。

        他说：“别怕，我会保护你的。”

        它那纯白的长毛无声地散发出淡淡的微光，像个小小的月亮。符桃坐在一片月光里，听到那个声音温柔又坚定地说：

        “你放心，有我在，定能保你不受侵扰，一世无忧。”

        他低低地哼起一首陌生的歌，在那古老奇异、又有些许熟悉的旋律里，符桃安心地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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