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池柔柔哼着歌儿,在衣帽间里来回晃荡。
好看的衣服一件又一件地上身,肉眼看了还不够,要拍照瞅瞅够不够靓丽。
好不容易挑好了衣服,她又化了个妆,口红和眼影都换了几个颜色。
终于收拾好一切,时间已经到了下午五点。
从医院过来应该要四十多分钟,差不多六点半左右能到。
她拍了几张照片,再换了一个口红。
五点半,她便跳下了楼梯,开始夸池定华养的月季有多美。
方曼正在从园中剪花来插,池定华坐在桌前打理着自己的古董,眼镜耷拉到鼻子上,饱经风霜的眼睛直接就把她看透:“约会去是吧。”
方曼不知道她还在跟康时联系的事情:“跟谁约会?”
池柔柔:“……没约会。”
康时是开着池柔柔的车来的医院。前几天倒是没有开,只是因为一周过去,他猜测这几天池柔柔可能会联系他,所以才随时做好了去还车的准备。
这几天来,他也一直在想池柔柔的话。
也许池柔柔说的对,他应该快刀斩乱麻,而不应该这样与她藕断丝连。池柔柔对他做了那么多的恶事,他根本没有任何理由原谅她,也没有任何理由再跟她在一起。
但得知她开始自残的时候,他的确乱了方寸。
从有记忆开始,他就想疯狂远离她。
本来已经彻底死心了的。
最后一次自杀的时候,整个世界包括池柔柔都已经不值一提了。
但上天却把他带到了池柔柔的精神世界。
那一片巨林与毒牙,还有挂在悬崖边摇摇欲坠的少女,明知自己是副人格却依旧不肯否认自己存在的固执家伙,时常让他觉得自己的一切都不过是一场笑话。
他曾经无数次地质疑自己存在的意义,他所经历的一切究竟算什么,世界为何要那样玩弄他,又为何将他唯一的真实变成了面目可憎的恶人。
当知道自己只是一本书里的角色时,那股悲凉与绝望便彻底笼罩了他。
联结池柔柔最后给他的一击,将他彻底推入地狱。
可当再次看到她,当她说他是她的神的时候,所有一切忽然便豁然开朗了。
他不再执着所谓的意义。
池柔柔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救她,为什么明知道他所有的悲剧都是从遇到初生的她开始,还是没有下手抹杀他。
除了他不想伤害那时还很无辜的池柔柔,还有就是,他理解了一切,包括她。
他清楚所有的道理。
比如一个人渣,不管她幼年曾经经历过什么,都不是她伤害无辜的借口,身为受害者,他当然可以对她所有的一切无动于衷,亲眼看着她走上自己的老路,受尽煎熬折磨至死,本该是最大快人心的事情。
这才是恶人应该有的报应。
但他做不到。
他反复地想着在诅咒中挂在悬崖边的池柔柔,想着那个只有巨林与毒牙的池柔柔,想着她说自己也会有属于自己的心理医生的样子……
也许是因为他曾经作为虚构的角色被肆意玩弄过。
也许是因为归根结底她也不过是被命运玩弄的角色。
也许是因为她的顽固与无论如何都要求生的意志曾经打动了他。
也许是因为他作为一个精神科医生,亲自见证了一个副人格的诞生与延续,她那些说出去没有任何人相信的故事他全都能感同身受……
她的确是个毒瘤。
但现在,他好像可以帮助到他。
就当他是职业强迫症吧。
他想。
他做不到,看着这个毒瘤去死。
尤其是,他从她的自我折磨上面看到了对自己本能的克制,他清楚这份克制的来源是因为自己。
……她爱他。
她不懂为什么他的方案那么不符合逻辑可还是老实照做了,她不光不懂他她还不懂自己,她百爪挠心她难过极了,但他只是轻轻地抱了她一下,她便一下子冷静了下来。
他们大概是世上最离谱的一堆怨侣了。
医生与毒瘤,治疗师与副人格。
他遭受了一切本不该承受的,而她也在他之后遭受了她本不该承受的——她的本能里是不包含忍耐与克制的。
他清楚了,自己与她只怕是难舍难分。
她不再是那个竖起巨林抗拒外界的副人格,也不再是只会驱动毒牙伤害别人的池柔柔。
她找到了自己真正的绿洲与海洋。
她学会了爱。
她所有不懂的,所有难过的痛苦的纠结的煎熬的都是因为她爱他意识到了爱他并且也在尝试着爱他。
但因为海洋与绿洲不肯接受她,所以她受到了自己毒牙的攻击。
他无法置之不理。
但他也无法对她解释这一切。
因为他发现他分析了那么多之后,最终自己所有的行为似乎也都归结于这么一个字。
他本可以不在乎不解释不给自己找任何理由的。
不原谅就是不原谅,没可能就是没可能,她又不会逼他。
可也正是因为她不会逼他。
……如果说他前世所有的苦难都是因为池柔柔的话。
如果说他今生畏惧她则源自于她前世带给她的所有灾厄的话。
如果。
如果结合以上所有分析,确定了她逐渐从一个副人格长成一个完整的人,确定了她真的懂得尊重与距离。
那么,作为心理医生,作为……曾经的丈夫,他还有什么理由让她自生自灭呢。
车子驶出医院停车场,路过公交站台的时候,方才见过的男人正戴着口罩朝他看。
这个新的患者有偏执性人格,作为他的主治医生,他摇下了车窗,打了个招呼。
患者道:“康医生,去见女朋友吗。”
他迟疑了一秒,才道:“不是,只是朋友。”
“哦。”他很礼貌地躬身,道:“您快去忙吧。”
康时点点头,道:“需要我送你吗。”
患者揪着衣角,直勾勾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道:“不用了。”
康时点点头,告别后离开。
患者站在公交站台,把脸上的口罩拉高,眼神越发阴鹜了起来。
骗子。
全都是骗子。
明明就是去见女朋友,为什么要骗他。
他是他的医生,医生为什么要骗病人?
难道是她。
他果然勾引了他的女人吗。
一定是这样,否则他为什么要骗他。
他甚至开着她喜欢的颜色的车!
他徒步朝医生离开的方向走去。
一定是在骗他,一定是。
车子在六点二十分停在秋园,池柔柔毫不矜持地跑过来,拉开车门上了车,道:“你是开我的车去医院了吗?”
“嗯。”
“是为了直接来接我?”
“嗯。”他保持着不亲近也不疏远的距离,语气温和:“你想去哪儿?”
“能不能直接去看电影?”
“好。”
车子调头离开,因为池柔柔嘱咐了父母不许出来,康时也就避免了打招呼。
路上,池柔柔偷偷看他:“……你有心事?”
康时一顿,岔开话题,道:“因为今天有一个新的病人,情况不太好,我在考虑要不要推荐他住院治疗。”
“这么严重。”池柔柔道:“什么情况啊。”
康时瞥她一眼,池柔柔闭了嘴。
病人的隐私是不能随便泄漏的。
但池柔柔的回答,确实把他的思绪重新拉回了这位病人的身上。
这是一个二十五岁的成年男士,脸部有烧伤,据他自己形容,他是四年前在一场火灾里意外毁容的,康时也看了他以前的照片,是个很俊俏的青年,笑起来的时候还有酒窝。
很让人可惜。
毁容之后,他的人生彻底变了,女友跟他分手,因为手部严重烧伤,父母的重心也都放在了弟弟的身上,而他拿着985的学历,也不敢再出去面试。
他经常忍不住跟踪自己的前女友,幻想着她会不会有在偷偷的心疼他,但一次都没有,女友在这个年纪也进入了相亲市场,开始挑选合适的适婚对象。
他每次去看,都会发现对方正在和新的男人交流。
他想杀了女友,也想杀了那些男人,但他知道那样做会受到法律制裁,所以他一直在克制自己,如今已经发展到了自残的地步。
康时本想直接就推荐他住院的,因为他觉得对方可能已经在崩溃的边缘了,但对方看着他的眼神一样带着几分警惕,途中还问了几次关于他交往的事情,似乎对他抱有敌意。
这个时候如果说这种话,可能会引起对方的逆反,便决定暂时按下。
不过他跟对方约了第二天继续过来,相对严重的病人,也需要引导性地调整治疗时间。
第一次面诊,光聊天就聊了三个多小时,尽管基本都是对方在叙述。
他对他留心的原因还有一点,他在叙述的时候,就像那天密室里的池柔柔一样,反复地走来走去,像焦躁,像煎熬,像百爪挠心。
中院精神科与警方也是有合作的,如果发现某些病人可能会对人造成威胁,一般会提前打预防针,这一点康时也已经报备过。
车子从停车场入口进入。
他们身后,戴着口罩的男人下了出租车。
池柔柔跟康时一起从直梯进入,她背着手站在他身边,眼珠悄悄看他的侧脸。
康时直视前方,在她看来第三眼的时候,提醒道:“镜子。”
池柔柔看向前方,才发现电梯里有那么一块大镜子。
她的脸微微一红,悄悄把视线看向别处。
电梯直达影院,池柔柔后知后觉地扯住他,道:“我已经买票了,这个电影开始还需要四十分钟呢。”
那就不能一直坐着等了。
康时道:“还想去哪儿?”
“我们在楼下吃点东西吧,看完电影估计得十点,商场可能都快关门了。”
直梯已经关上,两人从扶梯下去,池柔柔跟他站在一起。
康时的手随意垂在身侧,池柔柔开始不安分地活动手臂,想要假装不经意碰他一下,但又没有勇气真的碰到,于是便只是徒劳地来回晃悠。
还要假装很自然地转移话题:“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呀?”
“都行。”
“最烦你说都行。”
也许是想到了前世两人的相处,他轻哂了一下,道:“你想吃什么。”
“吃火锅估计要来不及,要不去吃日式拌饭吧。”她说着,就有些馋:“想吃温泉蛋了。”
“好。”
他依旧没有异议。
池柔柔下电梯的时候跳了一下,他眼皮跟着一跳,道:“危险。”
池柔柔对他笑,两边嘴角同时上扬,看上去有些憨态与讨好。
他眼神微软,道:“这边。”
“康时。”池柔柔一边跟着他,一边揪着挎包带子,道:“我们现在,到底算什么呀。”
他语气无情:“宿主与病毒。”
她腮帮子鼓了一下,道:“那病毒现在想咬宿主。”
“病毒要学会克制自己。”
池柔柔磨了磨牙,报复一般地朝他伸手,凶巴巴地说:“拉你手了!”
他指尖微动,面上不置可否。
“真的拉了。”她一边威胁,一边把手朝他伸,粉白的指尖几乎就要碰到他的手背,呼吸都有些紧张了起来:“我跟你说,我真的,真的拉……”
那只手在她视线中缩回,然后抬起,在她脑袋上按了一下。
池柔柔猝不及防地僵住。
康时直接揽住她的脑袋,把他往自己这边带了带,避开前方走来的行人,道:“人多,好好看路。”
池柔柔:“……”
后方转角处,找的满头大汗的男人忽然盯住了他们。
他的目光锁定在池柔柔的背影上,眼珠一动不动。
是她。
包一模一样,头发也是那么长,裙子也是蓝色的。
医生真的在跟她交往。
医生也背叛了他。
骗子,大骗子!
池柔柔闷闷不乐:“这样好不公平……”
男人从口袋里取出了折叠刀。
泛红的眼角被泪水覆盖,朦胧的视线中,女孩的身影却越发清晰。
“你可以随便碰我,我却不能碰你。”池柔柔咬着牙,道:“我怎么就不是真的病毒,一下子附你身上。”
医生失笑。
他就知道她只喜欢好看的男人,他就知道医生这样的人一定会受她喜欢。
果然啊。
果然。
池柔柔不经意地回头,折叠刀在一只满是伤疤的手中弹开。
她睫毛闪了闪,看到对方红红的眼睛恶狠狠盯住的人。
……是康时。
变化发生的极快。
池柔柔一把将身边的男人撞开,康时也在下意识的时候转过了头,那双露在口罩中的眼神实在过于可怕,他迅速意识到了对方的目的。
池柔柔虎视眈眈地拦在了他面前。
但患者的眼睛里已经没有她了。
他满眼都是勾引了他的女人的医生。
长得好看的男人,果然会勾引女人啊。
刀子对着池柔柔的脖子冲了过去。
池柔柔阴沉着脸,一动不动。
她不会允许任何人再伤害她的男……
她的手臂忽然被人拉了一把,康时上前了一步,池柔柔被拉的后退,腰撞在对方有力的臂弯里,一个人挡在了她面前。
周围响起一阵尖叫,伴随着餐厅前供人歇息的椅子被什么撞倒的声音。
烧伤男人被一脚踢得倒飞出去,手中的刀子滑出,发出当啷的响声。
池柔柔终于回过了神,她蓦地钻出康时的手臂,恶声道:“你他妈的是不是有病,我跟你说你死定了,老娘不把你搞得怀疑人生唔唔唔……”
她的脸直接被按在了男人的怀里,嘴巴被弹性的胸肌捂住,耳边响起通话声:“你好,公安局吗,我要报警。”
池柔柔:“……”
她按着男人的手臂挣扎了一下,重新被按了进去。
一个小时后,池柔柔被关在车里,啪啪抽着车前放置的小花。
康时出警局的时候,便看到车前摇晃的弹簧小花花瓣掉了两个,弹簧也被抽的歪斜了起来,正卑微无助地颤抖着。
他走到车边拉开门的时候,小花只是歪着坏掉的脑袋,是动也不动了。
池柔柔揪着扶过小花的手,道:“没事吧。”
“之前打过预防,但到底还是我的失职,早知道今天下午就该让他强制住院。”
池柔柔在路上已经听过一点,道:“他为什么攻击你啊。”
“他说你是抛弃他的女人。”
池柔柔:“???”她立刻道:“我没有!我从头到尾心里就只有你一个,第一次……不,每一次做春梦都没梦到过别人,我怎么可能会对他始乱终弃?!”
康时只是看着她。
池柔柔慌了:“你不会真的觉得是我吧,我,我怎么跟你证明你才相信……”她突发奇想:“要不我们现在去酒店吧,你一试就知道我是处……”
一片面包塞进了她嘴里,康时道:“弄到现在没吃饭,饿了吧。”
“嗯……”池柔柔吞下去,道:“哪里来的面包。”
“警察同志给的,说看我坐那么久辛苦了。”他递给她,“先垫一下。”
池柔柔接过来,是几个小面包,她撕了一口,递到康时嘴边,道:“你也吃。”
他看她,池柔柔坚持:“我要留肚子吃别的。“
他就着她的手去咬面包,池柔柔顺势朝他嘴里塞,指尖碰到他的嘴唇,又立刻缩回来,道:“你要不要,去酒店看看我有没有过别的……”
“阿柔。”他打断了她,道:“如果有一天我有了女朋友,你会怎么样。”
池柔柔一下子盯住他。
那眼神与患者直勾勾的眼睛,几乎一模一样。
尽管她的神情很快转为懵懂与乖巧:“我当然,会退出啊。”
没有撒谎,但也不完全是真话,或者,她在不确定,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做到。
他再次伸手,按了一下池柔柔的脑袋,发动引擎道:“想去吃什么。”
刚才的问题让池柔柔陷入情绪之中,她继续很乖的样子:“我都可以。”
“今天的事我很抱歉,但你遇到这种事不该挡在我面前。”
“我只是怕你受伤。”
“我可以自保。”
她不吭声。
康时再看了她一眼。
患者对女友的偏执让他总忍不住想到池柔柔。
他想他给自己找到了又一个理由,一个不再抗拒他的理由。
他不希望池柔柔变成那样的人。
“以后,你想来找我,不用挑时间。”
池柔柔愣。
康时:“……不说话?”
“为什么啊。”池柔柔小声道:“你不是怕我么。”
“你还知道我怕你。”
“……”
“我也是,为了建立抗体。”他道:“而且,你不是救了我么。”
池柔柔垂下睫毛,道:“你一定又在骗我,打一个巴掌给个枣,我才不信。”
他:“……池柔柔。你有点良心,我为什么会这样,你不清楚吗。”
她又鼓了一下脸颊,道:“是,是我活该,愿打愿挨嘛,你可以提条件了。”
到底是哪个愿打哪个愿挨啊。
他拧了一下眉,一样有些不悦。
两个人互相闷了一阵,池柔柔悄悄瞄他,道:“好嘛,我都听你的,你说接下来的条件嘛。”
他抿了下嘴唇,半晌才道:“没有条件。”
“?”池柔柔不信:“你说我可以随时来找你,但又不给我设定条件,你确定吗?”
“除了不可以不经同意碰我。”他板着脸,道:“我只是担心你变成今天那种极端情况。”
池柔柔眼珠转了转,忽然明了,道:“真的,就这样?”
他横她,拉门下了车。
他心里比谁都清楚,找再多理由也掩饰不了他就是在意她。
康时,可真贱啊。
他们一起坐在了牛肉面馆,池柔柔要了一份砂锅面条,熟练地拿起辣椒就要倒。
发觉他面无表情盯着,又默默放了回去。
又菜又爱吃。
两人沉默地吃完了这顿迟来的晚饭,池柔柔脑子里还盘旋着奇奇怪怪的东西。
放下筷子的时候,她一边把纸巾递给康时,一边再次开口:“我真的没有对他始乱终弃。”
“……”他的确怀疑过池柔柔,但在警局他已经知道了那个女人的名字,的确不是池柔柔,但他知道池柔柔突然这么提,是有话说。
他懒懒瞥她。
果不其然,池柔柔大加邀请:“你真的不要跟我一起去酒店看看证据吗?”
他嘴角抽了一下。
这个女人可真敢。
他推开碗筷,道:“走了。”
池柔柔抓起车钥匙追他,道:“你不送我回家啊。”
“自己回去。”
“那,我真的可以随时来找你嘛。只要遵守那个前提条件?”
“是。”他走向拦车点,准备打车。
池柔柔又跟了过来,亦步亦趋地,道:“不可以不经过你同意的话,就是说我做什么需要提前打招呼对吧。”
康时:“……”
“我有个想法你要不要听一下。”
“你给我收敛点。”他道:“我不会跟你去酒店看……不会跟你去酒店!”
看证据,她可真想得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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