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重逢

又是一个清早，天色将亮未亮之时，何氏便披衣出门，打算去厨下给一家子做早饭。回廊里同样遇见脚步匆匆的骆香茗，母女两个险些撞到一处。见骆香茗穿着一件洗的发白的旧衣服，何氏忙说道：“怪道，今儿不用去衙门？”

        骆香茗双手别在脑后挽着发髻，将一只木钗簪入发丝中固定住头发，笑回道：“大人昨晚托阿兄带的话，这几日衙门事多遭乱，叫先不要过去了。”

        何氏喜道：“那感情好，咱们一家子许久未聚在一处了，今儿难得人齐，不如一起去街上走走。”

        骆香茗痛快的点头：“成，女儿先去做早饭，一会得了空带着几个孩子出去耍。”

        三言两语敲定日程，骆香茗身手利落的进了小厨房。照顾到一家老小的胃口，早晨熬了一锅甜香的八宝粥，凉拌两道小青菜。巧着厨房里剩余不少做点心的料，骆香茗仔细掂量了一番，就手炸了一碟奶饼子，又熬了一锅状元糖。久违的甜香味在小院中飘散，很快将几个孩子吸引过来。

        莫江离背上背着三郎，手中牵着二郎，一路蹦蹦跳跳跑到厨房门口，三个小郎六双眼睛直勾勾的往厨房里盯。何氏坐在灶台前烧火，看见三个小郎眼睛圆溜溜跟只小鹌鹑似的，心下欢喜，笑说道：“今儿倒是起的都早，可见孩子们还是跟娘亲。”

        骆香茗百忙之中笑回了一句：“阿妈说的没错，四阿兄确实跟您亲的很。”

        何氏被说的心花怒放，笑骂骆香茗一句：“乖小娘，真个会贫嘴。在衙门时也是这般？没规没矩的，看不叫人打你板子。”

        骆香茗道：“断然不会，女儿在衙门的时候向来规矩的很。”

        何氏连连点头，欣慰道：“理应这样。”

        娘两个做得早饭，一家人整整齐齐在花厅里围坐。三个小郎捧着碗大口喝粥，虎头虎脑颇具憨态。莫琼吃了几口饭，想起什么似的叮嘱骆香茗：“昨儿晚上大人将督工府抄了，听说还有几个趁夜潜逃的，今儿街上定然遭乱的很，无事不要出门闲逛。”

        莫琼昨晚只说衙门有事，并未细言具体内幕，而今听闻督工府被抄，骆香茗便是一愣：“督工府被抄了？大人可还安然？”

        莫琼也是一愣：“……听说是飞龙将军去查抄的督工府，大人并未亲去。眼下正在衙门理事，应该是好得很。”

        骆香茗未再说什么，低头细细吃着碗里的饭。何氏撂下碗筷，拭着嘴说道：“既如此，今日咱们在家就是。等甚时候风头过了，再带孩子们去游湖。”

        莫琼匆匆几口扒掉碗里的饭，袖子胡乱擦了擦嘴，提起外衫便打算出门。骆香茗忙起身叫住人，迈着碎步回到厨下，将一早准备好的食盒拎出来交给莫琼，细细叮嘱道：“这里面装的是新近炸好的点心，阿兄若见了大人千万记得交给他。虽然衙门里事务繁忙，但饭食还是不要落下的好。”

        莫琼提着食盒，颇有些为难：“今日衙门指不定得乱成什么样子，大人忙着处理公务，只怕无暇与我闲叙。依着我看，这点心还是算了吧，什么时候你去了衙门，再新做一份就是了。”

        骆香茗却很坚持，推了推莫琼的手，说道：“去吧，若得不了空，就将点心分给旁人。”

        莫琼拗不过妹子，只得拎着食盒去了衙门。

        且说他走之后，骆香茗也并未闲着。转身到厨下清洗干净杯碟碗盏，又回到卧房将三个小郎的衣裳翻找出来，眼见着就要立秋，天气逐渐凉爽，她打算提前将秋季衣裳准备出来。将孩子们叫到眼前，骆香茗用旧衣裳对着身体比量一番，转头笑吟吟与何氏说道：“这几个小郎倒是贪长，一年的时间，衣服竟短了好大一截。”

        何氏也跟着笑，满含欣慰的望着三张鲜活的面孔：“这几个小娃娃正是贪长的年纪，能吃能睡，以后必然要长成顶天立地的男儿汉。咱们阿香有福气的，日后必然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骆香茗也不与何氏客气，欣然接受她的朱福，笑回了一句：“阿妈也是一样的，他们三个也是你的孙儿，日后女儿有好福气，阿妈也能跟着沾沾光。”

        何氏坐在廊下，眯着眼睛晒太阳，听闻骆香茗的话，满脸褶子尽数舒展，露出个欣慰的笑容。

        骆香茗转身回到自己房里，箱子里翻出半匹陈年布料，又将自己几件不穿的里衣翻找出来，回到院里，就着明亮的日光裁剪布料。她是个心灵手巧的女子，不光是蒸糕做饭，便是裁衣刺绣也是一把好手。一个人坐在石桌上裁裁补补，很快给三郎做好了一件外衫。只是三郎这孩子沉稳又挑拣，唯恐他不喜欢自己做的花样，骆香茗贴心问道：“三郎转眼就要六岁了，喜欢在衣服上纹什么花色？”

        三郎就坐在骆香茗身侧，眼见着娘亲的手指头让绣花针-刺破好几个血窟窿，连忙摇头说道：“三郎不喜欢花样，素衣即可。”

        二郎却在一旁跃跃欲试，迫不及待的说道：“二郎喜欢大老虎，阿娘要在衣服上绣一只威风凛凛的老虎。”

        骆香茗爽快的点头答应道：“成，阿娘就给二郎绣个老虎。”

        三个小郎欢天喜地的绕着小院玩耍，骆香茗垂着头认真的描花样。藤架上挂着绿莹莹的葡萄，长风拂过，桃花瓣纷纷扬扬飘落满地，家人俱在，时节正好。

        忽然之间，大门口传来一阵清脆的铃铛声，莫江离正蹲在地上与两个弟弟活泥巴，闻声连忙起身跑去应门。何氏倚在廊下，半睡不睡的闭着眼睛，听闻门响，纳罕道：“怪了，这种时候，家里还能来什么人？”

        骆香茗忙着手里的活计，漫不经心回了一句：“许是东院的捕鱼回来了吧。”正说着话，却见小江离神色仓惶的跑了回来，隔着几步呼唤何氏：“四奶奶，门口好像都是牛家的人，连主带仆的，大概得有六七个人。”

        何氏原还一副懒洋洋的姿态，闻听牛家人找上门，宛若激起斗志的公鸡，昂扬着脖颈坐起身来：“哪里来的无赖畜生，竟然连莫家的门也敢登。大郎，去给四奶奶寻根棒子来，将那群狗-娘-养的杀将出去。”说罢便扶着栏杆站起，一瘸一点的往大门处走。骆香茗唯恐伤到何氏，连忙上前搀扶住人，回头吩咐二郎：“带着三郎回到卧房里去，没有娘的吩咐，不准随便出来乱走。”

        何氏一手拄着拐棍，一手拎着手腕粗的木棒子，在骆香茗的搀扶下脚步生风，一路瘸瘸颠颠的到了大门口。小江离乖巧的上前敞开大门，但见门外站着一个与何氏差不多年纪的妇人，虽四肢完好，然脸色蜡黄，衣着十分朴素，显然不是牛家的大房的人。

        何氏上次才与牛大娘子斗过一回，两方胜负未分，满心以为来人是牛大娘子，积攒了满口的脏话，却硬生生的堵在了嗓子里，好半天才说了一句：“……怎么是你？”

        好巧不巧，来的人是牛家二房夫人，何氏若不被赶出家门，应遵称对方一声姐姐。自给牛二做了外室之后，何氏与牛二娘子相见的次数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牛二死后，何氏被赶出家门之时，牛二娘子穿着一身孝衣，语气决然的与何氏说过：“此生此世，我永远都不想再见你。”如今言犹在耳，人过半生，相见的如此猝不及防。

        牛二娘子显然也还记得自己当初说过的话，神色惶惶，许久之后长叹一声，说道：“快十五年没见了吧，你过得挺好的？”

        何氏拢了拢鬓边碎发，挺着胸脯点头说道：“是过得不错，有儿有女，孙儿也乖。”

        牛二娘子膝下只有一个女儿，未育男郎是一辈子刻在心头的伤痛，闻言脸色白了白，绞着手中巾帕与何氏说道：“二郎死了这么多年，你我还从未好好的坐下说说话，今儿难得我来，可以请我进去坐坐么？”

        何氏略有些迟疑，骆香茗率先回了一句：“家中寒酸，夫人若不嫌弃，还请进门说话。”说着话拉着何氏闪到一旁，牛二娘子认真打量了骆香茗几眼，却见她眉眼白净，言行温柔，显然与市井传言大不相同，心下十分惊讶。不过好歹也是有些见地的人，面上并未显露半分，颔首道了一个谢字，举止有礼的迈步进了莫家的大门。

        何氏与牛家恩恩怨怨这么些年，骆香茗多少也知道些细底，在何氏的口中，牛家大房尽是一些牛鬼蛇神，男子放浪形骸，女子猖狂浪荡，属实没有一个好人。她却从来不知，原来二房的夫人竟是这般彬彬有礼的一个人。

        且说骆香茗引着牛二夫人进了大门，绕过影壁直往中庭里走。牛二夫人一路走一路细细打量园内布置，但见廊下花草繁芜，院中青松如云屏，一棵上了年岁的杏树舒展着枝丫，花瓣层层叠叠，引得蜜蜂蝴蝶纷纷围绕起舞。

        这样大的一处院落，虽房屋尽显古旧，然而却并不荒芜，亦不像外界传言的那般败落。这样拼拼凑凑的一家人，整日将自己关在深宅大院之后，毫不理会外界纷纷扰扰，也算另一种意义上的世外桃源。

        骆香茗一路将牛二娘子引到花厅内，扶着何氏坐下与牛二娘子说话，自己很有眼色的退出门去，厨下烧热水准备沏茶待客。

        在她离开之后，何氏开门见山的与牛二娘子说道：“你这般舍脸打巴掌的找上门，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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