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经年

寒来暑往，转眼便过了五年。这五年之中，朝廷不断扩充兵马，降夷敌，定边关，百姓日子过得愈发安稳。

        这一年的春天似乎来的格外早，凛冬刚过，柳枝便已经萌发了嫩芽。迎着晴朗的日头，百姓们纷纷出门行走。恰逢临街商铺开张大吉，仿佛约定好了似的，十几家店铺同时在门口点燃了爆竹。伴随着那一声声震耳欲聋的爆竹声，有一队兵马气势凛然的驶入了京师。那些兵士个个身穿铠甲，腰间挎着弯刀，端地是英姿勃发。为首的领军者是个三十岁左右的青年，身披玄色披风，头盔上的红缨迎风高高飘扬，乍然望去甚是醒目。再观面上，此人五官英挺，目若晨星，应是个清风朗月的人物。偏偏眉梢处一道寸长的伤疤破坏了整张脸的气质，平添了二分阴郁的戾气。

        迎着百姓们好奇的目光，一队人策马直奔胶南王府。尚未行至府前，但见有人飞快的从门里迎了出来。走在最前头的是个穿着天青色锦袍的青年，此人一头短发，额上勒着宽带抹额。在其肩上，稳稳的扛着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那少年衣着华丽，五官生的极是周正，望见对面驶来的一群人，极不情愿的噘着嘴与身下人说道：“他们都已经到了，墨阳哥哥快将我放下来吧。都已经这么大了，让别人看见了不好！”

        墨阳仍是当初那般混不吝的性子，漫不经心的拍了拍对方的腿，随口安慰道：“怕什么，有小爷在呢，谁若敢笑话你，小爷一针戳死他。”

        说话之间，对方一行已经到了王府门前。有下人连忙上前牵马，墨阳则扛着少年一路飞奔至领军的面前，嬉皮笑脸的道：“王爷今年回来的比往年晚，是不是被什么好事耽搁了行程？”

        李知行摘下头盔扔给墨阳，抬头打量了他肩上的少年一番，欣然点头道：“一年不见，三郎又长高了不少。这一年过得如何，可有好好听老师的话？”

        三郎恭恭敬敬的对李知行稽首见礼：“有劳父亲惦记，三郎这一年过得很好。皇帝伯伯又给三郎换了两个新的老师，目前还在适应的阶段。”

        墨阳见缝插针的炫耀道：“是这孩子太聪慧了，不到一年就将先生的课业学完了。陛下和太后直夸他是神童，年前入宫觐见的时候便让他拜了宋先生和赵先生为师，目下才刚刚开始跟着两位老师学习不久。”

        李知行点头与三郎说道：“他们曾经也是本王的授业恩师，三郎要好好学习，不要辜负陛下对你的期望。”

        三郎乖巧的点头道：“儿子谨遵父亲大人的教诲，定会好好学习，将来要成为朝廷的栋梁之才。”

        李知行这方满意的点头，率先起身往府里走去。墨阳得了空，这才回头打量着远山，唾弃道：“看看你，怎么又黑了！要不是天还亮着，小爷怕是没处找你去。”

        远山一路长途奔波，早已经累得半死不活，如今被墨阳这么嫌弃，气的一张老脸黑中发红，险些昏厥过去：“可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你倒是在家里风吹不着雨淋不着的享福了，知不知道边关苦寒，早晚能冻死人，晌午头的太阳又毒又辣，能活生生把人晒掉一层皮。像老子这样的算是保养的好的，你是没看见别人……”

        “我是没看见别人，光看见王爷了。你瞧瞧你自己，再瞧瞧王爷，都是吃一锅饭的，怎么差别就那么大！”墨阳指着李知行离开的背影，一句话将远山气的险些呕血。

        二人一路打打闹闹进了王府，行至中庭，便看见有人双手托着石磨在院子里扎马步。听见远山和墨阳的说话声，那人兴奋的大叫一声：“远山叔叔！”

        远山老脸又是一黑，不高兴的提醒道：“要叫哥，远山哥哥！”

        那人艰难的转了一下脑袋，一只眼睛斜楞楞的望着远山：“哥，远山哥。我阿爹呢，阿爹回来了吗？”

        远山行至那人的正面，居高临下的望着与三郎一模一样的脸庞，叹息道：“王爷刚才已经进府了，眼下大概是回房沐浴更衣去了。你小子怎么回事，不会又挨罚了吧？”

        二郎支支吾吾的看了墨阳一眼，十分心虚的低下了头。墨阳没好气的说道：“这小子嘴馋，昨儿偷跑出去将隔壁夏大人家里的珍珠鸡烤着吃了。人家管家一大早就找上门来问责，小爷我好一番低声下气的求饶，就差直接跪下给人家磕一个了。”墨阳越说越生气，忍不住上前又踹了二郎一脚：“身体绷直了，今儿不扎满三个时辰的马步，谁也不准给你东西吃。”

        二郎有苦难言，只得委屈巴巴的向远山求救。远山对墨阳的遭遇深表同情，对二郎的处境也是爱莫能助，背着手在中庭转悠了一圈，猛然想起什么似的，忙开口问道：“进府这么久了，怎么没看见莫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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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且说李知行沐浴更衣完毕，正在房里坐着看公文，忽听有人敲门，随口吩咐一声：“进来。”

        屋门悄然打开，莫琼端着茶点走了进来。望着李知行瘦削的身形，莫琼心疼的说道：“是不是边关伙食不好，怎么一年比一年瘦了。”

        李知行捂着嘴轻咳几声，摇头说道：“边关一切都好，倒是你……听墨阳来信说，你娘子又生了？”

        莫琼老脸一红，羞赧的挠着头说道：“去年冬至月的时候生了个女儿，托王爷的福，属下也算是儿女双全的人了。”

        李知行下意识摩挲着腰间的玉佩，点头与莫琼说道：“王府添了人口，这是喜事。过几日让远山搬到墨阳院里去住，你们家里人口多，要住大一点的院子。”

        “多谢王爷，不过还是不必了，我们住的地方已经足够大了……这么多年来，草民一家寄住在王府里，实在是没少麻烦了王爷。”莫琼诚惶诚恐的婉拒道。

        李知行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目光黯然，呆愣愣的望着莫琼手中的点心出神。莫琼小心翼翼的唤了两声，李知行方才回神，不明所以的望着他：“还有事？”

        莫琼说道：“昨晚上宫里就来人送信了，说是陛下口谕，今晚要在宫里举办宴席为王爷接风……”

        不待莫琼说完，李知行便摆手拒绝道：“告诉宫里，本王长途奔波，身体实在乏累。今日的接风宴还是免了吧，改日本王养好了身体，再去宫里与皇兄母后一起吃家宴。”

        莫琼有些为难的劝道：“可是宫里的人说，今日的接风宴，明贤公也会去。”

        明贤公对李家兄弟有恩，他亲自到场参加的宴席，便是连李知行也不敢不去。眼下算是推拒不掉了，李知行只得点头答应下来。实则他也并没有与莫琼说谎，一个多月的长途奔袭，李知行身体属实已经疲惫到了极致。匆忙吃过一口午饭，李知行关起门来倒头便睡。大梦浑浑，再一睁眼，天色已经擦黑。

        莫琼身为李知行的贴身管事，早已经将入宫的朝服准备好。李知行却嫌那蟒服穿着累赘，只简单换了一件云雷纹锦袍，长发利落的束起，发髻之外罩着一尊银冠。虽然是与五年前如出一辙的打扮，然而整个人的气质又大不相同。五年前他初到青义县，端地是清风朗月，润泽谦和。而今在边关日夜厮杀，即便容颜未改，然而毕竟手染无数鲜血，整个人的周身都充斥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戾气，宛若在黄泉滚过一遭的厉鬼，身之所及之处，无不令人胆战心寒。

        在莫琼与远山的陪同之下，李知行一路骑马行至皇宫。早有皇帝备下的龙撵在宫门口候着，见李知行来，掌事太监连忙跪地迎接：“奉陛下之命，奴等特来迎接王爷。”

        李知行望着那龙撵直皱眉：“本王非主君，坐不得龙撵，还是换一顶轿子来。”

        “可是陛下有过吩咐……”掌事太监还欲再与李知行争辩，猛然抬眼，却见李知行满脸不耐烦的神色，一双眸子漆黑深沉，宛若被厚重云层掩住的天光，当即吓得浑身一颤，忙不迭吩咐人将轿子抬来。李知行这方缓了神色，乘轿向内宫行去。莫琼与远山左右随侍，路上远山与掌事太监问道：“王爷可是要先去西宫拜见太后？”

        掌事太监小心翼翼的回复道：“今日有女眷入宫，太后忙着招待女眷，恐怕无暇接见王爷。陛下吩咐先将王爷带到百香殿吃酒，倘若太后得了空便去见一见，不得空便改日再见。”

        李知行将手伸出轿外，动作徐缓的敲了敲轿子沿，沉声问道：“如此深夜，怎么还会有女眷入宫？”

        掌事太监毕恭毕敬的说道：“听说好像是明贤公的外孙女。”听他这般一说，李知行敲轿子的手顿时停了一下，纳罕道：“明贤公的外孙女，早年不是让山贼杀死了吗？”

        掌事太监道：“具体怎么回事，奴家也不知。只听说最近好像又找回来了，老爷子宝贝的跟什么似的，到哪都带着。太后也是听说了这件事，所以才好奇的想要看看人。”掌事太监说罢一抬眼，正巧见着一顶红轿子停在前头岔路口上，当即兴奋的鼓掌说道：“巧了么不是，前头那个好像就是明贤公家小娘子的轿子。”

        李知行应声撩开轿帘，但见一排璀璨的宫灯之下，一众仆婢簇拥着一道红色的倩影，缓慢的消失在宫墙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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