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少年

苏宇到家时天色已经暗下去了，楼道外的那盏路灯可能接触不良，又开始高频率闪动。但这些苏宇都没有发觉，他只感到身心疼痛且疲惫，其他的，不管是黄狗也好，路灯也好，昏暗的天色也好，或者是从他身旁越过的自行车，这些他都无暇去在意。只不过，他也开始厌恶起自己的一切，包括平时被人津津乐道的那张可爱的脸。当然，都不及有些人嘲讽他性格以及跛脚的痛苦更高。

        刚进家门，便闻到了饭菜香味。舅妈听见响动从厨房探出头望了一眼，她有些责备的问:“小宇，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苏宇抬头与她对视，没说话，只感到有些憋屈，但强忍着，只细细回了句:“我走路比较慢……”而后朝房间走去。

        江浩此时也在房里，正听着收音机抚慰自己一个多小时前被人暴击的身体和心灵。他知道苏宇回来了，转头看了一眼，那神情有些哀伤埋怨，但依然是愤怒不服的。

        苏宇没理会他，像是没看见一样，他把书包扔在床脚边，然后又转身出门去了浴室。

        他脱掉自己脏兮兮的衣服，接了桶水，用打湿的毛巾擦在满是汗渍和淤青的身体上。其实疼痛已经消去了，只是明明稚嫩发白的肌肤凭空多出好几个青色痕迹，实在不怎么好看。

        他把头发脸蛋身体上下都洗干净以后，却发现没有带换洗衣服进来。

        于是，他想到妈妈，鼻子一酸，眼泪就决堤了。

        他只敢轻声哭泣，生怕门外的人听见。

        随即，舅妈敲了两下浴室的门，喊道:“小宇，洗好了没？出来吃饭了。”

        苏宇这才顺口说:“舅妈，我洗好了，但忘记拿衣服，你能帮我拿一下吗？”

        “哟，真是的，这记性……”

        舅妈虽然嘀咕了几句，但还是找出来他的干净衣服，把浴室门打开一条缝，塞进去给他。

        她很尊重苏宇，毕竟感受得到他与其他孩子强烈的不同。

        苏宇穿好衣服后，他来到饭桌，不经意与江浩对视了一眼。江浩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更不觉得自己把他关在小木屋是一件愚蠢且无耻的事情，他不会道歉，更不会感到内疚。他只觉得苏宇是一个不速之客，甚至抢走了自己那一点点的父爱。毕竟江东平时对苏宇耐心且温和，这些江浩都没有感受过。所以，他恨这个小毛头。

        舅妈此时正与门口的邻居阿姨谈话，有说有笑。

        趁没大人在，江浩就把苏宇碗里那块鸡胸肉给夹地上，然后白了他一眼。

        苏宇对他的那种害怕已然消失，此刻，他只想把对方当做死对头。当然了，如果对方消停了更好，不然，他会用自己仅有的八岁智商与他对峙。

        他想起母亲的话，母亲那么拼命保护过他，目的是不想让他受伤害，所以，他也不能让自己再受伤害。即使现在很讨厌这个自己。

        他没在意，捡起地上的鸡胸肉塞进嘴里吃掉了。

        江浩嘲笑道:“哈哈，你是狗吗？”

        当然，苏宇不会理会他。

        这时，舅妈回到饭桌上，俩人都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安安静静吃饭。

        第二天舅妈洗衣服的时候才发现苏宇的事情，便质问他是不是和同学打架了。那会儿舅舅江东也在，正坐在沙发上检查他的习题，嘴角露出微笑，看来苏宇的习题几乎全对的样子。可听见妻子的质问，他嘴角的笑容消失，抬头看向正在削铅笔的苏宇。

        苏宇那双漂亮的眼睛闪着光，摇摇头说:“只是和同学去踢球了。”

        舅舅觉得不对劲，虽然苏宇的脸看上去毫无变化，但他一向喜欢掩盖事情的真相。可敏锐的江东没有立即戳破他的谎言，而是等到夜晚，屋内只有他和苏宇两个人的时候，他上前抚摸了一下苏宇的身体，见他皱眉躲开。便称:“如果有什么事情，小宇一定要告诉舅舅，舅舅不会允许别人伤害你的。”

        苏宇愣了一下，但却笑着说:“舅舅放心吧，我没事。”

        但江东却叹了口气，称:“真希望你没有那么懂事……”

        显然，苏宇还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他只知道，自己要说出对方想听的话，让对方少把精力投入到自己身上。这样，一切都能更自由一些。

        生活不太美好，但你终究会享受其中。

        那天放学，苏宇像其他时候一样独自缓慢的行走在人群中。这所学校是中小学合并在一块的，所以经常会有像成人那样高大的学生身影挡在自己眼前，这会儿也是。只见一个脚步从自己后方迈到前方，然后站稳不动了。之前的身影都是不经意路过，很快就会避开，可此时，那个身影却像是刻意的，并且对方帆布鞋的鞋尖与自己的鞋尖相对，不像是碰巧或者其他原因。

        苏宇低着脑袋，他能感觉到头顶上热辣的目光，那不是夕阳的温度。他抬起头，见到眼前的少年郎。

        穿白色短袖体恤，双手插兜，棕色休闲裤子，裤腿一只挽了上去，另一只没有，看上去是那种很随性的邋遢，而不是天生邋遢。

        他的头发短短的，被夕阳染红，连同耳朵眼睫侧脸也一块染红。

        苏宇记得他，他是初一三班的张洛成，他是那天把自己从小木屋放出来的人，并且之后每一天都能看见对方与其他人嬉笑打闹着从自己教室门口经过。

        他露出一丝讶异。

        张洛成低头俯视他，接着开口问:“听说你是江叔叔的侄子？”

        他口中的江叔叔应该是舅舅江东，苏宇点点头:“怎么了？”

        “那你就是江浩的表弟咯？”

        “是的，怎么了？”

        “你既然是他表弟，那他为什么还那样对你？我都听说了，那天就是他把你关进小木屋的。”

        苏宇这回没说话，只是看着他，可因为背包有些重，他仰头久了感到脖子酸，便习惯性垂下去，小声说了句:“我要回家了！”

        而后迈开步伐从那少年身旁经过。

        但刚走了没几步，张洛成便跟在身旁，继续双手插兜自然的看向他，嘴里喋喋不休:“我跟你说，江叔叔以前救过我一命，要不是那年他把我从河里捞起来，我早不知道死哪去了。所以既然你是他侄子，那以后有谁欺负你，尽管告诉我好了，目前这所学校还没有敢跟我张洛成作对的人。”顿了顿，又道:“不过这不代表我也要关照江浩，那浑小子太狂了，又没啥素质，我都不敢相信他是江叔叔生的崽，我估计多半是捡来的……”

        苏宇没在意他的话，只想着要是没有人理自己就好了，那一切的麻烦估计也就迎刃而解。

        “欸，你叫什么？”

        苏宇从校门口的站牌前转过弯，依旧没回话。

        “哟，毛都没长就这么高冷？！”

        张洛成一把拽住他的书包带子，使他停住迈动的步伐，接着说:“我请你吃冰棍，然后你再告诉我好不好？”

        “告诉你什么？”

        苏宇发出不耐烦的奶音，听上去还怪可爱的。

        “告诉我你的名字啊。”

        张洛成松开他的书包背带，转身迈过两步从小卖部的冰柜里拿出两根冰棍，接着抽出一直放在裤兜里的左手，从手里扔过两枚硬币给小卖部老板。他走回苏宇身旁，将其中一根冰棍递他手里:“拿着！”

        苏宇握紧冰棍的小木条，执到嘴唇前伸出舌头舔了一下，随口道:“我叫苏宇。”

        接着对方伸手拍了下他的后脑勺，脱口而出:“张洛成！”

        苏宇把目光从他脸上挪往前方映着夕阳的道路，那个瞬间像是白了少年一眼。但少年没在意，一边吃着冰棍，一边跟在苏宇身旁。他似乎连书包都忘拿了，又或者让其他人帮他带回去，因为学校里很多混混都有一点权威，其他老实孩子都有些怕他们，一般让带什么就带什么，不敢有半句反驳。

        可苏宇并不觉得他可怕，换做其他人，他肯定会躲开或者即使内心再烦躁，还是会表现出一点乖巧的模样，毕竟自己是个小孩，对方肯定会让着。这是出于人在面对比自己弱小太多的东西时而自然表现出来的爱护欲。

        面对这个突然闯进自己视线的少年则没有那种刻意躲避的态度，他甚至觉得那少年陪在身旁走着的感觉挺好的。

        那是一种安全感，他一直缺乏的感觉。

        到家附近那条小巷时，正好撞见与同学聊着某游戏多酷的江浩。并且张洛成从他身后经过时故意撞了他一下。

        江浩瞬间炸毛，侧头吼了声:“谁啊？”

        但看仔细那人是张洛成后，他立马收敛了自己的态度。

        张洛成得意的瞪了他一眼，然后抬手再次抓住身旁苏宇的书包带将他拽到面前，好让对方看见那小个子是谁。

        苏宇瞥过目光与江浩对视了一眼，他并没有某种挑衅的意思。但在江浩眼里却觉得那是得意张扬且挑衅，感觉在说:“看你还敢不敢对我不客气！”

        虽然内心感到诸多不可思议与不服，但在张洛成这个有势的校霸面前，他只能乖巧得像只小柴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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