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亲近
庄行露被太监冯进带到了内务府。
短短一日之内,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瞬间跌落到尘埃。可冯进亲自送庄行露来的内务府,且冯公公一路对庄行露极为低声下气,想必日后,这内务府也无一人敢轻视与低看庄行露。
实则庄行露本身的容貌也有摄人的效果,第一次见到他那张脸的人,是不怎么敢直视他的。盖因无需任何气质加持,第一眼看过去,充斥而来的就是五官的冲击,让人不由得自惭形秽。
他被安排在尚衣监,负责皇帝的日常冠冕、袍服及靴袜。
卯时二刻,庄行露早早的被管事太监叫醒。到了陛下寝宫后,外间站了一众太监、宫女,上朝的朝服和金冠及一应梳洗用具都已备好,所有人都战战兢兢。
庄行露素来也知赵墨有起床发一通脾气的习惯,听闻登基后,每每起床也是不如人意。然时辰已到,即便贵为天子,也不能任性妄为。
冯进只让庄行露一人进了内间。床帐是拉下的,他轻轻走到床边,不知赵墨是睡是醒,轻唤:“陛下,时辰到了。”
没有回应。
庄行露只得再次喊道:“陛下,时辰到了。”
在庄行露犹豫着要不要喊第三声的时候,赵墨倏地睁开了双眼。他对庄行露的声音很是能辨别,这声音和别人的不一样,没有小心翼翼,没有如履薄冰,永远都是平静无波,有安抚人心的力量。
恍惚间,赵墨还以为自己是在梦中,他还是太子,在春暖花开的某个午后,老师捧着一本书坐在一旁,等时辰一到,就会轻轻唤他:“殿下,时辰到了”。
“陛下,时辰到了。”庄行露还是喊了第三声。
赵墨侧头呆呆地看向落下的床帐,一时有些茫然。他后知后觉到老师就站在床边,触手可及,此刻他承认自己贪恋老师就在身旁了:“原来借助天子的权势可以这般肆意妄为,为何以前没有想到?”
一只如羊脂玉般的手掌轻拂床帐,床帐露出一角后,记忆中的那双桃花眼看了过来。眼神相遇后,两人俱是一愣,庄行露垂眸道:“时辰已到,请陛下起床洗漱。”
赵墨不好再赖床,起身坐在床沿,清醒昏沉的脑袋。冯进让宫女、太监把一应用具放进来后,又带着一群人鱼贯而出。
赵墨睡眼惺忪,穿着一身明黄色的寝衣,头发尚未梳理,一缕青丝依在脸庞,姿态闲雅地倚在床沿,微迷着双眼盯着庄行露,倒是别有一丝慵懒。
他迟迟未动,庄行露只得硬着头皮要求:“陛下可以起身吗?”
赵墨于是起身杵在了洗漱盆面前。
一个等着人给自己洗脸,一个等着人自己去洗脸。
僵持片刻,赵墨受不了似地发话:“内务府的奴才难道没教老师怎么做事?老师不会是在指望朕自己洗漱吧?”
庄行露稍显无措,拧好洗脸方巾后,递到了赵墨手边。赵墨气笑了:“老师是想让朕拿了方巾,自己给自己擦脸?看来老师除了当丞相,也不会别的了。”
庄行露只得微微踮脚给他擦脸,赵墨如今早已比自己高出一个头,本想让他低一下头,但又忍住了,倒是赵墨主动微微前倾,把脸伸了过来。
擦完一圈后,赵墨只觉着莫名舒坦,言不由衷地指责:“比宫女们的水平差远了~”
庄行露默然无语,拿了上朝的冕服,微垂了头,站在一旁。僵持片刻后,赵墨自己主动走了过来,在他面前把手臂微张,嘴里不满地哼道:“老师连照顾人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
庄行露这才把冕服为他披上,展平肩角,轻抚衣角,仔细小心地给他穿冕服。其后,庄行露又手持腰带,略显迟疑地看向赵墨,却见赵墨依然站在那里,丝毫没有自己系腰带的意思。
庄行露轻叹一口气,双臂穿过他的腰间,环住后,用手轻轻地把腰带拢好。
呼吸相闻间,赵墨微微一僵:这太像一个拥抱了。
庄行露不擅服侍,但有一双巧手,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不输宫中嬷嬷。嵌宝紫金冠戴好,庄行露望着赵墨梳好的发髻和头冠,露出了点不易察觉的满意微笑。
看着镜中那笑容,赵墨突然福至心灵,有点理解周幽王“烽火戏诸侯”时的心情了。在这个并不重要的清晨,他终于与多日来的自己达成了和解,心道:“罢了,老师喜欢书画就喜欢书画吧,日后朕多多赠他就是。”
赵墨想,每天醒来第一眼就能看到老师,已经很好了。
这天就寝前,赵墨随口问冯进:“朕不在华清宫之时,老师每日都做些什么?”
冯进答:“奴才听闻,庄先生多数时间在偏殿看书写字,倒是常去院中打点花草,间或与太监、宫女们说说话,应是聊天解闷吧。”
赵墨再问:“每日这般,会不会觉得空泛无趣?”
“奴才以为,能够每日服侍陛下左右,是庄先生天大的荣幸。”冯进毕恭毕敬地答道。
赵墨听后,默然不语,沉思良久。
第二日早朝之后,庄行露就被冯进带到了御书房。赵墨正在批阅奏章,看到他后,只吩咐了一句:“老师来帮我磨墨。”
庄行露直言:“若被朝臣们知道草民出现在御书房,恐再起事端。”
赵墨嗤之以鼻:“老师不在边上,朕使唤谁?”
庄行露只得低下头研墨,如今的他不违抗赵墨的任何安排,除了一点,那就是要求御书房夜间要多点几盏灯,因赵墨不喜烛火过亮,他坚持道:“陛下总是这样看书,眼睛会坏的。”
庄行露沉静了下来,以前那个雷厉风行、行事果断的大虞丞相离开了,他又变回了赵墨最初期望的那个良师益友。
日子好像就这样过了下来,赵墨的心气儿终是顺了,步伐都轻快不少,有时走在路上,甚至会突然裂开嘴角。好比前日,他查看奏疏到了深夜,原想打个盹,醒来却发现肩上披着一层薄毯,而当时身边只有庄行露随侍左右。
然隔墙有耳,皇帝身边的风声只会走漏得更快。
前丞相庄行露当廷被革职为民,其人也遭受了宫刑。可进入皇宫后,其并未被皇上真正疏远,如今竟堂而皇之地出现在御书房,在皇上处理奏章时,甚至每每立于陛下身旁。
一番沉沦之后,庄行露反而离权力中心越来越近。
日暮时分,吏部尚书陈言的宅中,正在举办一场家宴,宾客云集,高朋满座。
大虞丞相总览天下政务,乃群臣之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然丞相职位空缺已达两月之久,陛下却迟迟不定新相。一时之间,朝堂上下风起云涌,各势力你方唱罢我登场,丞相之争愈演愈烈。
虽为寻常家宴,朝中宾客属实来了不少。陈言是丞相的热门人选,他年纪堪堪五十,大虞遭遇永安之变后,其人主动拥护赵墨登上帝位,也是在大定这三年期间逐步登上舞台的官吏。
一众官吏们均指望通过拥护陈言得似锦前程。只要陈尚书坐上了丞相之位,日后自是得上品通关,而若跟错人选,只怕就会被清途所隔。
酒至正酣,一人站了出来。此人正是新晋吏部右侍郎程简,自庄行露罢相后,两月之内平步青云,从验封司郎中一路晋升至吏部右侍郎。程简举杯敬了主桌,转向众位宾客,大声道:“诸位,国不可一日无君,民不可一日无相,如今群臣无首,我辈当极力拥护陈尚书才是。”
宾客们顿时纷纷附和:“吏部向来为六部之首,莫让其它五部占了先机”、“庄行露与陆于野狼狈为奸,实乃我大虞罪人”、“陈尚书拥护陛下,其心昭昭,天地可鉴”……
陈言一口饮尽地回敬大家,缓缓道:“众位,吏部向来为陛下排忧解难,此番推倒庄行露,也是为陛下分忧。”
又是一番恭维奉承,程简突然变色道:“众位稍安片刻,奸人庄行露得此结局,自是咎由自取。可下官近日听闻,庄行露虽被陛下革职为奴,但陛下并未疏远他,而是命其常侍左右。”
此言一出,群情激奋,宾客中像炸开了锅,纷纷开始谴责庄行露的种种过往罪行,大有罄竹难书之势。
这群人多曾是魏王的座上之宾,当时大皇子赵柄风头正盛,备受先帝喜爱,先皇迟迟不让其就藩,对着群臣也每每感念“此子类我”。反之,赵墨虽贵为太子,其母贺皇后早早离世,舅家也无甚权势,被先皇扔在东宫常年不管不问。
只有庄行露,从陛下八岁时起,就一直拥护在其左右。陛下此番不忍心真的责罚庄行露,也是情有可原。
然庄府查抄一事并未伤及庄行露势力,其心腹爪牙仍遍布朝野内外。大虞两百来年,不是未有过权势滔天的权宦,庄行露若东山再起,权势只怕会更盛。而治得他们苦不堪言的庄行露,如果重获重用,只怕他们的乌纱帽也不会长久。
一时之间,众人各有各的思量。陈言突然举起酒杯,扬声道:“诸位,陛下只是一时被蒙蔽,我辈当合力效忠,为陛下铲除庄行露这般奸逆小人,大虞方能万岁无忧。”
众人这才点头附和,更大的一场风暴正在酝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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