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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3章


第二日早膳,采菱便汇报了谢太师因身体不适告假两日的消息。

        窗外的家雀于树枝间来回蹦哒叽喳,几支大胆的跳到窗台上讨食,姜听明随手将剩下的大半碗饭食放出去,一身素色寝衣还未换,散开的乌发给眉眼平添了几分柔和。

        她饮食向来喜清淡,只是在燕国时傍人门户,作为一介弱国送来的质子,王侯心情好时受到的礼待是会好些,发怒时也自身难保做出气筒受牵连,每天提心吊胆还不够,也就顾不上这些。

        正所谓由奢入俭难,后来实在厌烦了,为了磨砺胃口就锻炼自己只吃连下人都看不上的糠咽粗食,且控制饮食次量,这样的习性哪怕回到姜国也没停止。

        姜听明难得慵懒倚着扶手,神色毫无变化似是一切都在意料之内,“好,孤知道了。”

        采菱看着她眼下隐隐透出的乌青色和桌案上的冷饭,面露心疼。

        刚回朝事务多,各方打点应酬不断,殿下自回朝几乎每日只睡两三时辰,有时甚至一夜不合眼。

        可纵然不忍该说的还是得说,采菱将侍女备下的外袍捧过来,轻声道:“矢世子昨日下了请帖,今晌午想请殿下过去一叙。”

        披上衣袍,姜听明皱眉,道:“既是昨日下的请帖,怎么现在才说?下不为例,吩咐人去备车。”

        采菱被唬一跳忙点点头,边蹲下身子系佩环边解释道:“帖子是晚上才收到的,殿下昨日好容易睡早一些……”

        “错了。”姜听明抬手给她一脑瓜崩,看着采菱昂头发愣,嗤笑一声道:“哪怕现在回到上京也切记要与从前一样警惕,且你这脑袋什么时候才能记住孤不喜玉。”

        采菱这会瞧着手上刚贡上来的紫翡玉环还没觉得哪不对,听她一说才发觉拿错了物件,忙挑出另一条蜜蜡环给殿下系上,并吩咐侍女一会将这条佩环扔到库房。

        姜听明看着漆盘上孤零零的玉环,透过它仿佛看到了当年那块玉璧,眼中厌恶丝毫没有掩饰。

        采菱是当年皇爷爷给她的死侍,又与自己一同长大,只要大事上做的稳当了小事上爱犯点错她自然也不会说去斤斤计较惩罚。

        这几日她将太子府整顿了一番,原逍王留下的和宫里新拨过来的各类侍从都有,有些动机过于明显的眼线都让采菱寻些错处撵出去,一时不好打发的也安排到外院做粗活,总的来说府中治理还算严密。

        待姜听明整理完,府里马号也套好了马车。

        黑马叮叮当当踏着雪泥行走在街上十分欢快,车厢内部用牛油皮包得严丝合缝闷的人喘不上气。

        姜听明撩开车帘,看见外面扎好的花灯方才觉得这两日是有些忙昏了头,向一旁的采菱问道:“今儿是十五?”

        采菱从出了府就一直偷摸从缝隙里往外看,此时脸上满是兴奋,恋恋不舍收回目光回应殿下,“是。”

        姜听明若有所思,嘴角勾起一弯笑:“孤念你辛苦,放你两天假。”

        采菱刚要开口喜答,忽而想起先前殿下曾说自己不够稳重的毛病,面上假充犹豫片刻随即才道:“谢殿下。”

        镇安王府和太子府都在一条街上,所以很快马车就停驻下来。

        采菱撩了马车帘,待姜听明下车,姜矢已经早早带着贴身奴仆在正门等候。

        崇宗帝生性多疑,哪怕对待亲弟弟也是如此,凡是领兵者需将最宠爱的一位子女留在上京以防军官叛变。

        镇安王夫妇单有姜矢一个儿子,镇安王只好将他留下,王妃为了照料儿子也只能放弃追随丈夫驻边的念头留守京中。

        “太女殿下。”

        姜矢穿着一身碧色棉袍,十几岁的少年郎眉宇间尚透露着青涩,因从小习武身量较同龄人要壮实。

        二人幼时一同在骑射场习武结下情谊,他没有兄弟姊妹便打心里认姜听明为姐姐,如今多年久别,再见着姜听明反倒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姜听明畅快一笑,府里王妃治家严谨便没什么顾忌,走近了拍拍他的肩膀,“走,先带孤去见王妃娘娘,孤备了些薄礼给家慈。”

        “不用了,母亲昨日就乘车去东郊寺庙祭拜,没个三五日还回不来。”

        姜矢边摆手说着把姜听明往后院小湖上的见水台引,姜听明只好先打发采菱请王府管事带人把礼物去抬到厅堂里放下。

        待二人坐定,姜矢立便即刻压不住孩子气,看向姜听明两眼放光:“殿下去燕国的这七年过的怎么样?燕国是不是真如说书人说的一样兵强马壮?据说燕国君主修建了一条河渠贯通整个国都,圣上听了决意要修一条比它还长的龙渠……”

        忽而看见姜听明笑意盈盈看着自己,姜矢停住了话不好意思嘿嘿一笑挠了挠头,“臣失言了,先前殿下回来本来就想下帖邀请,只是母亲说殿下一时回京定会事务繁多抽不开身……”

        “无妨,又不用孤亲自收拾,哪有那么麻烦。”姜听明也不客气,提壶给自己斟茶,抓住关键点好奇问道:“圣上要修龙渠?”

        台子里没其他人,姜矢坦言道:“是啊,已经从个地方征集民夫百余万人动工快一年了,由五皇女的舅母工部侍郎主持建造,殿下彼时还在燕国不知道也正常。”

        姜听明若有所思,听他继续滔滔不绝,“工部侍郎说,到时候从黄河引水,不仅分摊了水流解决淤塞难题,还横跨七个州郡,再造龙舟千艘,圣上出行巡视能便捷许多……”

        姜国的开春姜听明回朝后未感觉到过多寒冷,如今听着姜矢的言论却如同沉在了冰窖里。

        燕国本身河流多广阔易开渠,君主喜战,王侯各个晓勇无比,修河的也是从他国掠夺的奴隶和犯人,经上百年慢慢造就。

        崇宗帝这些年并无作为,更多的是倚仗太启圣皇留下的根基才使姜国运转到现在。当年她被谴之前姜国已经开始走下坡路,恐怕这些年情况只会更糟。

        修建龙渠何其劳民伤财,还要短时间达到燕国的程度,既不在边防也不顾国力仅为了攀比,眼下边境几个国家不了解姜国真实情况是还安全,可一旦醒悟过来开战,后果不堪设想。黄河淤塞乃长久忧患,建成后每年维护也是一大难题,哪是一蹴而就能成的,壮劳力全部调去修渠,夏季黄河水泛滥又该如何处理。

        姜听明含了口茶,“朝中就没有人反驳?”

        “有啊。”姜矢不明所以,“那段时候上京茶楼戏馆里几乎人人都在谈论这件事,据说首辅和文渊参事、户部尚书都上过折子,只是母亲那段时间管的严不让出门,后来不知道怎的就不了了之了。”

        姜听明哑然,巧王府管家带人来上午膳,便编排几段其他趣事应付过去。

        后续如何,她如今再清楚不过。

        户部尚书刘汤,文渊参事赵望,这些都是太启圣皇留下的肱骨之臣,忠心不二的太女党,崇宗帝硬要修渠大抵也有要打压这些人的意思。

        可惜一下子打压太过几人又并非软骨头,当年太启圣皇各地亲自寻访才招降的名士哪个不是一身傲气,愤急之下罢官回乡,朝堂一下子被其她几个皇女蜂拥夺权。

        镇安王现今在边疆抵死保卫疆土,镇安王妃不想让儿子插手涉足这些事,未尝不是对姜矢的一种保护,既然如此她也就不往这上面引了。

        崇宗帝刚愎自用又有好大喜功的趋势,远不止是糟心二字能说清的。

        这方午饭吃完,二人在台上温酒对弈叙旧,不知过了多久窗户外零零散散又开始飞雪丝。

        姜矢瞥一眼窗外,“瑞雪兆丰年,今年上京雪似乎格外多了些。”

        姜听明随意在棋盘上落下一枚黑棋,“今年各个州府庙宇该设的粥棚也少不了了吧。”

        “这倒没有,所以母亲这两日带着府里库粮去寺庙也是为了忙这事。”姜矢看她心不在焉,挑准时机落下白子,“殿下棋艺退步了,如今半壁江山可都让臣吞了。”

        姜听明闻言勾起一抹似有似无的笑,在他话后紧跟着落黑子,登时两方处境倒转,白棋尽数落在了网内。

        姜矢捏着白子瞪直了眼睛,沉默三刻后忙起身把棋盘托抱在怀里,稀里哗啦将棋子搅乱顺序,“诶诶这局可不作数啊……”

        只是他话没说完,管事的就匆匆敲门进来,在他的身后还跟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谢玉景一身石青色大氅,后面还跟着两位华丽便衣打扮的内侍。因衣裳颜色过暗,衬的他一张脸气色全无,故作稳重的步伐如同傀儡戏里的小偶,看得出病得确实不轻。

        姜听明挑眉,他摆出这副样子显然是明摆着告诉众人她这个皇太女肆意妄为,桀骜欺师?

        不过也好,免得旁人误会了她还得解释。

        谢玉景半垂双眸仓皇不敢与她对视,攥了攥袖子里冻僵的手,声音冷沉似乎把室里热气一瞬间全部抵消掉:“圣上口谕,请殿下与矢世子一同前往平阳大街,伴圣上共赏上元佳节盛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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