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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冬至Ⅰ


等到黄瑾暮安安心心终于退烧,身体好一点也已经过了七八天。

        那个说过几天来找她的人,始终还是没有来。

        黄瑾朝似乎也想起来这件事情,这几天遇到她的时候总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恼的黄瑾暮一下对他说,“哥,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说。”

        黄瑾朝愣了一下,黄瑾暮难以从那副犹豫不决的脸上看出点什么事情,又问了一遍还是没讲。

        终于又过了两天,黄瑾朝看她的表情不再是欲言又止,反观眉目间带着点莫名的乐观,黄瑾暮不知道他的心思,蹙眉问了他一下,“有什么事吗,你那么开心。”

        黄瑾朝闻言低头看了手机,“应该是到了,你去窗边往下看看。”

        黄瑾暮站起身走两步又回头看着黄瑾朝,见他埋不住的喜悦就要冒上来,好像再不去看黄瑾朝就会说话告诉她。

        她又转过头去。

        目光从爬着小花的窗台往下看,有个人站在一寸寸阳光里,得来不易的光亮全数照耀他浑身。

        他就该在光里,黄瑾暮看到后第一刻想到。

        光亮里的人一下抬起头对上楼上的眼睛,眼眸在光里看的明亮,灰蓝色里含着光,打着海的翻涌,一个人站在窗边像是镶嵌在墙上的一副画。

        两个人无言相看一会,片刻后,黄瑾暮转过身,背影似乎有些着急。

        白锦顺的目光就随着她的背影,似乎透过墙砖依旧放在黄瑾暮身上,就一路跟着直到黄瑾暮跑到他面前的大门前。

        隔着铁门生着花的勾勾绕绕,再一次看到黄瑾暮。

        黄瑾暮的面色比起三个星期前又白了一点,唇上薄薄浮着一层血色,但似乎很快就会褪去,面上唯一带着颜色的眼睛偏生又是浅色显得整个人像是一个未被上色的人偶。

        没血色的人偶走上前摁了指纹后开了铁门,一双眼睛睁大看着白锦顺,有些不可置信的样子。

        怔在那里,手扶着铁门,也迟迟没有下一步,背后发条走完结束了动作,站立的动作就卡在那里。

        “你怎么来了。”直到白锦顺上前一步为她撑开一把伞遮上头的日光,在一片阴影下才缓过神来。

        只是眼睛里可能藏着掖着的情绪太多,被白锦顺看见的情绪也明了,可能是差异但也好像是为难。

        总之不像是太高兴的样子。

        白锦顺一下有些发愣,但一下就反应过来面前人还在看着自己,微垂眼眸看着黄瑾暮,“来找你。”

        话完反之黄瑾暮愣了一下,她有些不明白为什么,为什么来找她呢?

        又一个瞬间,她扑捉到了什么,猛的抬头看着白锦顺,“不是前几天开研修会吗?现在不是已经结束了吗?你……”

        你真的来找我了啊。

        白锦顺似乎知道她所想,微微点了头,“本来前几天就想来找你,但是你哥不让,昨天才松口让我过来找你,身体好一点了吗?穿的那么少,还是要当心别再感冒一次。”

        他一边说着,一边解下围巾温热的,带着余温的圈在黄瑾暮纤细的脖颈上,黄瑾暮也就愣着看着他的动作,看着他还拿着伞不灵活的样子就接过了伞撑在他们上面。

        她挑着话开口,“进屋吧。”侧身为白锦顺让出一条道来,白锦顺又拿过伞顶在上边,黄瑾暮也没有说什么,只是静静地往前走,沿着一条不宽不窄的石子路走到头是他们的前院,踏进院子里白锦顺合伞收拢起来。

        前院里种着一棵梧桐,魁伟之躯,树分散了许多支脉出来,有一根树梢伸出头矮矮的就被潘玺川在枝上打了两根绳做了一个秋千。

        秋千被一片寂静所环绕,前院吹了一股风,牵着树梢上边的枝叶也微微晃动,不知是哪里来的鸟从上空飞来,停留在树梢上,照着光亮一动不动。

        “那个是我的秋千。”黄瑾暮看着那秋千,白锦顺一下注意到黄瑾暮的动作,她极少去指着什么东西,这还是白锦顺印象里第一次,她手指曲进来指头对着自己,用指关节对着秋千。

        白锦顺在很早以前就知道黄瑾暮家世不错,甚至可以用殷实这样说,但是小姑娘身上总是看不到一点娇纵的样子,她自信大方,张扬着美好的年华,但她并不快乐,靠近她的人都不知道,大多都会被她身上裹挟的外表所蒙骗,总是以为这世上的灿漫都被她肆意挥洒。

        黄瑾暮其实也不太爱说话,其实很多时候还是看她心情。

        “外公帮我做的,上一个断掉了,这个是新做的,漂亮吗?椅子上那只蝴蝶是我刻的。”黄瑾暮带他上前去看了秋千,板椅的边上隽着一只蝴蝶,大概是雕刻要用的力度挺大,黄瑾暮不够力气,算不上好看,边际有些毛毛的,看起来总是像是裹了雨丝的蝴蝶。

        “还不错。”对于黄瑾暮而言,确实不错了。

        黄瑾暮点点头,也这样认为,又带着他往前走。

        延伸在前院衔接着的一个走廊,廊边一侧是一片池,廊有多长池子便有多长,廊边另一侧是白墙瓦,期间有几个窗口可以看见里面的假山,假山又被池水包围,廊上挂着红灯笼,不是鲜艳的红,带着点灰的砖红色,衬着这走廊年代的印记。

        回廊很长,转过角还要再走一点才会到园林的正中心,不同前院那个接待人的小屋,而是正儿八经的院子,黄瑾暮走在白锦顺身侧陪着他一路走到了里院,踏进门槛总算是到了屋。

        其实前院再走过去小屋也能进到里院,路还短一些,但黄瑾暮不知道为什么带着一点莫名的私心想要跟白锦顺走的久一点,因为白锦顺身上带着点云杉的清冷味道,站在身侧像是包围了一整座雪山,跟白锦顺身上带着的样子太有反差。

        “我带你去二楼吧,我哥也在那,在这里有点容易遇上我外公。”她又往前走,走上楼梯才到了二楼。

        二楼对着一大片的阳光,对着的待客厅冗杂了很多初生的玫瑰就种在边际上,白锦顺走上前那个窗外对着的他刚才站的地方,大概是个侧门。

        “阿顺,来了。”黄瑾朝从椅子上起来走到白锦顺身边用力的揽了肩。

        “嗯。”白锦顺应下,他侧头看向那个带他来到这里的小姑娘。

        小姑娘彼时正在看着窗外,似乎是在对远处的青山感兴趣,似乎注意到他的目光转过头来正好对上。

        “我就说我哥怎么这几天总像是有话要说的样子,原来是你要来。”

        “我告诉过你,但你可能太迷糊了没听到。”

        “是吗?”黄瑾暮低着头沉思,翻来翻去记忆就是模糊了这几天的记忆,可能是说了吧,应该是忘记了。

        “记不清了。”她摇摇头。

        “不过我也没想到阿顺会直接过来找你,我还以为他说要来找你是开玩笑,早知道就让你先来家里坐会了。”他手肘撞白锦顺的腰侧,被白锦顺躲开。

        “我都跟你说是真的,你不信而已。”白锦顺笑着说侧头看着黄瑾朝,黄瑾朝笑着说了句抱歉又撞了他一下。

        白锦顺带着有些无奈,眼神又重新落回黄瑾暮身上。

        黄瑾暮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在了椅子上,唇色发白,见到白锦顺看来的目光,摆摆手示意没事。

        白锦顺一下变得安静下来,突如的安静牵动黄瑾朝也静下来。白锦顺上前蹲下身从下自上看着黄瑾暮,“怎么了,是累了吗?”

        “老毛病,吃药就好。”她轻描淡写一笔带过,眉语目笑看着白锦顺,手搭在扶手上闭着唇,白锦顺看的出来她不想谈这件事。

        白锦顺隐隐察觉不对,在万千思绪零散间注意到了什么,还没开口,肩上就搭上了一只手,背后传来黄瑾朝的声音,“你就在这住上两天吧,我带你去看看房间。”肩上的力量不容忽视的紧抓了他一把。

        他也随着站起来,黄瑾暮眉目里掺着病态的样子,但还是看着他起身,“去吧,别看了。”

        两个人相处的时间远远不及三刻,但是黄瑾暮却肉眼可见的虚弱了下去,他不好再缠着黄瑾暮,只是没由来的想,好像他们之间的相处为什么那么短暂。

        白锦顺就跟着黄瑾朝出去了门,走进摆着照相的走廊,白锦顺侧头匆匆看着那些照相,似乎话语早早就抛在脑后。

        “瑾朝,我想知道知知到底怎么了,可以吗?”他似乎怕黄瑾朝的拒绝,因此来语气间都带这恳求的气味。

        “老白。”黄瑾朝的面容在璧上的不断被他们越过的烛火里隐隐约约,表情看不大完整,“你会喜欢一个病人吗?”

        “这话什么意思?”白锦顺蹙眉,隐约明白了些,但也只是探到其中的大门。

        “知知是遗传性的地中海贫血,还带有先天性心脏病。”他的声音也如这个未被烛光照全的走廊昏昏沉沉,带着疲倦一般掉下来,白锦顺的话语声在片刻后才显出来,“没有手术吗?”

        白锦顺听见一声极轻的笑,听起来并不高兴,“但是知知心功能不全,她室间隔缺损造成心脏负荷,就这样一直没做手术,现在我们就怕这颗心脏出问题,她身体不好,抵抗力很差,身体出一点毛病下一秒都是未知数。”

        白锦顺昂然停下脚步,一整个人就愣在原地站着不动,半响,他声音才颤抖的流出来,“怎么会?”

        “知知有句话说得好,人的一部分太过完美,就会在另一部分极度缺乏。”

        他朦朦胧胧想起这句话还是在黄瑾暮从icu转入普通病房后,在一个夜晚看着月亮说的。

        常人拥有忽视的东西,是少部分人难以企及的边缘。

        因为拥有了,所以不在意。

        但黄瑾暮恰恰相反,她没有这点东西,并没有想过要去得到健康,一直随心所欲,看不出她对生命的重视,似乎下一秒离开,她也会一挥而就带着笑与恣意离开。

        但她身边的人一直都没有像她这样的心态,反之是死死关注她身体的变化,她不在乎身体,就会有人来为她罩起保护。

        “所以,老白,如果怕了,那就走吧,她不会怪你,我们也不会怪你,因为……一时兴起再恇怯不前才是更伤人的。”

        白锦顺猛的抬眼看着黄瑾朝,他的面容已经不再带着笑了,在烛火的加持下显得严肃甚至带着一点残忍的冷酷。

        因为黄瑾暮的一颗真心落在地上,会破碎,这只蝴蝶也会离开。

        而他身为黄瑾暮的哥哥,作为她的骑士,会一直保护她,把这些没必要的伤害推开了,即使蝴蝶一直孤零零也还有着可贵的生命跳动。

        白锦顺这时候才猛然发现,其实黄瑾朝这个人和黄瑾暮一样,从来没有他把纳入可以陪伴的人的位置上,即使他和黄瑾暮在一起了,又即便是黄瑾朝的好友,但他们都不约而同的没有和他看一片天空的月亮。

        白锦顺看去前方,他们似乎一直走在这条回廊上,在寻找真正的方向,去看真正的月亮。

        “老白,不要怪我太残忍,这是她爱人的必经之路,如果怕了,就过两天后走吧,好好跟她告别,别一声不吭就走了,她最讨厌这种人。”

        “我什么时候说过要离开。”白锦顺听见他的声音从一开始的渺茫到有实感,骤然间鼻尖酸胀,“我只是在想那这些年的黄瑾暮痛不痛啊?会不会痛的时候不告诉你们啊?”

        他的声调变得颤栗,像是行走在高崖上的绳索,下方是看不到底的深渊。

        为什么这样的缺乏要给这样一个女孩,她望见的是不是也是缺失的月亮。

        黄瑾朝怔了一下,“老白,喜欢是不可以跟不甘划等号的,我知道你一直喜欢知知的时候,我很震惊,但我也知道你喜欢了多久,这些年来你一直没有站在她旁边,我不知道你的心情是怎么样,但是如果不是单纯的可以包容的爱,那老白,你的喜欢就该画上句号了。”

        白锦顺往前走了两步,停留在黄瑾暮坐在秋千的一张照片旁,“我有时候上课的时候会看见她就坐在人堆里面,明明周围都是跟她一样的年纪,一样的年华,但我会莫名的感觉她就在人群外走不进去,我不是没有看过她更好的时刻,我看过她坐在台上直面大一新生那些张扬的时候,但我还是会想起来她一个人往前走的时候会不会怕黑。”

        照片里的黄瑾暮荡在高处,裙摆被风洋溢起来,面上张着笑容,似乎是十来岁的时候,“我喜欢黄瑾暮这个人,因为喜欢了很久,所以我想站在她旁边,如果她累了那我会背着她一直走,一直往前走直到她不乐意为止。”

        “老白,但是……”

        “我会一直陪着她走,我不怕累,只是怕以后的日子的她一直都是孤零零的,瑾朝,让我去她身边看看同一个月亮吧。”

        白锦顺的声音从远处青山间虚无缥缈传来,携眷满山的眷恋到黄瑾朝耳边,掷地有声。

        黄瑾朝带着白锦顺走了一路,步子停留在一间房间前,对着的一扇落地的窗,窗沿顺着爬山虎,郁郁葱葱,他终于开口,“那过两天再回去吧,她也要回去上课了,这屋子已经让人打扫过了。”

        “老白,我信你说的话,所以千万不要让我失望。”

        “不会的。”白锦顺转过来的眼睛漆黑一片的,又明亮的照进了光,眼瞳里又燃烧了一把火,亮晶晶的。

        “你要是累了就去休息一下,屋子有点大,走岔了就发个消息,我先回房了,她现在还在刚才那个地方,你想去就去吧。”

        “好。”

        白锦顺得到允肯就顺着路又走了回去。果不其然,黄瑾暮还是坐在原来的位置上,看到白锦顺走出来的时候愣了一下,诧异一晃而过,浅浅笑着看向他,“我还以为你去休息了。”

        最好末尾的话被含糊挤压在两个人之间,黄瑾暮愣愣的眨眼,侧头看着白锦顺的耳畔,白锦顺整个人搂着她,手臂圈着她推着一层层的温暖到她身上,圈着黄瑾暮暖洋洋的。

        不知不觉间她感受着温暖的到来,原先双手搭在他胸膛上的手臂顺遂心意圈着男人强有力的身躯。她靠在白锦顺的脖颈上,另一方温热的气息浓厚铺撒在她头侧,她感觉痒,不自觉躲起来,反倒被白锦顺一把抱起来让她侧坐在腿上,自己坐在椅子上抱着她。

        她抚摸着白锦顺的头发,问他,“怎么了,为什么我感觉你心情不好,我哥欺负你了吗?”

        白锦顺声音闷闷的从身侧传来,“不是,我就是想抱抱你。”

        黄瑾暮闻言展露出灿烂的,不带掩饰的开心。

        “那现在呢?今天天气好好,我带你去院子里逛逛。”说完她就要起身,但是白锦顺还是抱着她一动不动,“别闹了,我好不容易才看到晴天,去看看嘛。”

        被圈住的人的撒娇配着她嗓音,像一根羽毛轻易的一下一下刮在他心窝上。

        他松开抱住黄瑾暮的手,确认似的又伸过来抱住了她,黄瑾暮不明白动作的意义,只是几秒间白锦顺就已经收回去了手,带着她站了起来,“走吧。”

        黄瑾暮往前走了几步,身边还没立着人,回头找白锦顺,就看见白锦顺伸着掌心在他身前,“可以牵着我走吗,小蝴蝶。”

        近乎似调侃的语气,在前一句又是诚恳又郑重,前一句话语背后带着的没说完的话,黄瑾暮在对上他的眼睛后陡然明白了。

        所以她忽视后面的字眼笑着,转过身,手收在背后十指缠绕在一起,步伐轻松着走去前方。

        所以她那个夜晚无厘头打来电话的唯一一句,像是猝然破裂的一场梦,她一个人望着月亮就足够了。

        “老师,走吧,等下你找不到我了。”欢悦的声音响彻在他面前,他往前踏了一步,又渐渐赶上去了。

        白锦顺走到她身边,稍微失落的心情已经收起来了,但黄瑾暮昂然伸出手牵住他衣袖,“惩罚你不跟我说一声就来,不牵手啦,黏黏糊糊的,难道教授就喜欢这种黏黏糊糊吗?”

        黄瑾暮用戏谑的语气,说着不要黏黏糊糊的话,面上不同以往的笑容,调笑着拉动了白锦顺的衣袖,蓦然跨大一步走前在白锦顺身前停住步子,白锦顺一下停住脚步,惊吓还没收回去就看着面前的蝴蝶踮起脚尖拉下他脖颈,一个轻柔的带着爱恋的吻像春日一样落在他唇边。

        等他反应过来,黄瑾暮已经站在他前方退了很多步,“难不成老师喜欢这种恋爱吗?一点也不像老……唔。”

        未出声的话语堵在唇瓣之间,攻略似的带着□□的吻一下一下揉合在她嘴唇上,着急着手臂圈在她腰上,却又松下了进攻,温温柔柔的搂住她,却带着不容小觑气力的不许她退后。

        黄瑾暮推耸他,在亲吻间隙里抬眼得空看去外面,枯树枝稀稀拉拉还长着几片叶,枯黄夹杂几片初生的嫩叶,被吹着从这头到那头,摇摇晃晃就掉下去了。

        秋天不知道在哪天退着步子离开了。

        一晃眼已经拉拉扯扯着到了冬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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