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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神秘主子


  
卯翁柳知道自己时间已是不多,如今只是靠着虫蛊之毒勉力支撑,见着无人,也懒得再找,奔到前边梯子前,蹬蹬蹬就往上奔去。
奔着奔着就觉得不大对劲,这梯子似乎永远也不到头,眼睛明明瞧着头顶那隔板就在近处,可无论如何也是触碰不到,往上不管行了多少步,那隔板总是处在相同的距离,就似自身在原地踏步一般。
卯翁柳心中是越行越惊,虽说是往上急奔,可奔行良久,却无疲累之态,奔得久了,心头猛闪过一念头,难道,现在竟是置身梦中?唯有梦中境况,方似现在一般,永无尽头,却又身无疲态。
一层为毒,二层为音,难不成这第三层,是梦?一念至此,他便断了往上的念想,停下脚步,坐在阶梯之上歇息起来,心中却七转八转寻思个不停,苦思破梦之策。
其实梦境并不难破,只要梦中之人醒过神来,自然能破,但话虽如此,要想醒过神来,又是极难,这梦境实在太真实了,真实得卯翁柳本人都不知道自己现在到底是生在实中还是活在梦中,几时入了道都未曾得知,如何能醒神?
卯翁柳试着用手狠力捏了下大腿,一股锥心的疼痛感自腿部传来,令他不禁抽了下嘴角,这下子,更是使他大惑不解起来,还有痛感,难道不是梦?
卯翁柳心头疑惑不已,急忙掀开自己的衣襟,往里一瞧,只见里边空空如也,他记得,自己身上穿着的内衣是件特制的皮囊,里边盛放着七十二种世间最要命的虫蛊,可如今,却是什么都没有,怎么可能?难道自己记错了,没把皮囊穿在身上,可在二层之时,他明明还使唤了蛛虫护体,难道?这真是一个梦,一个全身感知还仍然存在的梦境?这可太玄乎了,玄乎得令卯翁柳都怀疑自己到底是不是还好好活着?
卯翁柳自嘲的笑笑,心中暗骂一句道:“真他娘的见鬼了,这翁家老鬼的花样还真多。”骂归骂,终究还是要尽快想出脱身之计才行,否则得活活困死在这虚境之中。
思虑良久,突想到,虽身在虚境之中,但思维却还是清晰的,何不依样画瓢,使那控虫之道?虽说现如今眼不见物,但身上蛊虫定还是真实存在的,只要使出那控虫之道,让其代自己行事,虫儿无思无想,料来不受梦境所扰,还愁寻不到那布下梦境之人?心中这么一想,手上已是有了动作,也不管三七二十一,除了那宝贝金蚕之外,其他虫蛊是统统呼出,让它们自由行事。
不出半刻钟的时辰,只听耳边传来一人惨呼,眼前景象一变,只见自己仍是站在三层梯口之旁,三层家具摆设格局倒与梦中景象一般无二,只是眼前地上却多了一人,此时正躺于地中是满地打滚,惨呼连连,身上爬满数之不尽的蛇虫毒蚁,卯翁柳暗叹一声,道:“你若不是使招暗算于我,何必受这等苦头?”
只听顶上咯吱一声,通往上层的盖板打了开来,一人顺着木梯从上缓步行下,边行嘴里边叫道:“还望卯寨主饶他性命!有事我来承担就是,别难为他们几个了!”
卯翁柳闻言却是吃惊不小,这人竟是知道自己的身份?当下往上瞧去,灯光微暗,也瞧不清楚那人相貌。脚步声响中,那人下到三层地中,行了过来,却是个面色青黄的枯瘦老头。
卯翁柳疑惑不解道:“你是谁?竟是知晓我的身份?”
那人抱拳拱手道:“还望卯寨主先解了他身上之蛊再说话。”
卯翁柳眉毛一扬,道:“要解蛊不难,可你也得先解我身上之毒,否则一切免谈!”
那人咧嘴一笑,道:“不难,不难,都不难!”
待双方都解了蛊,那人引卯翁柳上了楼,却是一间客卧不分的大居室,除了只有两扇透风的树窗之外,再无其他偏门。那人领卯翁柳上了主座,卯翁柳也不客气,大刺刺的就坐下了,翘起二郎腿,冷道:“说吧,你到底是谁?”
那人坐在一旁,客气道:“鄙人翁尼野……”
卯翁柳一惊,打断他话道:“翁家寨主?”原来这枯瘦老者就是卯翁柳豁了性命不要也要强闯上来想见着一面的翁家寨主翁尼野。
翁尼野忙忙更正道:“前寨主,前寨主!”
“前寨主?”卯翁柳是一头雾水,不解问道:“没听说过翁家寨重换了领头人之说啊?”
翁尼野叹了一声气,面色极苦,却不答话,似有难言之隐,沉默片刻却是岔开话头道:“不知卯家寨主突然大驾亲临造访鄙寨,可有何见教?”
卯翁柳道:“自然有事,但不知翁寨主是如何得知本人的?据我所知,好像和翁寨主素未谋面吧?”
翁尼野意味深长的笑了笑,道:“你没见过我,可我是早就认识你了。别人不知,你这大名鼎鼎的卯家领头人,岂有不知之理?”
卯翁柳淡淡道:“那倒是我卯某人孤陋寡闻了,竟然是他人知我我却不识他人,还道藏得隐秘,殊不知别人早就知道得一清二楚。”
翁尼野正色道:“咱们就闲话少提了,不知卯寨主此次前来,还硬闯鄙人堂屋,可是有何要事?”
卯翁柳道:“既然翁寨主不喜欢拐弯抹角,我也无需客套,咱就开门见山的谈,卯某人此次前来,就是要印证一件事情。”
翁尼野一惊,问道:“不知是何大事,竟要卯寨主亲自跑一趟?”
卯翁柳道:“自然是大事,而且是件大得关乎到我卯家人生存的大事,若非如此,卯某人也没必要亲自跑来找你。”
翁尼野哦了一声,道:“愿闻其详。”
卯翁柳盯着他半响,缓缓道:“翁寨主,你可得老实和我说,你们寨子中是否也开始有人种虫蛊了?”
翁尼野面色一变,似有些不自然道:“卯寨主此话何意?你是说,我们寨子里也有人想坏了规矩?那……那怎么可能呢?”说罢转过头去,不敢与卯翁柳相望。
卯翁柳观颜察色,已知翁尼野言不由衷,说了假话,也不点破,微微一笑,道:“翁寨主,你刚才所说,你已是前寨主,那不知现今翁家,可是谁做主啊?”
翁尼野支支吾吾,有些坐立不安起来,半天答不出话,卯翁柳紧盯着他一字一顿道:“你不敢说,我替你来说,如今翁家寨主事之人,就是我那大孙女,你的大儿媳妇,卯柳草,对不对?”翁尼野眼角一跳,还没出声,卯翁柳自顾说道:“只是我卯某人就有些不明白了,翁家寨也算是个大寨子,她一外乡人,而且还是个女子,怎么在这个素来是男权当道的寨子里成了新的当家人,将一群男人管得是服服帖帖,对她是噤若寒蝉的?当然,你也不例外,没见到你之前,我还道是你授意于她的,如今看来,你也是怕她怕得要命啊!”语带讽刺,却又甚是得意。
翁尼野面色一阵青白,想要反驳,嘴才张开,又想起什么似的,将快要吐出的话语硬生生的又吞了回去,铁青着脸低着头一言不发。
卯翁柳装着瞧不着他此时尴尬神态,仍是不依不饶,继续说着道:“想当年,翁家寨是何等的威风八面,到我卯家寨要人,逼得我是连面都不敢露,当起了那缩头乌龟。想不到,二十年过去了,竟是落得如此光景,堂堂数万人的大寨子,竟被一个外乡女子压制得连个屁都不敢放。”
此话甚为奏效,翁尼野猛地站起身来,一脸的火气怒瞪着卯翁柳,卯翁柳却悠然自得,毫不在意,翁尼野瞪了他半响,又自泄了气,又坐回椅子上,长叹一气,然后慢慢将头伏在双膝之间,突然之间,竟是嚎啕大哭起来。
这下子竟使卯翁柳吓了一跳,有些不知所措起来,口中连道:“哎,哎,我说你,你个大老爷们的,怎么像个娘们似的,说哭就哭了?喂!你别哭行不行?好歹也是一寨之主啊,这个样子,在我这外人跟前,成何体统?”他不说还好,越说那翁尼野是哭得越大声。
哭得卯翁柳心烦,腾身站起,骂道:“怪不得堂堂一个大寨,竟让一小丫头片子占去了,原来你们翁家人,个个都是只知道整天流眼泪瞎哭的孬种,外边瞧起来多威风啊,我呸,还不都是一群小娘们罢了,不,还不如娘们呢。”
翁尼野闻言止住了哭声,也站起来回骂道:“你知道个屁!你若是也像我这种境况,只怕你连哭都哭不出。”
卯翁柳笑道:“哟!那你倒得说个明白了,到底是个什么境况?”
翁尼野似乎也是豁出去了,双手一分唰的一声就把胸前衣襟撕开,露出枯瘦不堪的胸膛来,卯翁柳一瞧之下,心中猛一咯噔,登时就明白过来。
只见翁尼野衣内之体,早就是皮包着骨头,身无二两肉,形似骷髅,胸膛肚腹之间,却鼓起一个小肉包,似乎里边还有些物事,在蠢蠢欲动。
翁尼野冷眼瞧他,冷声道:“你明白了没?”
卯翁柳坐回椅上,深思半响,才开口道:“谁给你下的?”
翁尼野恨声道:“还能有谁?还不是你那宝贝孙女,翁家寨除了她,还能有谁能使唤虫蛊?”
卯翁柳道:“此言不假,这丫头从小就喜欢玩蛊。”想了一想,惊道:“不对!”
翁尼野冷笑道:“有何不对,难不成你想为她解脱?也是了,都是你们卯家人,自然是帮亲不帮外,她这么做,也正好遂了你的意,从此以后,翁家寨就是卯家寨的子寨,哈哈哈,多爽快的一件事情啊!”言罢发出一串长笑,只是这笑声比哭声还要难听。
卯翁柳待他笑毕,才冷冷道:“你错了,我是帮理不帮亲。”
翁尼野不料他竟有此一说,不由一愣,道:“帮理不帮亲?得了吧,别猫哭耗子假慈悲了,你们卯家人,都是卑鄙龌龊之徒,罢了罢了,反正如今话已挑开,我也不再藏着掖着了,说吧,怎么处置我这把老骨头?”
卯翁柳摇头道:“不错,我卯某人对你们翁家是抱有成见,也的确对你们是恨之入骨,但不管怎么说,你我同属一脉,同气连枝,若是我要有害你之心,早就下手,何须等到今日?不管怎么说,今夜里咱俩都要把话挑明。老老实实的说个清楚,原来我只是打算来向你们探清一件事的,可如今看来,这事比我预想中的要复杂得多。”
翁尼野自顾冷笑,却不言语,卯翁柳知他成见已深,一时半会他也不会信自己所言,也不多加解释,只是说道:“那你说说,你身上这虫,是怎么得来的?”
翁尼野冷哼一声,道:“还不是拜你那宝贝孙女所赐!”
卯翁柳哦了一声,道:“据我所知,翁家寨主不但武艺高强,更是使毒的一把好手,怎么就着了个女娃娃的道了?阿草那丫头,平素喜欢玩些蛊虫,这倒不假,只是她离开卯家时,也不过十五六岁的光景,使蛊的本事也是稀松平常得紧,能有如此大的能耐?莫说是她,就是我亲自出手,也未必能给堂堂的翁家寨主下蛊吧?”
翁尼野冷道:“若使的是光明正大的手段,谅她也没这么大的本事,只不过玩些看不见的玩意,那可就令人防不胜防了,常言道,外贼易防,家贼可就难防了。”
卯翁柳想了一想,有些不解道:“她这么做,可有何用意?难不成就为了篡夺寨主之位?可这理由说不过去啊,就算她控制了你,她也控制不了全寨,若是外人一旦得知你的境况,对她而言,岂不是危险之至?”
翁尼野冷笑一声,道:“你太低估你那孙女的本事了,她早不是初来我寨之时的那个黄毛小丫头了,其心机之沉,只怕世间无人能出其左。”
卯翁柳将信将疑,暗自沉吟一番,摇摇头道:“我还是不信,她果真能有如此厉害?这么着吧,你将事情原委详细说与我听,我倒想要知道她究竟是用了什么法子,将你个堂堂的翁家寨主都入了她的道?”
翁尼野合上衣襟,气哼哼的坐了下来,道:“你难道不知道?身为卯家一家之主,她岂能不和你汇报之说?是不是如今见我落难,故意羞辱我来了?”
卯翁柳也懒得和他争辩,道:“她说不说是她的事,你说不说又是你的事情,我现在是问你而非问她。”
翁尼野一撇嘴,冷道:“要是我不想说呢。”说着身子向后一靠,闭上双眼,不言不语起来。
卯翁柳也不着恼,轻笑道:“若是我能帮你解蛊呢?”
此话大是奏效,翁尼野闻言身子一震,开了眼睛往卯翁柳望来,眼神闪过一丝喜色,但随之而散,复又转回头去闭上双眼,恢复方才神态,嘴里道:“你会帮你孙女的仇敌解蛊?你不怕一解了蛊,我就立马去把你孙女杀了?”
卯翁柳笑道:“我这么做,自然有我的道理,再说了,以她今时今日的地位,你想要杀她,只怕也是不易的吧?先抛开她不说,我解蛊以你,当然也是有条件的。”
翁尼野复又睁开眼,眼神热切,急道:“什么条件?”接着又是自嘲一笑,道:“你瞧我现在所处的境况,还能答应你什么条件?”
卯翁柳道:“我这条件并不难办到,也不让你出卖任何翁家人的利益,只是让你配合我查清一件事情,只要你答应,我不但替你解了蛊,还会助你重夺回翁家寨主之位。至于阿草,怎么说,她终究是我卯家的骨肉,我也不能让她死在你手下,待事情一查个水落石出,我会立马带她返回卯家寨,永世不得出山。”言道此处,他瞧了翁尼野一眼,继续道:“这是对你我都好的一个解决方法,当然,答不答应那是你的事情了。”言下之意,你若是不答应,那就等着虫蛊噬身的那一天吧。
翁尼野面色多变,胸膛急促起伏不定,定是做着激烈的思想斗争,这条件虽然有些强人所难,注定让他无法报此大仇,但虫蛊之害,更令他寝食难安,权衡利弊,还是答应是最好的出路,当下一咬牙,道:“好,我答应你,但有言在先,绝不是拿翁家人的利益作为交换条件,否则我宁愿让虫蛊反噬而死,也绝不答应半分半毫。”
卯翁柳赞道:“有骨气,冲着这一点,我也不会让你难做的。只是在说出这个条件之前,我还想要知道我方才所问之事,希望你能据实告之,不得隐瞒,毕竟这对你我都是至关重要的事情。”
翁尼野面色疑惑,有些茫然道:“你当真不知?真不是你指使之事?”
卯翁柳正色道:“既然刚才我已经把话说开,今夜咱俩是老老实实把话挑开了谈,自然不会瞒你,我确实半点不知,自从阿草那丫头远嫁你寨之后,我已有二十来个年头未曾与她见面了,如何得知?”
翁尼野盯了他半响,见他神色坦然,不似说假,只得叹了一声,道:“这事说来就话长了。”
卯翁柳打断他话头道:“那就尽量挑拣些重要的说就是了。”
翁尼野怔怔望着屋顶,少顷才转回神来,又是叹了口气,才道:“想来思去,哪都觉得重要,那就长话短说,还是一一和你道来吧。她初来我寨之时,除了脾性野点,倒也没见着什么出格之处,身为媳妇做事也算中规中距,知道孝敬老人,善待小辈,所以深得我们欢心,对她自然是爱护有加。一直到了十年前,那时她刚刚生完我孙儿不久,我翁尼野虽说有三个儿子,可二儿幼时从山上摔下,断了男根,终生不能生育,三儿又性子顽劣,喜欢沾花惹草,却不肯谈婚嫁之事,所以,传宗接代承接香火之事唯有放在大儿方身上,所幸生下的正是男娃,怎不叫我满心欢喜,全家上上下下,自然更是对她照顾得满满当当的,就怕她受了半点委屈,什么家务活农活之类的更不许她插手,这样一来,她也无事可做,就经常出外转悠,出去就出去吧,反正寨里寨外都是一家子人,谁还能不认识谁,让她放松放松心情也好。而我呢,整天在家陪着我那宝贝孙儿,也渐渐很少过问寨中之事,可时日一久,就发觉有些不大对劲了,这儿媳妇出去的次数是越来越频繁,回来的时间也是原来越晚,甚至有时候是回来后等全家人都躺下了,她又悄悄的出去了,最后发展到是整夜不归。我身为家公,有些事不好当面质问儿媳妇,就寻个机会,找了我那大儿来一问,他却支支吾吾不肯说老实话,这就更让我怀疑,于是便悄悄跟踪起她来,当时也没想那么多,就以为她是去会野汉子去了,一旦抓到真凭实据,我定将她扭送到你们卯家寨去,让你们丢尽大脸,然后将她浸猪笼,让世间的人都知道,你们卯家出了个不守妇道的贱女人。”
听到这里,卯翁柳冷哼一声,道:“你的如意算盘倒是打得蛮精的嘛,后来呢,抓到现行没?”
翁尼野苦笑一声,道:“若是抓到,还会成如今这般光景?”
卯翁柳点点头,道:“那倒也是,继续说。”
翁尼野道:“跟了一段时日,却是一无所获,她无非就是东一家西一户串串门,与人聊聊天什么的,而且都是找一些娘们,从未离开寨子一步。再说了,若是寨子里的青壮汉子,也没人敢那么大胆,敢勾引我家儿媳,所以我想了想,觉得是错怪她了,也就放松了警惕,只是嘱咐我那大儿,让他和他媳妇说声,别老整天往外跑,招人闲话,便也不再理会。唉!现在想来,是我犯了大错,当时是上了那女人的当了,她定是觉察到我在跟踪她,所以沉着性子一连多日故意在带我绕圈子,好让我麻痹大意,不再理会过问她的事情。就这样又过了几年,我却觉得身子一天不如一天,一日更比一日差,整日是软绵绵的,提不起半点劲力,而且肚腹中似有异物在动,直到此时,我才知道,我已被人下了蛊,不过当时也没怎么放在心上,苗人就是玩蛊的,中蛊解蛊那都是常有的事情。为了查出是何人暗算与我,便不动声色,暗中解蛊,想不到这蛊厉害之极,不似平日所见,不解还好,一解那是钻心刺骨的疼,我就明白,遇上高人了,而且这蛊非比寻常,翁家人是制不出来的,想来,定是卯家人所为。我思前想后,这数年来我足不出户,寨中也未曾见到过卯家人来访,难道是她?想到这里,我是冷汗直冒,手足无措,若真是她,到底意欲何为?竟敢对家公下手,可谓蛇蝎心肠啊!”
卯翁柳沉默不语,心中却思道:“难道真是阿草所为?她何时竟练得如此厉害的虫蛊,竟是叫人在不知不觉中就入了道?可若不是她,听这老鬼所言,翁家人的确是无人能够炼制虫蛊的,这正是卯家人的拿手好戏,除了她,应是再无他人了,谋弑长辈,那可是天理不容的损事,若是属实,要引得人神共怒的。”想到这里,心中又是一阵刺痛。
翁尼野面色极苦,叹气连连,又道:“我知道蛊是无法可解了,若是拉下脸皮,到你们卯家寨登门求救,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可如此做法,比杀了我还难受,绝计是不会做的。自那以后,我身体是每况愈下,终于有一天,那女人和我摊了底,其实她不说,我也知道是她所为,只是无凭无据,我也奈何她不得,毕竟家丑不可外扬,我堂堂的一寨之主,竟被人弄了手脚而不自知,说出去可就颜面扫地了。直到她漏了底,我勃然大怒,可还能怎么着,那肚中的蛊虫是一天比一天大,也算我怕死吧,最后只得屈从于她,将寨中大小诸事统统交由她办理,自己藏在家中,不再与外界接触,那女人可能也觉得留我这把老骨头尚且还有用,倒也不杀我,整日好酒好肉的伺候着。就这么一天天将就过着吧,等到她觉得我无用了,也就那么一回事了。”
卯翁柳笑道:“若是我猜得不错,你肚中这虫子应是金蚕幼虫,她把你这人当成培育金蚕的温床了,每天吸取你的养分,所以你才感到整日食欲不振,周身乏力。”
翁尼野右手一掌拍在茶几上,怒道:“竟拿活人当做培育虫蛊的虫房,这女人忒狠毒了。”
卯翁柳沉吟片刻,道:“你这蛊虫说难解也难解,说不难解也不难解。”
翁尼野哦了一声,扭头望着他半响,道:“此话何解?”
卯翁柳道:“本来易解,但它蛰伏在你体内时日太长,已经和你融为一体,解起来相当麻烦,不过也是有法子可解的,只要你答应我,在寨子中宣布,就说我卯家寨主来访,是你们寨子里的贵客,我就帮你解蛊?”他本意是悄悄的探查,但此时见着了翁家寨主,又听了他的所言,临时改变了主意,决定大张旗鼓的明查起来,当然,这要取得翁尼野的支持,虽然他已无实权,但毕竟明里还是一寨之主,没他的首肯,行起事来也是极不方便。
翁尼野闻言一愣,呆了半响才道:“你的条件,就这么简单?”
卯翁柳笑笑,道:“就是这么简单。”停了会,又道:“事已至此,我也不想瞒你了,我此次秘密前来你寨,就是调查金蚕蛊虫的事,我发现我们寨子里已经被金蚕蛊虫咬死了好几人了,现在个个苗头直指到我身上,我就怀疑是不是你们翁家人暗地里在使坏,所以就悄悄前来,果然不出所料,在你们寨子外我发现了培炼金蚕蛊虫的虫房,事情的根源的确出在你们翁家人身上,只是想不到,你这个翁家领头之人,也成了他人砧板上的肉。”
翁尼野惊道:“如此说来,你也是遇上**烦了?”
卯翁柳点头道:“正是,所以才要与你联起手来,查出此事的幕后主使,对你我都好。”
翁尼野冷哼一声,道:“别查了,这个幕后主使定是那婆娘无疑,只怕查出来你也不敢对她怎么样,毕竟她可是你的亲孙女。”
卯翁柳道:“未必吧?她对你下手,也许只是权位相争,也许是看你们翁家人不顺眼,可她没理由也对我们卯家人下手啊?那里毕竟是她的亲亲娘家人啊!”
翁尼野嗤之以鼻,不以为然道:“这种心肠狠辣之人,有何事干不出来的?如今你也是千夫所指,处境和我差不多,反过来说,目前翁卯两寨都是群龙无首,正是某些人大行其事之时。”
卯翁柳道:“未得真凭实据之前,我可不敢与你苟同,若是一旦查实,真如你所言,我绝不心慈手软。”
翁尼野道:“好,为了验证此事真伪,我就应你一次,明儿我就召见寨中重要长辈,告诉他们卯家寨主来访。”
次日午时,阿草正陪着儿子吃早饭,午饭不算丰盛,无非就两碗玉米稀饭,一碟辣椒炒竹笋,一盆南瓜汤而已,正吃着间,下边有人喊来话语道:“继达媳妇在吗?”
阿草应道:“在啊,下边是哪位长辈?”
下边那人答道:“前村的翁继奉,寨主他老人家叫我来传个话,说是你家爷爷到了,叫你过去一叙。”
阿草闻言一愣,手上一抖,碗筷齐刷刷掉到地上,摔个粉碎,惊了旁边孩子一跳,忙忙道:“阿妈,你怎么了?”
阿草回过神来,伸手摸摸孩童发梢,忙笑道:“没事,你先吃,阿妈有事要出去一趟。”接着往下喊道:“麻烦六叔了,我这就过去。”底下那人应了句客套话,便再无声息,想必是回话去了。
阿草静思半响,深吸一口气,对衣襟头饰稍做收拾,忙忙下树去了。缓步行中心里却是急转不停,二十余年未见自家阿公了,此时突然前来造访,所为何事?不知阿公现在长什么样子了,一定是很老了吧?一会见着他,该说什么话呢?真想问问他,二十年前,就那么忍心将自己逐出卯家寨门,难道就没有一丝愧疚之感,可真能问得出口么?到底见还是不见?一路上胡思乱想,竟是心潮澎湃,难于自制。
不知不觉间已是到了家公所居,树门大开着,她低头缓步而入,只听上边传来人声鼎沸,吵杂之极,想必是人来得还是不少。上了楼,只见一层所在,密密麻麻挤满了人,众人见她上来,个个噤了声,一时安静下来,她逮着一个人问道:“卯家寨主此时在哪?”
那人恭敬答道:“就在楼上陪寨主他老人家聊天呢!”她点点头,往上行去,众人一直待她身影没入三楼楼层之中,这才又喧哗议论起来。
阿草一踏入三楼,便见楼层正中,正坐着两个老头,在相交甚欢,不时发出阵阵畅快愉悦的笑声。其中一老者,是自家家公无疑,另一老者,定是自己的亲阿公了。
阿草缓步向前,对着两老徐徐一拜,俯首轻声道:“阿草见过两位长辈。”翁尼野止了笑声,冷哼一声,转过脸去不再瞧她。
卯翁柳忙忙站起,行了过来,面色激动,颤声道:“阿草,数十年不见了,让阿公好好瞧瞧,唉,这么多年,都没来看望过你,着实让你受委屈了。”
阿草身子让到一旁,淡淡道:“阿公请坐,不必拘礼,阿草站着听你们说话就是了。”面色平静,似乎不认得卯翁柳一般。
卯翁柳知道她对自己成见太深,心中好不难过,但也只能强忍住悲意,道:“阿草,阿公知道你为了二十年前的事情,还记恨阿公,可......”
话没说完,阿草已是打断他话语道:“阿公,阿草在翁家寨吃得好,住得好,没受过半点委屈,您何错之有?”
卯翁柳为之语塞,只得点头喃喃道:“那就好,那就好......!”瞧着阿草那平静淡漠的神态,心中是宛如刀割,痛得是浑身发凉,不由心道:“阿草,看样子是真的不认我这个阿公了。”
其实阿草瞧着面色平静,心里也是翻涌不安,我该怎么办?二十年来,我每每夜里惊醒,都恨死了我家阿公,可如今他就这么站在我面前,我怎么又没了半点恨意,竟然恨不起来了。
就在两人心中互相揣测之时,翁尼野转过脸来,冷道:“阿草,如今你家阿公在场,咱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你处心积虑,将我翁家寨搞得是鸡飞狗跳,到底意欲何为?”
阿草垂着头低声道:“阿草不明阿爹此言之意?”
翁尼野喝道:“收起你那一套假惺惺的把戏,你敢在我身上放蛊,就不敢承认你干的好事?”阿草闻言抬头,眼中闪过一丝异色,却不言语。
卯翁柳叹了一声,柔声道:“阿草,你家公已经将事情原委说与我听,你就不必隐瞒了,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才如此为之,如今阿公在此,你尽管大胆说来,若是他们的不是,阿公替你做主。”
阿草还是不语,翁尼野恨声道:“我翁家自问待你不薄,想不到你狼子野心,竟置我于死地,这就不说了,但你在我翁家寨这数年来的所作所为,我虽然足不出户,也是知道得清清楚楚,你难道也想否认?”
阿草身子一震,冷笑道:“既然如此,我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不错,这数年来,我早已将翁家寨控制得牢牢的了,家家安居乐业,过得是其乐融融,这有什么不好?这些,你做得到么?”语带讽刺讥笑之意,竟使翁尼野为之语塞,半响答不出话来。
卯翁柳痛心疾首道:“阿草,话虽如此,可你犯上谋逆,这可是大逆不道的事情啊。”
阿草冷笑数声,道:“当年,翁家寨趁着卯家人与汉人争得两败俱伤之时,趁火打劫,逼迫卯家签下城下之约,逼我远嫁到此,这事就高尚了么?还有你们卯家,不说我是你的亲孙女,就算无亲无故,你身为寨主,如此作为是不是令人寒心?我当年无非就一小姑娘,世事懵懂,就被迫来到这人生地不熟的陌生之地,而你们却不闻不问,这是一个家长应尽的所为?”
卯翁柳无言以对,只得又叹了声气,还没待他说话,阿草自顾说道:“我是占了翁家家长之位怎么了?现在翁家,谁敢说个不字?如今他们对我感恩戴德还来不及,放到以前,他们能有如此生活水准?跟着这老鬼,翁家迟早要走入死路,不但翁家,迟早卯家也是我的囊中之物。”
卯翁柳大惊,失声道:“这么说来,你应该就是那神秘主子了?卯家寨发生的事,这些都是你弄出来的?”
阿草冷道:“阿公,如今话已打开,我也不怕你见怪,正是我所为。”
卯翁柳面色转青,右手指着阿草,微微颤抖半响,苦涩着声道:“你,你,阿草啊阿草,那些可都是你的兄弟姐妹,家中长辈啊,你也忍心下得了手?”
阿草冷笑道:“我的兄弟姐妹?家中长辈?可我当年被逼着嫁来翁家之时,有谁替我说过一句好话了?有谁敢拉着我不让走的?个个都冷眼旁观,熟视无睹一般。什么翁家卯家,在我心里,不过只是拿来与汉人争霸的棋子罢了。”她略停一会,道:“翁家此时已是我掌上之物,卯家嘛,也就快了,一个无主的寨子,要争到手也不是件难事。”
卯翁柳瞧她,竟似有了许多狰狞之貌,心中痛感大增,道:“阿草啊阿草,你几时竟变得如此霸道,如此蛮横了啊?”
翁尼野哈哈笑道:“卯老鬼,这下你可相信了吧,怎么办,你自个儿拿主意吧。”言语中竟有幸灾乐祸之意。
卯翁柳喝道:“闭嘴!我自有分寸。”
阿草却轻笑道:“怎么?如今真相已明,是不是要清理门户?”
卯翁柳颤抖着声道:“阿草,想不到数十年不见,你竟变得如此之坏,如此工于心计,着实令阿公心痛万分啊!若是你再一味胡闹,莫怪阿公翻脸不认人。”
阿草不怒反笑,道:“阿公,早在二十年前,你就已经不认阿草了,何来今天还有此一说?”
卯翁柳道:“我要将你拿回卯家,让全寨人处置你。”
阿草却笑道:“阿公,你以为你还能将我带回卯家去?现在还有人信你话么?你用金蚕虫蛊毒害本寨中人,事情败露仓惶出逃,这可是路人皆知的事情,如今卯家人恨不得将你杀之后快,你说,你还能回去?”
”胡说!”卯翁柳大喝道:“那是你弄得好事,说明白了我自然无事。”
阿草轻笑道:“是吗?金蚕虫蛊,极其难练,不是寨主,旁人根本修炼不成,你说我个妇道人家,年岁又不大,怎么能炼成虫蛊?你说这话,能有几人信你?还不是道你又找了个替罪羊罢了!”
卯翁柳一怔,他倒没想到此层关系,此时听阿草这么一说,也觉得甚是麻烦。翁尼野笑得甚欢,道:“我就说这女人相信不得,毒辣得很,她不但谋害家公,连你这个亲爷爷都算计在内了。”
卯翁柳何尝不知如此,心中之苦,却是有苦难言。苦苦寻觅的真相,本来以为定是大费周折,想不到答案得来竟然如此简单,这神秘至极的主子,竟然就是自家的大孙女。这可令他陷入两难之地,若说无动于衷,卯家寨那么多人的前途性命,不得不顾,可要对自己的亲身孙女下手,又叫他如何能硬得起这个心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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