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那堪忆018(修改)
太虚观中,抱元子在心中默默叹了口气,所有一切在冥冥中皆是已注定的。
依旧是在抱元子曾接待钟离溪的小院,来时小径上荼蘼花事已了。
钟离溪不免忆及前世,那年春日遇刺,在知晓那一箭于九娘寿数有碍时,他疯也似地抓了一个又一个官员,欲揪出背后之人,一时间诏狱之中哀嚎不断。
在他察觉到他的心绪是这般容易为九娘所牵动时,他心底闪过一丝无措。哪怕晏怀远临死前否认了是他害死母妃,可是母妃的死与晏家又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他的理智一遍一遍告诉他,他应该离九娘远一些。
可是,如果他的情感能受他控制便好了。不论他的理智如何,他私心却一次一次放纵着,任由他与她亲近,任由她牢牢扎进他心底。
他察觉到了这一切,却无从阻止。而山家似乎也看出了他对九娘的不同,所以才会在山妙之刚出孝期便提出了这桩婚事。
山家拿出了他无法拒绝的东西,他当日远走陇右道开始便令人在岭南寻找的东西。
山家要的只是一个有名无实的楚王妃。
以此交换,他的知知得生,他对九泉之下的母妃亦有交代。
钟离溪一时怔忪,抱元子将沏好的清茶推到他面前。
他看着屋中幽幽的熏香,沉默半许,抱元子送来的安神香,他已用过,他想起了不少,他的头疾也好不少
“本王的头疾,可是与那些丢失的记忆有关?”
“看来,王爷是信了。”抱元子平静地说道。
钟离溪没有否认。他确实相信,甚至有些畏惧那些渐渐记起的时光。就这屋中沉寂的檀香,昨夜所梦再一次绕上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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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九娘所说那般,叶旻理在河东道采访处置使任上雅望斐然,故而三年任期一到,回京述职便按惯例去了御史台。
不同于叶家大郎那般没脑子,也不似叶家二郎那般懒得动脑子,叶三郎活脱脱便像是为庙堂而生的。
即便钟离溪对他多有不喜,也不可否认,他有在宦海沉浮的能力,同时他也有文人兼济天下的初心。
在辅国公一脉可劲儿蹦跶的时候,他难免有劳神疏忽,而叶旻理恰巧可以默契地将漏洞补全。他在朝堂上也能轻松片刻。
——过两日便是我阿爹的忌日,我想去广善寺进炷香。
他应下了山氏一族的婚事,本以为他面对她,不会心虚。可真当见到她,他莫名不想与她说起此事,也令章淮敲打了临川小筑伺候的人,将此事瞒下。
他听她这么说,不由顿了顿,他私心不想她出去,可偏生她的理由他无法拒绝。他冷眼看着辅国公一脉给晏怀远定下的罪名,如今不知为何,竟觉得有些亏心。
更何况,他心中清楚,晏怀远于他的知知而言,是敬重的父亲。
——那日我陪你去可好。
——不必了。
听着她着急忙慌的拒绝,他不由有些不悦。
——我瞧你近来忙得很,回府的时辰一日比一日晚,我若再占着你的时间,只怕你要宵衣旰食了。
只是一听到她柔声细语、似是撒娇般的抱怨,他便心下一软。
然而他没有想到的是,那日本该在广善寺进香的九娘,却出现在了太虚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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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元子静静望着他,钟离溪面凝寒霜。
“道长究竟是什么人?”他深深看着眼前的老道士,似是探究般问道。
抱元子没有回答。他无需回答,钟离溪也并非真的想要知道答案。
抱元子道:“还望王爷切忌,三思而行,莫要再错。”
“本王从不是畏畏缩缩之人。”钟离溪道,他依旧觉得,什么思量再三,实在畏缩。
“有些缘分是天注定的,或有波折,但终有圆满。”抱元子意味深长说道。
钟离溪不知道抱元子所说的缘分到底是指他与晏犀照,还是晏犀照与叶旻理。
抱元子阖上眼眸,显然是不欲与他再多透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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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中,章淮见小道士捧着几卷书册走进来,嘴也消停了不少,不似第一回那般多话。
“小道长今日这是怎么了?”章淮好奇问道。
小道士苦哈哈地看了一眼章淮,道:“前些时候小道贪玩,府学的考核不曾考好,师父知晓后,甚是不满。”
章淮一愣,道:“你们道士难不成也兴考取功名那一套?”
小道士哀叹了一声:“小道自小被师父收养,虽然在这太虚观长大,但却并非真道士。”
章淮眯了眯双眸,刚想说些什么。
钟离溪推开门,径直走了出来。
小道士见到他,收了收脸上的苦色,道:“师父先前吩咐,若是贵客得空,可在观中随意走走。”
钟离溪睨了一眼小道士,颔了颔首。
章淮看着钟离溪似是十分娴熟地走向太虚观的后山,心中不禁有些纳闷,自家王爷何时对此地这般熟悉了。
瀑布小泉,林深花茂。
钟离溪走在后山的斜斜的石径上,雨后的山间,石板岩壳被染成深色,隐隐的泉声在寂静的山涧清晰可闻。
同样的地方,青苔斑驳的石亭中,钟离溪恍惚间便又看到了上一世。
——九娘子可知,楚王殿下与山家五娘子已定下婚期?
他有心隐瞒下的秘密就这么堂而皇之地被叶旻理告诉了九娘。他看着九娘霎时惨白的脸色,只觉得心上被扎了无数针。
他不曾去细想叶旻理衣袖间若有似无的药香。
他微红着眼尾望着直直站在他面前的知知,心底没有来的惊怒恐慌。她明明说她是去广善寺的,怎么偏生便来了太虚观,又怎么偏生遇上了叶三郎?
他心中禁不住地怀疑,她当日那般着急地拒绝他,是不是便是为了来这儿见叶三郎?她是不是后悔了,后悔当日没有与叶三郎离开?
那怒意似是海上狂风,他勉强才克制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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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虚观门口,晏犀照随着钟离芷下车。
钟离芷的私卫便守在山门外。因着公主出行,太虚观中并无平民,来往都是些长安城中的勋贵女眷。
晏犀照看着陌生而又熟悉的山门,心中喟叹,若非早些时日便答应了钟离芷要来此求签,她是不想来此地的,尤其昨日做了那梦后便更加抗拒。
“九娘,你又在想些什么?”钟离芷转头看着愣在原地的晏犀照,“昨日晋国公府不都上晏相府过了大礼了吗?你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晏犀照回过神,冲着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叶三郎既说了他会娶她,她自是没有怀疑。她所担忧的,也并非此事。
“这太虚观除了平安符外,属这签文最灵验。”钟离芷笑道。
晏犀照闻言怔了怔,她不由想起梦中,她从广善寺出来,身旁丫鬟说是离广善寺不远便是这太虚观,观中的平安符最是灵验,她想着钟离溪树敌众多,明枪暗箭,防不胜防,便想着为他求一枚。
只是她未曾想到,不过是临时起意,却让她看清了他的欺骗,他的戏弄。
晏犀照娥眉轻蹙,她在心中暗暗叹了口气,若是太虚观当真灵验,她便只求日后与钟离溪形同陌路,相见不识。
二人行了几步,便瞧见山门外山氏的马车。山衡之骑马跟在马车旁。
山妙之扶着丫鬟的手踏下马车,她看上去憔悴了不少。
晏犀照不禁多看了几眼,而山妙之显然也看到了她们。
精致的妆容也掩盖不了的愤懑,山妙之撇过头,不再像曾经那样,一见到晏犀照便挖空心思想要看她跳脚。
钟离芷眸子闪过一丝嘲讽,她轻哂道:“山家人当真是一把算盘打得噼啪响,见山妙之与三哥不成,转头便相看上了黔南道节度使。”
晏犀照愣了好一会,有些不愿相信:“黔南道节度使听闻是进京述职路上刚丧妻,这才多久……”
“这有什么。这样的事儿满长安多了去了,二哥宫中那李美人,他父亲就是如此,正室夫人才死没几个月,便又娶了房继室,听说跋扈得很。那李美人的妹妹今年才刚及笄,在家不禁受尽磋磨,便是连婚事也叫那继室捏在手里。”钟离芷道。
她见晏犀照依旧望着山妙之,不禁拉了拉她的手。
“莫想这些了,我们快些进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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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衡之看着倔强瞥着脸的妹妹,心中叹了口气。
“今日母亲难得同意,让你出来散散心,莫要绷着一张脸。”山衡之劝道。
山妙之闻言眼眶微红,反问道:“我都嫁给一个薄情的老鳏夫了,难不成我还要喜笑颜开地接受吗?”
那黔南道节度使三十好几了,她也就比他那长子大了八岁。嫁给这样一个人,难不成她还要感恩戴德吗?
山衡之微弱地叹了一口气,道:“妙之,这是父亲做的决定。”
哪怕他也不满意这桩婚事,可是他父亲却极其看重那个黔南道节度使。
山衡之眸色加深,他知晓父亲想借此来增加他们这一支在楚王殿下那儿的权重,父亲或许早就不满于楚王殿下与六叔的亲近了。
山妙之低眸掩了掩眼角的泪,她抬头眼中带着弱弱的希冀:“大哥,当真便改不了吗?”
山衡之摇了摇头,告诉她不能。他撇过头,不忍看她
山妙之眼中的希冀散落,那日她得知此事,哭着闹着不愿嫁,母亲许是被她的哭闹惹烦了。
——谁叫你先头非要嫁楚王殿下,错过了那么多适合的人家,如今这长安城中,哪儿还有家世好一些又与你年龄相当的?
她愣愣地想着,她确实非楚王殿下不嫁,可是,那不都是家中同意的吗?难道不是父亲母亲告诉她,她与殿下的婚事是早便注定的吗?
——不是人人都有像晏家九娘那般的好运气,还能捡到晋国公府嫡子这般家世煊赫的未来夫婿。
晏九娘、晏九娘、晏九娘,自回了京中,这名字便像妖怪的咒语,时时刻刻提醒着她,她不论再怎么做,都不必过一个蠢钝的晏九娘。
偏生这样愚钝的晏九娘,她的至亲是那般保护着她、骄纵着她,哪怕她做错了什么,他们也不会多做责怪。仿佛只要她哭一哭、闹一闹,晏相、皇后便会将她想要的送到她面前。
可明明她做了那么多的努力,却依旧比不上一个晏九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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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殿中,晏犀照心中默默问着自己能否改变阿得和姐姐以及整个晏相府上一世的结局。
她摇出签文,看着细致温润的竹签上刻着的文字,她抿了抿嘴。
她抽中的是中吉、告天。
她扫了一眼签上的签文,便被一道士请到了一旁解签。
钟离芷看着手上的签文:
——下下埋轮。
她脸色微微一僵,而后只淡淡将签子放了回去。
一旁的小道士瞧见了想要阻止,却被身边的师兄拉住,冲着他摇了摇头,示意他莫管。
“敢问娘子此签所谋为何?”
“谋事。”
“若是谋事,那此事必是先损后益。不过娘子不必担心,损时天注定,益时亦如此,运势莫强求,外力莫强求。”
晏犀照闻言愣了愣,她虽不明白为何这位师傅会说是天注定,但至少此事最后应当能得圆满。她便也满意了。
她冲着道士点了点头,回头望向钟离芷,只见她已起身,可手上却无签子。
“阿芷,你不求一支吗?”
钟离芷冲她笑了笑,道:“求过了,无甚好解的。我们走吧。”
她神色淡淡,眼底似有郁色。
晏犀照只当她所求的签并不如意,便默默咽下了追问的话语。
“听闻太虚观的后山是个不错的赏景地界。难得出来,九娘你陪我去逛一逛。”钟离芷挽着晏犀照的手臂,似是撒娇道。
后山。晏犀照愣神之际便被钟离芷拉着走了。
她们与山家兄妹擦肩而过,山妙之看着一身轻快的晏犀照,脸上不自觉流露出一丝扭曲的神情。
凭什么她能够轻轻松松地抽身嫁给自己想嫁之人,而她却要像个工具一般被送给一个大她十多岁的鳏夫?
她跪在殿前,虔诚地问着自己的出路,签筒震荡。
山妙之看着那支签:中吉、亡归。
-
钟离芷拉着晏犀照,身后跟着几个丫鬟。
寒月与暖晴跟在两人身后,寂静处空灵的泉声仿佛能洗涤人心,几人都不自觉被这景致所吸引。
晏犀照越往林深处走,心中的不安却在这片寂静中不断被放大。
钟离芷并未察觉到她的异样,反倒兴致勃勃踏在这些山石阶梯上。
“三哥!”钟离芷瞧见山腰石亭中,身子挺立的钟离溪,半点不顾礼仪地喊道,她冲着钟离溪挥了挥手。
钟离溪早早便瞧见她们了。他本应该避开,他的知知如今已是旁人的未过门的妻子。可是他的步子却仿佛钉在了石亭的地上,他看着知知一步步走上山来,等着她们抬眼发现他。
哪怕他口上心里都不愿对她放手,可是因为老道士的话、因为那些渐渐恢复的记忆,他开始畏惧他强求带来的结果。
同样的后山,同样的小径石亭,同样小径旁盛开的芍药,还有相似的人。
钟离溪不知道她还记不记得,也不知道她再临旧境是什么样的感受。
晏犀照克制着自己微颤的身躯,寒月见到原来的主子,想起自己先前的失误,在察觉到自家九娘的益阳后,便上前扶住了她。
“雨天路滑,九娘小心些。”她轻声在晏犀照身边说道。
多么相似的场景,只是缺了一个叶三郎。
若非昨日梦到,她真想一辈子不再记起此事,可她又庆幸自己记得。
晏犀照依旧记得那日也是像今日一样初时下着蒙蒙细雨,间或雨歇。
在这石亭中,叶三郎与她说起了宫中钟离诀的处境,不到十岁的孩子隔三差五面临着不轨之人的暗害,若非贺浒执掌大内多年,恐怕他早便死在了寂冷的宫中。
她不敢想,到底是谁想要钟离诀的命,到底是辅国公还是……钟离溪,她不知道,也甚至不敢知道。
好在,叶三郎方才回京不久,没有妄下论断。只是转而,他便又抛出了一句,他告诉了她,钟离溪与山妙之定了婚期。
霎时,她恍若雷击,钟离溪曾与她说,他与山妙之的“婚约”做不得数。
她信了,他骗了她。
她还未来得及说什么,那原本应该在文昌台处理事务的男人却沉着脸出现在了这石亭中。
他在生气什么?该生气的难道不是她吗?
——这便是你说的去广善寺为你父亲进香?
她翕了翕唇,无言地看着蕴含着怒意的钟离溪。他总是这般,先行一步将罪名定在她头上。
他不信她,他怀疑她。
——殿下,九娘子……
——闭嘴。本王在问晏九娘。
叶三郎想为她说些什么,却终是被钟离溪所迁怒。
他似是鹰隼般凌厉的眸子盯着她。
良久,她恍恍惚惚反应,她看着他仿若捉奸的模样,不由笑了。
——九娘这两年谢过殿下的照料了。今日既知殿下与山家五娘子定了婚期,再不便打扰。过两日,九娘便离开。
钟离溪愣愣看着她,只一瞬,便露出了似笑非笑满是嘲讽的神情。
——离开?与谁离开?和他?晏犀照,你真当本王是活菩萨吗?你想招惹便招惹,想撩拨便撩拨?
他目光死死锁在她身上,手指着叶三郎,言语之间尽是恶劣。
——殿下莫不是忘了,晏家虽败了,但九娘是自由之身。
她状似毫不畏惧地望着钟离溪。他已是暴怒的边缘徘徊。她从未见过钟离溪这般生气的模样。
——九娘子恐怕忘了,两年前九娘子便已是我的人。
钟离溪格外平静地说出此话,却令她脸色青白交迭。
两年前,她受人算计、清白尽失于他。她失神望向钟离溪,恐怕他一直都认为是她故意算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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