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表姑娘

因着围猎一事告一段落，舒芷音郁结多日的心情终于放松了许多。

        可到底身娇体弱，心情这般大起大落，她的身体没能经受得住，再加上午睡受了凉，得了风寒，只能卧床休养。

        丞相夫人终日在榻前抹泪，“我的阿音，怎这般命苦啊！”

        “娘亲，我就是普通风寒，不出几日便好了，不必这般忧虑。”舒芷音脸色苍白，但面上仍旧笑着，劝母亲不要为自己担心。

        丞相夫人哪里听得这话，拿帕子揩了眼泪，道，“围场危险，娘亲一早就不应该让你去的，这下好了，回来就生了病，定是在那里惊吓过度所致。”

        好不容易哄得娘亲离开，舒芷音静静躺在床上未免觉得无聊，坐起身来绣起上次未绣完的手帕，适逢青樱打起帘子进来，“姑娘怎的起来了？大夫说了，姑娘这病要卧床静养，不得过度忧思劳神。”

        “绣个帕子而已，哪里就忧思劳神了。”舒芷音继续顺着画好的纹样绣着，“整日除了躺着还是躺着，一点也不自在。”

        “姑娘要听话啊，奴婢都是为姑娘的身体着想。”青樱小心拿走那帕子和针线，收了起来，生怕伤着自家姑娘。

        随后接过底下丫鬟端上来的汤药，吹了吹，用汤匙搅了几下，喂到姑娘嘴边，“姑娘，该喝药了。”

        “太苦了。”舒芷音皱着眉，一脸不情愿道，“整日喝这些汤药，都喝腻了。”

        “良药苦口，姑娘快趁热喝吧，喝完吃点蜜饯就不苦了。”

        这药有助眠的功效，舒芷音喝完没多久就睡着了，浑然不知外面会发生什么事。

        再次醒来天已黑沉，幔帐早已被放了下来。

        “青樱，我口渴，倒点水来。”

        叫了几声没人理，舒芷音蹙眉，挣扎着起身，浑身无力，好一会才磨蹭着坐到床沿。

        “姑娘，怎的了？”青樱着急忙慌赶来，点了蜡烛，心疼道，“姑娘想做什么说与婢子就是，不必亲力亲为。”

        舒芷音道，“你刚刚去哪了？叫了几声都不应。”

        “奴婢，奴婢……”

        青樱嗫嚅半天，说不出话来。

        片刻后，到底还是一五一十说了，“周夫人带着表姑娘来了，说是听闻姑娘生病，特来探病的。”

        说完觑着姑娘脸色如常，这才松了口气。

        这周夫人是丞相夫人的族妹，与丞相夫人感情笃厚，舒芷音幼时也见过好几面。这位姨母待她甚好，每次来时都少不得给她带些新奇玩意儿，她尤其喜欢那些带小人儿的话本，那时不识字，时常缠着姨母给她讲书中的山精鬼魅，听的可入迷了。

        而那位周姑娘么，可就一点也不肖其母，打小就与舒芷音不对付，见面就互相抓挠打闹，要不了多久，便向各自父母告状。

        尤其是，这周姑娘娇得不行，好几次舒芷音不过才挨上她，她便佯装哭泣，向母亲告状，表妹欺负她。

        几次下来，舒芷音便不愿与她耍玩了。

        后来两人愈发长大，各自出落成美人面，而周姑娘不同于舒芷音，生得楚楚动人，一双翦水秋瞳，惹得多少京城男儿竞折腰。

        且周姑娘生性娇纵，待长大后，竟一点不改昔日模样，反而架子更大了些。

        哪次来丞相府不弄得兴师动众，阖府下人伺候周到，便不肯罢休。

        丞相夫人向来疼爱这位外甥女，是以事事依着她来，周姑娘来府时，连青樱都被叫去差使好几次。

        这次，毫不例外，青樱应是又被差遣为周姑娘接风洗尘了。

        “知道了，快快与我梳妆。”舒芷音已穿戴整齐，盯着跃动的火焰若有所思，“表姐来了，岂有不见之理。”

        她不是要与周表姐一较高下，而是，这辈子她得防着这位表姐和哥哥牵扯上，以免坏了哥哥与程清泠的姻缘。

        --

        “听闻湛哥哥读书颇为用功，阿妤也想沾点书卷气。”周嫣妤一脸娇羞，适时低头，眸间盈盈，“就是不知，湛哥哥今日在忙什么？怎么等了这么久也不见人影呢。”

        两位夫人相视一笑，彼此眼里的含义再明了不过。

        “你这孩子。”周夫人嗔道，“来了丞相府，眼里就只有你表哥了。”

        “娘亲～”周嫣妤低头，娇声唤道，似是被长辈发现心事后的不好意思。

        夜间见客，都是女眷，唤男子来极为不妥，若是旁人说这话，丞相夫人定然不悦。可此人是她自小疼宠的外甥女，正是与阿音差不多大，天真烂漫的年纪，她怎么忍心责怪呢。

        “云湛许是忙着巩固白日所学，暂时脱不开身。”丞相夫人瞧着周嫣妤，是越看越欢喜，不忍让其心生不快。

        遂道，“姨母记得，阿妤从前最喜同你表妹玩，只是阿音得了伤寒，卧病在榻，恐不能陪你游玩，不过你们姐妹二人说说体己话也是可以的。”

        “不若阿妤去你表妹房间瞧瞧？”

        周嫣妤听了这话，顿时心里不乐意，她才不要和舒芷音玩呢。

        但是明面上不能表现出来，只道，“阿妤倒是有心瞧瞧表妹，只是不知，表妹是否待见。”

        明明是她不愿看望别人，却把责任都推到对方身上，说舒芷音不待见她。

        饶是向来溺爱女儿的周夫人，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连忙打圆场道，“阿妤可是忘了？此行便是专程来看你阿音表妹的，阿音见你定然满心欢喜。”

        她们此行别有目的不假，但能放在明面上的借口，左不过是来探丞相千金的病。

        周氏一族虽然富足，但也只是商贾人家，再富又能持续到几时，唯有攀上一门好亲事，才好拔高整个家族的地位，长长久久地富足下去。

        族中适龄女子无几，众人思来想去还是周嫣妤颜色出众，最易得世家子弟的关注，于是同周父一合计，便有了让周夫人带其进京城的计划。

        他们看重的，还是周夫人同丞相夫人的关系。

        当初这丞相夫人嫁的早，近些年来与族中联系所剩无几，只同周夫人来往多些。同出周氏，想也知道，丞相夫人会为娘家筹谋。

        周夫人本不愿做这些事，她不想自己与族姐的关系被利用，可在丈夫一番陈词利弊下，还是妥协了。

        毕竟，周嫣妤是她的女儿，无论如何她都要为女儿选个好夫家的。如此，族里的其他姑娘才能嫁得好夫婿。

        放眼望去，全天下的男子，也就丞相之子，是阿妤最好的归宿了。

        作为母亲，她要为自己女儿争取一把。

        不过，此行她很惊喜，丞相夫人似乎并未排斥阿妤与她表哥多相处。

        甚至还和过去一样，很是疼爱外甥女。

        那么一切就顺利得多了。

        --

        “姨母来了？”舒芷音苍白的脸上绽放出清浅的笑容，活脱脱一个病美人形象。

        “听闻阿音病了，我家阿妤早就嚷着要来看你。”周夫人左看右看，对舒芷音是说不出的满意，不由夸道，“几年未见，阿音出落得愈发美了，极具阿姊当年神韵。”

        舒芷音道，“姨母谬赞。”

        端庄有礼的大家闺秀，没有人不喜欢。

        周夫人当下乐得不行，招呼女儿过来，“阿妤，表妹来了，怎的也不打个招呼？”

        “娘亲——”周嫣妤不太乐意，但碍于在旁人府上，到底矮了人一头，只得过来，站到舒芷音身旁，道，“阿音妹妹不是病了么？久站不好，还是快些坐下吧，免得晕了还要我扶。”

        周夫人脸上挂不住，当即呼道，“周嫣妤！阿音还病着，怎能这般说话呢？”

        又对丞相夫人道，“阿妤被我们惯坏了，她就是太担心阿音的病情了，只是不会说话，阿姊别往心里去。”

        丞相夫人笑而不语，她看着两个孩子挨在一起坐着，觉得画面无比和谐，哪里会想那么多。

        还是舒芷音说了句，“多谢姨母和表姐的关心。”

        “娘亲，你偏心。”周嫣妤突然冒出这么句话，语气娇纵，含了几分委屈。

        她何尝看不出来，平日里目光全是自己的娘亲，这会子眼里不自觉流露出的，对舒芷音的赞叹。

        这让她觉得，自己就是个多余的。

        “哪有，”周夫人很是无奈，提点女儿道，“阿妤近日待在京城，如有不懂之处多向你阿音妹妹学习，尤其是仪姿方面。”

        “好吧。”周嫣妤不情不愿道。

        到底是在别人地盘上，纵有姨母宠她，也不可太过放肆惹人生厌。

        舒芷音接了话，“姨母放心，表姐若有什么疑问，阿音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周夫人笑容更盛，不住夸赞外甥女善解人意。

        --

        舒芷音始终微笑面对，只是心里却想着别的事。

        前世她太单纯，错误地判断周嫣妤此人只是与她习性不合，心地定然不坏，这才将什么都说给了周嫣妤，甚至间接助她成了好事，令其顺利成了哥哥的外室。

        当时木已成舟，她什么都不懂，却因为同为女子，对周嫣妤的同情心理，劝说无法接受现实点哥哥，纳了周嫣妤。

        甚至，她是想让周嫣妤当自己嫂子的。

        只是哥哥到底坚持了下来，没有将正妻之位让出。

        一想到这些，舒芷音就恨不能用力晃醒当时的自己。

        若不是她无心之失，前世哥哥怎会被这周嫣妤的鬼话蒙骗，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藏了个重要的逃犯，为舒家被满门抄斩埋下暗线。

        她还记得那日，下着大雪，天色灰暗，像是快要倾颓下来。

        她身着颜色鲜亮的宫装赏雪，恰在此时，听闻舒家阖府上下一百多口人被满门抄斩。

        连哥哥尚在牙牙学语的稚子小儿也难逃厄运。

        可是她知晓，有一人逃出了生天，后半辈子衣食无忧。

        那人便是她这位一心倾慕哥哥的好表姐，周嫣妤。

        这一世，她不会再让这些事情发生了。

        众人又说了会子话，顾及舒芷音体弱，很快散了，嘱她早点休息。

        --

        翌日。

        舒芷音喝了药，昏昏欲睡，但又不想继续躺在床上，便在院子里荡起了秋千，让青樱在后面推着她。

        远远地，便瞧见两个人影往这走来。

        那努力板正身子，缓步走来的男子，除了哥哥舒云湛，还会是谁？

        至于他身旁那身着桃色襦裙，满头珠翠的丽人，正是昨晚赶来丞相府小住的表姑娘，周嫣妤。

        “行了，青樱，不玩了。”舒芷音从秋千下来，坐在石凳上等两人走近，还不忘吩咐道，“快去，将我春日采的迎春花苞拿来泡茶。”

        距离越来越近，她用衣袖遮着照射下来的阳光，清晰看见两人行走间的举止。

        周嫣妤嘴里说个不停，时不时指着什么东西，想也知道，是在说花园之事。

        而舒云湛始终与其保持距离，在这位表姑娘好不容易讲完，佯装体力不支身体向他倾斜时，忙给一旁的下人使了眼色。

        “周姑娘这是怎么了？可要请大夫来看看？”

        那名仆从说着，便要伸手去扶周嫣妤。

        吓得周嫣妤一个激灵，立时站直了身体，“湛哥哥，人家没事啦！许是昨日舟车劳顿有些不适，一时眩晕，缓缓便好了。”

        “嗯。”舒云湛不着痕迹地又朝旁边退出半步，惜字如金到有些不像他了。

        他不是不晓事的幼童，怎么会看不出这位远道而来的表妹，心里的想法。

        本不想搭理她，可她大清早便说，想来阿音院子里看看但找不到位置，劳烦表哥引路。

        她既这般说了，又有母亲和姨母催促着他带表妹熟悉环境，到底是没能拒绝掉。

        就是没想到，这个周嫣妤有这么烦人，简直是接了个烫手山芋。

        好在阿音的院子不远，他便咬咬牙，一路忍耐着过来了。

        “哥哥倒是看得清楚。”舒芷音瞧着两人举动，差点要笑出声来。

        看来哥哥是真的不喜周嫣妤啊，可她前世还那般坚持，帮着周嫣妤说话……

        舒芷音想想就不是滋味，她那样做，不仅违背哥哥的意愿，也无形中伤害了程清泠。

        如今，她再也不会那样傻了。

        她要配合哥哥早日甩掉不怀好意之人，帮助哥哥与清泠有情人终成眷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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