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第章 逢场作戏
几乎在听到姜佚君呼吸声的同一瞬, 燕月生浑身汗毛奓起,下意识去衣袖中摸匕首。待摸了个空后,燕月生才想起, 父亲送给她的短刀已经被黄朝暮夺走了。
姜佚君刚迈入门中, 便看见一地满面泪痕的宫女。他心中一突,知道太皇太后情况不好, 匆忙赶入内室。青年国师正坐在太后床边,手脚轻柔地为太后掖被子。
这个动作很眼熟,姜佚君恍惚看见了表妹燕月生。然而青年抬起头, 却是程素问的模样。姜佚君晃了晃头, 将幻象从脑海中赶出去:“国师总算回来了。皇祖母现下如何?可还能救?”
燕月生目光从薛稚等侍卫身上一扫而过, 心中估量着此时下手能有几成把握, 不无遗憾地发现几乎为零:“我很抱歉。但太后旧疾缠身已非一日, 如今……”
她故意没把话说完, 语气十分遗憾。这份遗憾货真价实, 姜佚君以为程素问是在惋惜他不能救下太后, 没有多想。燕月生起身给姜佚君让出位置, 姜佚君坐在床边握着太皇太后的手,神情难掩痛苦。燕月生冷眼旁观,只觉心头大快,恨不得姜佚君再痛一些,和太后黄泉路上作伴才好。
“疼,疼……”昏迷的太皇太后梦呓。
“皇祖母, 朕来了,”姜佚君紧紧握着太后的手, “你睁开眼睛看看孙儿。”
太皇太后浑浊的眼睛已经无法聚焦, 她好像认出了姜佚君, 又好像没有:“我的儿,你儿子杀了你弟弟,你知不知道?”
太后气若游丝,这话没多少人听见,姜佚君却听清了。他动作凝固一瞬,握着太后的手也僵硬了。燕月生站成一具木雕,脸上没有多余表情。
太皇太后姓燕,是燕霁云的亲姑姑,燕月生的姑奶奶。为了母族满门荣耀,太皇太后常叫燕月生进宫玩,便于燕月生和姜佚君培养感情。她希望燕月生能成为燕家第二位皇后,光耀燕家门楣。没想到姜佚君反手屠了燕霁云满门,燕家血脉由此断绝。
“皇祖母,是摄政王谋反,朕才杀了他的。”姜佚君反反复复地说,仿佛谎言说一百遍便能成为真实,“你不能向父皇告状,对我来说太不公平。”
语气竟有几分委屈。燕月生忍着恶心提醒他:“太后此时应是回光返照,还能再撑些时候。陛下忧思太过,哭声反而要叫太后不得安宁。”
姜佚君如梦初醒,回头怒视乌压压跪了一地的宫女:“参汤在哪里?”
太皇太后贴身宫女哭得眼睛肿成桃子,捧了一小碗参汤上前,姜佚君接过手。燕月生扶起太后上半身,看姜佚君一口一口地为太后喂参汤。太后喝了小半碗,又昏昏沉沉睡去。燕月生扶太后睡下,姜佚君将碗搁在托盘上,自有宫女捧下去。整个过程寂然无声。随后姜佚君出了内室,燕月生跟出来,薛稚等禁军不远不近地站在檐下。
姜佚君满腹气闷,站在树下出了一回神,忽然道:“国师此番去九龙寺封印魔胎,一路可还顺利?”
燕月生谨慎地措辞:“遇到些麻烦,不过已经解决了,算不得十分棘手。”
“国师出马,自然无往不利。可朕没了国师的帮助,这个月来处处掣肘。林图南前几日上了奏折,问燕霁云已死,朕究竟属意谁去镇守西北。怎么,他有西南六万兵权还不满足,还看上了西北的军权吗?”
“我想,林大将军应该不是这个意思。”燕月生不咸不淡地劝几句。
“他不是这个意思,还能是什么?”姜佚君骤然回身看向燕月生,“他从前和燕霁云一直不对付,朕才饶了他一命,没有将他从前做的恶事一同清算。现在他倒以为朕对他有所忌惮,渐渐得意过了头,忘记谁是君谁是臣了!”
“陛下息怒。大将军日后会想明白陛下一番苦心的。”
姜佚君冷静下来:“前段时间西南斥候送了消息回来,说是一月间在明夷宗附近发现了燕月生的踪迹,国师以为如何?”
燕月生眼皮一跳:“竟有这种事?”
“国师难道不知道?明夷宗二长老丁义山是先燕王妃的叔叔。朕早就料到,燕月生离了京城无处可去,一定会去投奔明夷宗。”姜佚君忽然转身向燕月生行礼,“若没了天机阁相助,皇室断断没有力量与明夷宗敌对,还请先生助我!”
燕月生坦然受了姜佚君的礼:“陛下请起。素问此番去九龙寺,恰好从西南路过,听九龙寺方丈说起一事。原来在素问到九龙寺前,另有一少年女子去九龙寺进香,求慧空方丈为她前途卜算一卦。那女子长了一头卷发,眉心有一颗红色小痣。陛下听着可觉熟悉?”
“燕月生,一定是她!她在哪里?”
“这个,素问也不知道。”燕月生慢悠悠地说,“但师父既将山河社稷图送到京城,又授我乾坤心法。素问愿为陛下效犬马之劳,为陛下查出这位睿郡主的所在。”
“山河社稷图?”姜佚君有些困惑,“那不是国师为朕展示魔胎入世的幻境图吗?怎么能凭借它找到燕月生?”
“若是山河社稷图只能创造幻境,它也不能成为我天机阁的神器。”燕月生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此物乃是初代天道化身绘制,只要现实中存在的人与物,都能够在图中找到并一一对应。睿郡主只要活在这世上,她所在的方位便会被此图忠实地记录其中。”
“既有如此神物,国师为何不早些拿出来?”姜佚君语气中暗含责怪之意,“偏要等到如今?”
“陛下勿怪,此物乃是天机阁至宝,轻易下不得天山,所以我从前未曾说过。但如今师父将神器送来京城,也教会了我使用此图的方法,问题便迎刃而解。”燕月生歉然,“陛下请出山河社稷图,我自然会为陛下展示如何使用此图寻找睿郡主的下落。”
姜佚君疑心稍去:“原来如此,只是此图被我挂在了书房。国师如不介意,可随我去书房去取。”
宁又青在书房里等得心焦。明明是姜佚君传令召她来书房,可她到了书房,姜佚君却不见了。宁又青一时无法走脱,又惦记着那个胆敢冒充师兄的大胆匪徒,不知那个贼要顶着程素问的脸在宫中做出什么事。她无心喝茶,几度坐下去又站起来。终于,宁又青按捺不住,便要出书房去寻姜佚君。远远传来太监的通传声:“陛下驾到!”
“你可算来了,”宁又青急得忘了尊卑,一步跨出去,“我和你说——”
话未出口,宁又青看见姜佚君身后的“程素问”,未说完的话卡在脖子里,噎得她险些喘不上气。姜佚君瞥宁又青一眼:“宁姑娘这是见到国师回来,高兴得话都不会说了?”
“只是没想到师兄和陛下一起回来,有些惊喜罢了。”
宁又青将“惊喜”两个字咬得格外重,尽管她的表情看上去只有惊没有喜。她不知“程素问”的底细,担心他被揭穿身份后挟持姜佚君作恶,决心按兵不动以观后效。姜佚君不在意这对师兄妹在打什么哑谜,领着二人进了书房。
甫一进门,燕月生一眼看见挂在墙上的卷轴。它确实如程素问所言,比起一张画,它更像一张纸,上面满是缥缈的云雾,既非花鸟也非山水。燕月生定睛再看,才发现那些云雾竟然都是流动的。它们牢牢罩住了卷轴本身,以致燕月生无法看清画卷上绘制的图案。
“朕先前按照国师所言,将这张图挂在了寝殿。”姜佚君脸上阴翳一闪而过,“只是自从挂了这幅画,朕每日每夜总在做噩梦,只得暂将这幅画移至书房。国师应该不会怪罪?”
“怎么会。”燕月生抚摸画卷上的云雾,那些云雾仿佛认得她一般,纷纷涌来缠住燕月生的手指,“画象即心象,每个人在山河社稷图中看到的都是他们过去的记忆,自然各有不同。陛下如此忌惮这幅画,必是从前做了什么不能回忆的亏心事,将它拿走才能做个好梦呢。”
“你说什么?”
宁又青敏锐地察觉到空气中的敌意。姜佚君面色生寒,宛如风雨欲来。而“程素问”只是站在卷轴前,仿佛在和神器对话。宁又青正要想个法子打圆场,目光无意间从山河图上扫过。
她骤然惊呼出声。
“怎么可能!”
只有天机阁独门心法能够催动的山河图,画上云雾正源源不断地向“程素问”手指涌去,极其依恋地黏在他手心。坚信师兄绝不可能穿女装的宁又青竟动摇起来:世间能够使用山河社稷图的人,只可能是荀无涯或程素问。难道面前站着的人,当真就是离开京城将近一月的四师兄?
然而这动摇也只有一瞬,宁又青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厉声大喝:“你不是我师兄,我师兄绝不可能这样和陛下说话!你到底是谁?”
“原来如此,你们还认得它。”燕月生察觉到眉心的暖流,“你问我想查什么?我想知道的事情太多了。不,不是七日断肠散的解药,那对我来说根本不重要。”
“什么?”姜佚君意识到不对,“他不是国师?那他是谁?”
山河社稷图骤然光芒大放,一道金光笔直劈入燕月生眉心。燕月生只觉身体一轻,眼前的画面骤然扭曲起来。眼看燕月生将要被山河社稷图吸入其中,姜佚君一手掣出书架上的宝剑,从书桌上一跃而过,劈手捏住燕月生的手腕,。
“你不是程素问!你是谁?你是谁!”
燕月生只来得及看他一眼,二人便同时被山河图的云雾席卷而入。少女缥缈的声音自冥冥中响起:“既然你这么想看我们的过去,就一起来看好了。”
“燕月生,你是燕月生!”姜佚君惊怒交加,抬手便要刺死她。然而他眼前只有一片混沌,燕月生早已不知去向。只有她的声音被狂风席卷,依旧送入姜佚君的耳中。
“远到——我们的前生!”
作者有话说:
下章开司命副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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