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
翌日辰时,裴栖寒并未食言。
昨日大雨,今晨湿冷,空气中尽是雾气。他的脸色似乎比昨日好些,许悠悠尝试着慢慢靠近他,见他并未排斥放下心来。
“师兄,你……”许悠悠犹豫再三开口关切询问,“你最近是不是身体不太好?师兄要不你先去休息吧?我没关系的,剑术这种东西我也不着急学。”
“我无事。”裴栖寒扭过头来看她,眸中仿佛被笼上一层薄雾,像是风平浪静过后的深海。无喜亦无悲,一夜过后他们的距离又变得遥远起来。
“可是我有点担心你的身体,师兄你要是需要我,我可以帮你,真的!”许悠悠道。
需要?
裴栖寒头一回听见有人对他说这两个字,他顿了一下,答道:“不必。”
“哦。”许悠悠闷闷地应一声。听人说裴栖寒深居简出,一年四季只待在朔雪居中,其余地方从不涉足。如今他肯出来不顾严寒风雪地教她剑术想必是受了陆息叮嘱的缘故。
许悠悠再次旁敲侧击:“师兄,你要是顾虑师父的话,你绝对可以信任我,咱们俩背地里偷懒休息这件事情我是觉得不会告诉师父的。”
“你知道就好。”裴栖寒应声道。教习许悠悠剑术是陆息派给他的任务,任务一日未完成他的生活就一日不能恢复原状。
他的话有些冷呢!
许悠悠识趣地闭嘴,抄起手中的木剑向裴栖寒展示她前几日所学成果。
除了夯实基础外她就学了初级剑术中弓步平抹、弓步左撩、提膝平斩和回身下刺四招。
回身下刺这招她练得不够熟练,旋身手腕反屈时下盘不稳,木剑脱手而出。左脚她踩在雪地上滑了一下,整个人向前倾倒,恰好倒在裴栖寒跟前。
摔跤时,许悠悠的右手不慎碰到了裴栖寒的膝盖,只见裴栖寒匆忙后撤退出很远,衣摆掠起的雪沫一股脑地全扬在了许悠悠头上。
他隐在浓雾后,只能影影绰绰看见他的身形。
“干嘛这么紧张……”她又不是什么新世纪病毒,裴栖寒躲她跟躲鬼一样。许悠悠心里嘀咕,她每天都在裴栖寒这人十分讨厌,裴栖寒这个人有点讨厌,裴栖寒这人也不是那么讨厌三种心境里反复横跳。
现在她觉得这人十分讨厌!
许悠悠自己从雪地里爬起身,拍掉自己身上的积雪,抿唇气闷郁结。
见裴栖寒迟迟不过来,许悠悠怨气道:“还教不教了?”
良久,裴栖寒才慢慢踱步过来。
有点不对劲,她察觉出其中的蹊跷。接连两天他走路都很慢,再联想到昨日那些人说的后遗症,她琢磨着这后遗症该不会是发作在他的腿脚上吧?
他的腿,肯定有问题,难怪不让她碰呢。
她想起先前练剑时在裴栖寒面前摔倒的时候,这人笔直地杵在原地虽然没有扶她但也不至于避她如蛇蝎。而刚才他是因为自己快碰到他的膝盖才躲开的。
他走得这么慢,许悠悠不禁想象着他从朔雪居前来后山时步履蹒跚的模样,想想是有些可怜。就这样,裴栖寒一字未说,许悠悠在心里又原谅了他一次。
许悠悠望着他,心里很想把妖丹后遗症的事情问出口,可她不敢。裴栖寒拒人于千里之外,除开练剑职责所在,她在他眼里恐怕和空气没有什么区别。
“今日教习挂剑直刺和虚步架剑,我只示范一次。”裴栖寒淡淡道。
“哦,好。”她的目光忍不住往裴栖寒腿上瞟。
“何事?”
他突如起来的一句问话叫许悠悠涣散了思绪,她没曾想裴栖寒如此敏锐。
“没、没什么。”
裴栖寒在演示剑招的时候,许悠悠全程就盯着他的腿看,倒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他每每示范剑招的时候会刻意放慢自己的身形与速度,和平日里没什么区别。
“看明白了?”
“啊?”她刚刚就看他的腿了,什么剑招她是一点也没看见,许悠悠苦恼道:“对不起师兄,我刚刚没看明白。”
“我说过只示范一次。”
……
许悠悠受气咬唇,捡回雪上的木剑几乎是胡编乱造地在他面前练着剑术。惨不忍睹的身法与招式在他面前晃过四五回,裴栖寒冷着一张脸道:“你其实不想学剑。”
“想,我想学的。”
“……”
裴栖寒没再回她的话,许悠悠知道是自己胡来的动作触怒了他。可是他每次都只示范一次,许悠悠自认悟性不高,看得十分吃力,分明她也很委屈。两人僵持着,终是许悠悠深吸一口气撕开豁口:“是你不愿意认真教我。”
沉默,耳边只有落雪的声音。
“看好。”裴栖寒这次动作更为迟柔悠长,在舞过两回剑后他看着许悠悠淡淡道:“明白?”
许悠悠点头,沉下性子在他面前练起剑。裴栖寒不时会纠正她的姿势,发力技巧,一次指导中许悠悠亲耳听见裴栖寒闷哼了一声,而后又若无其事地让她继续练剑。
这次意外状况,可彻底是让她把精神力全放在裴栖寒腿上了。
连续出错十次之后,裴栖寒沉声问她:“你在看哪里?”
“我……”方才她余光一直盯着裴栖寒的腿,这当然不能叫他知晓,许悠悠无奈道歉,承诺自己下次一定将剑练好。
“你不必白费功夫。”他给许悠悠多日的练习下了定论。
许悠悠不解地望向他。
裴栖寒道:“你无天纵,不肯静心修习,练功惰,时时分心。你生不宜练剑,学之无用。”
“我一点也不相信天赋论,书上有路勤为径我——”她的话被打断。
“七日,你所学几何?”
“心不在此,所求无益。”
她被问到哑口无言,反观裴栖寒淡然转身离去,他不教她了。她无形中将他惹怒,许悠悠也不知道裴栖寒今天怎么这么大的火气,但她要是失去了与裴栖寒的剑术联系,她再想靠近他更是难上加难。
“师兄,等等!”许悠悠坦言道:“我刚刚不是故意要分心的。”
“其实方才我是在看你的腿。”
裴栖寒的脚步蓦然停住,那一瞬间许悠悠屏气凝神,后山的风雪在刹那也凝滞。
她心中打鼓,见裴栖寒没有要走的意思,她紧握手中的木剑大着胆子说道:“昨日,我听见他们说妖丹服用过多会有后遗症,你昨日看着很虚弱,所以我担心你的身体。”
“然后呢,你发现了什么?”裴栖寒的声音很沉静,如同沉在海底的冰山,有着死一般的冷寂。
危险,深沉,一触即发。
许悠悠摸不准他此刻的心境,但这是她最后的机会,要是现在不把话说清楚,来日她就更别想靠近了解他。
她觉得伸手不打笑脸人,应该没有谁会拒绝一个关心自己的人。她自从来铜临山后没有在人前说过他的一句恶言,也没有诋毁污蔑过他,许悠悠觉得她可以获得裴栖寒的信任,她有这个资格。
她奋力一搏,豁出去了把话说明白:“师兄这两日比平时走路都慢了许多,方才我一碰到你的腿你就躲,我虽是猜你的腿有疾,但也觉八九不离十。师兄,你要是有什么困难你可以告诉我,我会不计一切的帮你的,请你相信我。”
“帮我?”裴栖寒转过头来,本无悲无喜的双眸染上阴戾,那森然至阴恻恻地目光似针尖麦芒一样锐利,穿过风雪径直落到她身上。
他手中握着惊鲵剑,斩杀她不费吹灰之力。
这是许悠悠第二次看见裴栖寒发狠的模样,第一次是他出剑毫不留情地杀了她的分|身许小悠。狠厉加身的裴栖寒像是换了一个人,她不合时宜地想起原书中对裴栖寒的描述:麻木不仁的魔头,心狠手辣,嗜杀成性。
恐惧从心口漫上喉咙,许悠悠强咽下那股战栗,倔强地对上裴栖寒的双眼咬牙道:“我就是想帮你,我想帮你摆脱困境,这样也不行吗?”
他久不答话,直到冰雪为他重塑身躯,连带假面裂痕下的狠厉也一并封入内里。他身上已经没有了让许悠悠战栗的杀意,剩下的是风飞雪舞过后的清冷萧索。她又变成了许悠悠认识的那个裴栖寒,孤高冷傲,遥立山巅。
“你连剑都使不好,如何帮我?”
“我会勤勉练剑的,但是请你相信我想帮你的心不假。”再赤忱的话也敌不过风雪的掩埋,在这里,裴栖寒在云端而她在谷底,万千之遥抬头也难见。
两人差距悬殊,这种话说来可笑。
裴栖寒许下承诺:“你接我一剑,我就相信你。”
“我现在怎么可能接下你一剑,你分明又是在为难我。”许悠悠垂眸看着自己手上的木剑,凝眉略有哽咽。奈何裴栖寒只给了她这一种选择,良久她才肃然应道:“好,我接你这一剑。”
刹那,裴栖寒的身形快到只有残影,寒剑带起的风利得像是能割肉,许悠悠心惊肉跳,还不等她抬起木剑格挡,这木头做的兵器早在裴栖寒的剑气下列成碎末,她也受剑气的波及摔倒在地,好在没有受伤。
裴栖寒侧目瞥过许悠悠的手腕,那镯子上的宝石正闪着幽光,他心下了然。
“收起你的心思,没有人需要你的可怜。”他收剑,睥睨道。
“我说不是在可怜你,你信吗?”
除却回家机制的因素外,她确实是想帮他的,这不是怜悯,这是她唯一的,对他的善心。
话毕,她面前扬起尘雪,像一道剑刃划在空中,最后精准地落入她的眼眸中。
“疼——”
许悠悠捂住眼睛,刺痛使她留下泪水。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可以勉勉强强地睁眼,眼前的景象白花花地糊作一团,裴栖寒早已消失不见。
她轻覆着眼睛起身,因看不清楚景色堪堪又要倒下,好在她晃悠两下稳住了身子。
寒风入体,司玉跳出来同她说话:“裴栖寒的第一剑是想要你性命的,但被玲珑镯挡下。他出的第二剑,是想要你的一双眼睛。悠悠,回去好好睡一觉吧,你的眼睛可能三天内不能视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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