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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淤泥


淤泥

        沈念初三的时候遇见过一位化学老师,五十多岁的老太太,成天凶巴巴的,总喜欢重复同一句话。

        【同学们,人一生下来就是不公平的,这个世界就是分三六九等。社会就是这样的残酷,你没有办法去改变它。】

        1

        冬天的雪很大,也很冷,寒风呼啸,直往骨头缝里钻。

        一个小孩抱着串糖葫芦横冲直撞地过马路,一辆崭新的奔驰冲着小孩疾驰而来,沈念麻木的神经有片刻的苏醒,拖着疲惫不堪早已透支的身体冲了上去,抱住小孩在大街上滚了两圈,没出人命。

        车主是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秃顶男子,骂骂咧咧地开了窗,冲着沈念破口大骂:“自己小孩不看好,出人命了没人管。”

        沈念的神经又恢复了麻木,对男人的谩骂置若用闻,晃晃悠悠地站起来。

        “大冬天的,晦气。”男人骂了

        一声,往地上吐了一口浓痰,开车走了。

        小孩的母亲一会儿过来抱走了小孩,激动得语无伦次,说话时哈出一片白气:“我滴个乖乖,大冷天你怎么自己跑出来了,想吃糖葫芦跟娘说,娘给你做。”

        小孩偷偷向沈念挥手,沈念没什么反应。

        小孩走远了,沈念眯起眼睛,把眼睛眯成一道缝,看着雪地。

        雪地刺眼,男人吐的浓痰更刺眼,深黄色,黏糊糊的。

        恶心。

        喉咙一紧,沈念有一瞬的窒息,她想吐。

        眼前一黑,她晕了过去。

        2

        “你好,叫我老刘就好,是这里的警察。”

        “你好,叫我老马就行。”

        沈念醒来时眼前就是两位警察,他们递给她一杆热茶,沈念捧着那碗热茶,一直没喝,捧了十分钟总算把冰冰凉的手心捂得有了点温度。

        两位警察开始尝试跟沈念沟通。

        沈念沉闷地低着头,不回警察的话,脸上看不出什么明显的情绪。

        直到听到他姓马。

        一阵悚然,瞳孔磕缩,沈念抬头,被雪花打湿的刘海凌乱地贴着额头,手上青筋暴起:“救救我,我先生,我先生要杀了我!求求你们!救救我!”

        她的眼睛里有明显的血丝,两位警察都被她突然的疯狂给吓了一跳。

        3

        我是沈念,我先生是马腾。

        我们是在念书的时候认识的。

        “两位警察不要多想,不是十几岁荷尔蒙正旺盛的冲动青春期。读硕的时候认识的。”沈念解释了一句,手上的茶已经温了,沈念喝了一口,市面上顶便宜的茶,15块钱一罐的铁观音。面前的警察级别不高。

        “沈小姐还读过硕高材生啊,一个女人可真不容易。”

        沈念没心情去附和,苍白地勾了勾唇角。

        两个都是高材生,很多东西能聊到一块。男的帅女的靓,一来二

        去就熟了。

        他们学校是百年的老校,宿舍资源紧张,硕士生没有住宿。于是沈念在外面租了个二十平左右的小房子,一个人住。

        在外孤身一人念书的女生安全很重要,马腾和沈念又刚好在暧昧期,马腾于是自告奋勇地承担了陪沈念回家的重任。

        ”巴黎大概是每个女人都想去一次的地方。”沈念说,头顶的天空湛蓝湛蓝,很干净。

        “大概是三年前我去过一次,的确很浪漫。”马腾说。

        “你去过”沈念惊讶地推了推眼镜。

        “你没去过”马腾更惊讶。“没有。”

        “那你对巴黎的物价都了如指掌”

        “看书看的。”沈念一笑。

        马腾一笑,他笑起来喜欢抿着嘴,有两个好看的酒窝,修长的手指悄悄捏了捏沈念的手心。

        沈念是个很有意思的女人,她很喜欢看书,二十多平的小屋里几乎全是她的书,一本本都快被翻

        烂了。

        《明朝那些事儿》《帝国首辅张居正》《世界战舰》从现代军事》………

        “你真不像个女孩。”马腾打趣”女孩子不都喜欢看言情耽美或者和几个好姐妹刷刷韩剧。”

        沈念故意摆出一副苦瓜脸:“小女子童年悲苦,不比其他女孩子温暖幸福,对爱情小说不感兴趣。”

        因为看的书多,沈念挺会来事,三言两语化解尴尬,和任何人都有共同话题,扔包袱毫无压力,

        经常逗得众人哈哈大笑。同时眼光毒辣,精打细算有真本事。马腾每到困难关头总能发现沈念在一开始就留好了后手。

        他越来越喜欢这个不同寻常的女人。

        两个光警察相互换了换眼色,默契地交换了一个信息:狗血琼瑶套路,因爱生恨。

        沈念注意到了眼前警察的小举动。

        不。不是普通的警察。

        4

        这是沈念第一次去见马腾父母,

        左手牵着马腾,右手拎着她买的礼物,这些礼物花光了沈念这个月兼职赚的所有钱。

        房子作一看简单又朴素,仿佛马腾只是一个普通家庭的普通孩子。

        沈念松了口气,然而她很快意识到自己锗了。

        房中间摆着一张圆桌,看着很陈旧,其实是金丝楠木手工定制的,没几百万下不来。楼梯是紫檀木的,死贵。桌子最偏的一个角落随意地放着马腾父亲的打火机。可能被扔在角落遗忘太久,

        积了一层非常薄的灰。

        沈念扫一眼就被震住了。美国zippo的,镶了钻,五万起步。

        普通人看不出这些,但是沈念能看出来。她瞅了瞅自己手里拎的苹果,桃子,三百块钱的领带,二百五十块钱的裙子……地生出一种极想临阵逃脱的仓促。像是猎物掉进了陷阱的仓促。

        马腾母亲叫马芸,父亲叫马化讯。今年都五十多岁。

        马芸保养的很好,脸上没皱纹,身材高挑,和沈念站一块更像姐妹。马化讯相比差了点,但状态也很不错。

        马氏夫妇人很好,热情地喊沈念“小念”,很自来熟地先来一番寒暄,而后亲热地拉着沈念的手坐下,笑眯眯地聊工作,聊生活。

        “小念家庭怎么样啊”

        ”不太行,父母就当没我这个女儿,八岁就开始自己赚钱吃饭。”沈念乐呵呵地答,俏皮地眨眨眼睛,像只狡黠的小狐狸。

        ”开什么玩笑,世界上哪有这样的父母啊。”马腾从善如流地接沈念的包袱,继而哈哈大笑。

        “是啊,哪有这样的父母。”沈

        念跟着马腾哈哈大笑。

        马氏夫妇在一批精英中杀到现在这个位置,是人精中的人精,沈念不愿透家底他们也不勉强,若无其事地跟着笑。

        众人笑做一团,屋里洋溢着欢脱的气息。

        一团和气各自欢喜。

        那是因为筹谋算计你死我活藏在不为人知的黑暗里。

        5妈妈希望你能分手,你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马芸平静地看着马腾,表情看不出一丝裂缝。她说话向来是很温和的语气,像是在退步地商量,其实只是表面示弱做低,不退步的强势夹在温和的话语里,一个甜枣一个巴掌。这一套对于还没什么社会经验的学生很管用。

        马腾笑了笑:“妈你别开玩笑,小念她本身很优秀。这都2022年了,大家平等,阶级那一套封建的东西早没了,原生家庭没什

        么。”

        马化讯叹了口气:“沈念的原生家庭我查过了,父亲是工厂工人,一个月四千,母亲没工作,她还有个弟弟。这样一个女人和你过不长久的。你真想和她结婚”

        马腾点点头。

        马化讯翘着二郎腿坐在椅子上,慢条斯理地点上一支烟。金河万宝路,15万一包。他吸了一口而后悠哉游哉地长吐出来,烟雾袅袅。

        没人说话,很寂静。

        那根烟吸到三分之一的时候,马化讯灭了尚有火星的烟头,慢条斯理地放在烟灰缸里。这才站起来,走到马腾面前,锤了马腾胸膛一拳,说话不容置疑:“小子,你也不小了,不该天真了。现在,立刻,马上跟她分了。找个门当户对的,最好是留学生。”

        “我的婚姻不需要他人承包。”马腾拒绝。

        “儿子啊,这女人就是那么回事,上面花枝招展,其实这底下都是一样的。跟她分了,想要什

        么样的我给你找。肥的瘦的美的丑的,想操什么样的操什么样的,操多了就不稀罕了。娱乐圈里那些花枝招展的大腕我也能给你找过来。”

        "我要沈念。”

        马化讯恨铁不成钢地又锤了马腾一拳:“我怎么生出你这么不争气的儿子”

        “说重点。”面前警察打断了沈

        念。

        ”重点就是我和他最后结婚了,他要杀我。”

        6

        结婚后的沈念去见了一面当年初三教过她的化学老师。

        化学老师已经退休了,脾气平和了很多,一边浇花一边听沈念讲她和马腾的故事。

        沈念讲完后化学老师刚好浇完最后一盆绿植,是个仙人球,矮矮的,浑身长着刺,丑陋难看。它旁边是一盆牡丹,花开正艳灼灼烈烈。

        不同品种,生下来就不同,生下来就是牡丹比仙人球高出不止一个头。

        化学老师没说什么,常规地视她

        幸福,只是苍老昏黄的眼珠里透出一些怅惘,一些怜悯。

        7

        “你高攀了。”沈念的朋友这么说:“你的学历和他的学历对等,平。你出身平民和他出身官僚,你父亲月入四千和他父亲月入不可估″

        朋友又絮絮叨叨了一大堆,沈念都没怎么听进去。只有一句话透过空气清晰地传进耳鼓膜,把她的自信扎个对穿:“你高攀了。”

        即使一路凭自己考到重点高中,重点大学,考到硕士。在别人眼

        里她依旧是月入四千的工人的女儿,嫁一个和本身实力相当的男人是高攀。

        马腾越来越忙,他凭着父母的人脉开始在官场攒自己的人脉,做自己的局。经常不着家。

        沈念被马氏夫妇要求不工作待在家里

        沈念没有底气反抗,她很聪明,知道在这样位高权重的家庭里反抗绝对不会有好结果。

        马氏夫妇开始针对沈念,没有明面上的撕破脸,只是说话会暗戳戳地内汹沈念,又故意让沈念听

        清楚。鸡汤会兑水,会嫌弃她干啥啥不行。

        在这样的欺压下,沈念开始频繁地想起童年。

        她的童年漫长而苍白。

        沈念的父亲叫沈初,母亲叫王凤霞。

        王凤霞年轻时很漂亮,颇有几分港式美人的味道,出身偏远落后的山村,没见过什么大世面。说话总是温温柔柔娇声娇气的,让人心窝子一热。相亲时碰见了二十来岁的沈初。

        沈初是城里人,二十几岁一腔热

        血,结识了一大帮子江湖朋友,

        走南闯北地想干出点事业。两人情投意合,父母再一拍板,啪,在一块了。

        王凤霞总算走出了偏僻的山村,跟着沈初来到灯红酒绿的大城市。

        王凤霞刚来城市,人生地不熟的,哪里也不敢去,每天的工作就是在家里洗衣服做饭,把二老伺候地舒舒服服的,苦苦地等沈初带着一身烟味酒味回来。

        沈初对王凤霞的乖巧很满意,他喜欢听话的女人。

        ”这么乖的媳妇可不好找,又好看,赶明儿带爷们几个去大山里都取回来几个。”

        “液你妈的。”沈初笑骂。

        沈初和王凤霞有了沈念,王凤霞身子弱,差点死在手术台上。

        沈初喜洋洋地拎着鸡汤来看王凤霞,看到是个女娃子,脸色一变,把熬好的鸡汤端走了。他后来解释这碗鸡汤是要给沈念她姑姑送过去的,人对咱家有恩。

        这些都不重要。

        有了沈念的王凤霞渐渐在城市里交到了朋友。

        沈初很生气,碰巧赵上他生意不景气的时候,软弱好欺的王凤霞顺理成章地成了沈初的出气简。

        有一天王凤霞去帮朋友包饺子,回来地稍微晚了些,高高兴兴地拎着又圆又胖的饺子。

        沈初坐在角落,翘着二郎腿,面色难看。盯了王凤霞一会,他站起来,冷静地砸一样样东西。花盆,玻璃杯,瓷碗………摔到墙上,四分五裂。

        砸完所有东西的沈初开始打王凤霞,王凤霞叫的声音越惨烈,求饶得越没有面子。沈初打得越兴

        奋,越开心。

        圆滚滚的饺子撒到地上,粘上尘

        土。

        小小的沈念躲在小小的角落里,手里捧着一本书:《明朝那些事儿》

        是她从垃圾桶里扒拉出来的,书还新,沈念想不通为什么会有人把这么新的书扔垃圾桶。

        里面的字很小,沈念借着微弱的光线如饥似渴地看:“张牙舞爪的人,往往是脆弱的。因为真正强大的人,是自信的,自信就会温和,温和就会坚定”

        王凤霞依然在惨叫,沈念却仿佛跟着当年明月穿回了几百年前的大明帝国,看万国来朝,赏天子威光。她仿佛在朝堂怒斥诸侯,在乡野驾鹤闲悠。

        也只有这时候,她能暂时逃避惨淡的现实世界,在荒凉白日里编织自己五彩的梦。

        王凤霞依旧执拗地和朋友交往,沈初的暴行也一次比一次残酷。

        他拿着烟头去烫王凤霞的胸,使劲拽她的头发,掐住她的脖子不让她呼吸,抄起椅子就往她头上砸。

        “贱婢,骚货,□□········天天往人家家跑,早被艹烂了吧嗯”

        沈初一句一句地骂,王凤霞越难过越凄惨越嚎叫,沈初越开心。他喜欢听她惨叫。

        这些时候沈念都在看书,他们吵架的时候她在看书,他们打架的时候她也在看书,他们冲他大吼让她滚让她去死的时候她还在看书……她在逃避,逃到书里,逃到自己的梦里。“你为什么不跑”沈念合上书,问满身伤痕奄奄一息的王凤霞。

        “□□崽子。”本来虚脱的王凤震不知哪来的狠劲,猛然抬头,眼里是狠戾”我跑了你就高兴了是吧”

        沈念缩回角落,继续看她的书,几百万字的书已经到达了尾声:【人生并非如某些人所说,很短暂。

        事实上,有时候,它很漫长,特

        别是对苦难中的人来说,漫长得想死。

        但我坚信,无论有多绝望,无论有多悲哀,每天早上起来,都要对自己说,这个世界很好,很强大。

        这句话,不是在满怀希望光明时说,很绝望,很无助,很痛苦,很迷茫的时候,说这句话。

        要坚信,你是一个勇敢的人。因为你还活着,活着,就要继续前进。】

        沈念从八岁就开始自己打工挣

        钱,这不是玩笑。

        沈念越来越大,沈初和王凤霞越来越老。

        沈初不喜欢看王凤霞对着别人笑,不喜欢看王凤霞和别人谈笑风生

        王凤霞只能是自己的。

        这种变态的占有欲随着年龄的增长日益增长。

        沈初从旧货市场拿二十块钱买了把大铁锁,把王凤霞锁在家里,每天只能客厅卧室卫生间这几个地方转。

        “我要出去。”王凤霞说,话音

        颤抖。

        “出去”沈初笑,露出一口大黄牙,他喝了一口面前的酒“出去找艹是吗”

        “我要出去。”王凤霞又重复了一遍。

        “你敢”

        “我要出去。”

        沈初攥起拳头直接往王凤霞头上砸:“出去和卖拉面的老刘鬼混是吧当老子不知道啊艹。”

        “我要出去。”王凤霞不为所

        动。

        沈初危险地眯了眯眼,站起来向王凤霞逼近。

        又是一场暴力,沈念在角落里面无表情地想,她对这样三天两头上演一次的暴力早已无动于衷。

        沈初走的时候腿狠狠地磕了一下桌角,发出一声闷响。

        沈念记得他们那天打得前无仅有的凶,沈初像疯了一样的施暴。那把买来锁住王凤霞的锁狠狠地砸在了王凤霞头上。

        王凤霞住进了医院。

        “这是你逃走的唯一机会。”沈

        念站在王凤霞面前,眉眼冷淡。王凤霞穿着病服,衬得她整个人很苍白。她很瘦,皮包骨头的瘦,沈念觉得一阵风就可以把面前这个弱不禁风的女人吹走。

        王凤霞凄凉地勾了勾泛白的嘴角:“他是我男人,我这辈子该受的。”

        沈念看了她一会儿,突然想起了刘慈欣乡村教师里的一句话:“但穷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那里的人们对于现状的麻木。”

        后来沈初允许王凤霞出门,他也

        依旧经常打王凤霞。

        沈初早不是那个二十多岁年轻力壮的愣头青了。没了二十多岁走南闯北心比天高的激情,逐渐也无可奈何地接受了自己的平庸,安安稳稳地去工厂打了份工,一个月四千块。

        他年纪越来越大,年轻时亏下了身体,脑子越来越迟钝,总是反反复复地问沈念:“王凤霞呢”

        醒来第一句话就是:"王凤霞呢”晚上从工厂大汗淋淋地回来第一句也是:“王凤霞呢”

        半夜从噩梦中惊醒第一句还是:“王凤霞呢”

        沈念不知道王凤霞在哪,但她捧着手中的大学录取通知书,知道自己总算逃离这个家……这个二十多平的小屋了,十年寒窗,终爬出淤泥。

        8

        这样的童年回忆并不美好,深陷这些回忆的沈念变得脆弱,敏感,自卑而暴躁。

        她敏锐地闻到半夜回家的马腾身上有女人的香水味;她在马腾的

        西装上看见了女人的长头发,在灯光下泛着润滑的光泽;她感觉到马腾对她越来越没有兴趣,不管她穿黑丝还是搞情趣。

        种种蛛丝马迹指向一个毋庸置疑的事实:马腾外面有别的女人了。

        这件事实在沈念的心里点了一把小火,但沈念闭眼不看,闭耳不听,硬生生把那把火压了下去。

        这天马腾是在九点回来的,沈念正好在看书:《航空母舰》。

        马腾醉酿酿地皱了皱眉:“把这些书扔了,女人看看言情刷刷韩剧

        就行了。”

        “好。”沈念毫无怨言地合上书,乖巧地点了点头。

        这些书被扔进了垃圾桶。包括《明朝那些事儿》。

        她最喜欢的一套书,扔了,都扔

        了。

        那把熄灭的火在心中悄悄复燃,带着熊熊燎原之势。

        沈念发现自己融不进马腾的圈子,她读过的书可以支撑她表面和那些阔大太们谈笑风生,但合照中她永远站在最边边,朋友圈里永远是被裁掉的一个。

        火势更进一步,沈念强压了下去。

        ”小念啊,你也把家里收拾收拾,天天指望阿姨也不太可能。”马芸一边递给沈念一碗鸡汤一边说话。

        这样的对话已经发生了无数次,沈念看着马芸手里的鸡汤,上面泛着一层亮亮的油,很腻,刚想接过来的时候沈念突然想起了沈初在王凤霞生子时端走的那碗鸡汤。

        鸡汤的香味肆意地弥漫到空气,

        让沈念作呕,她推开马芸手中的鸡汤,外套都没穿就冲了出去。东风萧瑟,沈念只穿了一件薄薄的单衣。

        这是一座很陌生的城市,举目无亲,路旁破败的路灯撒下昏黄的灯光,沈念在灯光下立着,不知道该去哪儿,也不知道能去哪儿。

        或许这么多年来兜兜转转,她把自己活成了另一个王凤霞。东风比秋风更厉害更刺骨,此时打着卷儿钻进衣袖,沈念冻得一激灵。

        她一个人站了很久,最后用有些麻木的手指给马腾发微信:“你在哪”

        沈念等着马腾回消息,一秒……两秒……一千八百秒后马腾发给她一个定位,附革一个“”

        沈念秒回:没事。

        定位是一家五星级酒店,应该是应酬之类的晚会。

        沈念也没心情化妆打扮,叫了辆出租车就飞了过去。

        她看见了。

        看见马腾和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拥抱,接吻。

        她不知道小姑娘多大,目测应该还在念书。

        很美好的年纪。

        沈念一动不动地站着,静静地看着干柴烈火的两个人,她突然觉得好累,仿佛整个人被抽干,榨尽,却依旧不被放过,他们吸她的骨髓,啃食她的血肉。到最后只剩一颗坠入冰窟的心模板化地跳动,标志着□□生命的存在。她心里一直强压着一把火,只等一把柴。按理说这件事就应该是一把柴,惹热浪翻滚火蛇肆意起燎原之势。

        偏偏这件事像一桶水,干脆利落地倒下来,从头凉到了脚。

        彻骨的寒意。

        她不气,不怒,也不恨。

        像是在瞬间坠入大海,海水很深,很冷,很黑暗,也很安静……无声无息波澜不惊……

        沈念在这片安静中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一下……两下……

        她录下视频,转身。

        就在这个时候,马腾发现了沈念。

        他威胁沈念删了视频,沈念看着他趋近疯狂的眼睛,说不。

        我要毁了你。

        毁了你的仕途。

        毁了你的未来。

        毁了你的家庭。

        让你被万人唾骂。

        凭什么你生来就是万人敬仰。

        凭什么我生来就要置身淤泥。

        凭什么!你告诉我凭什么!

        沈念歇斯底里地抓着马腾的袖口,歇斯底里地大喊。

        马腾看着沈念近乎癫狂的模样,他只听进去了一句话:“我要毁了你。”

        马腾摸到餐桌上的水果刀,水果刀很锋利,闪着冷白色的光。

        “你,你要干什么”沈念仓皇后退,像只受惊了的兔子。眼圈红红的,耳尖也红红的。

        “杀了你。”马腾说。

        沈念失魂落魄地跑了出来,在那个杂乱不堪的血夜里她穿过喧哗的人群,穿过寂静的小巷,穿过金色的麦浪,穿过断肠的冰

        凉……

        她没有目的,没有方向,只是趋近疯狂地大步狂奔。

        跑,跑出那片淤泥。

        ……

        原来,这么多年,她并没有爬出淤泥。

        9

        "讲完了”

        ”讲完了。”沈念很冷静。

        “你说的话”警察顿了下,直视着沈念的眼睛“我一个字都不信。”

        10

        警察同志你们好,我是马腾。父亲是正厅级干部。

        在父母的熏陶下,我很小的时候就学了英文,阿拉伯文。一路走来顺风顺水,大奖小奖能挂满一整个墙壁。

        读硕的时候认识了一个女孩子,叫沈念。

        她长得很好看,看过很多书,说话行事都很有趣。

        她喜欢把自己的童年当成笑料说给我听,说她的父亲总是打母亲,说她八岁就开始自己打工赚钱,说她的童年漫长而惨白,唯一的色彩是翻动的书页。

        我知道她在开玩笑。

        世界上哪有这样的父母。

        是啊,她乐呵呵地附和,哪有这

        样的父母。

        我们甜情蜜意你依我侬,后来去见了家长。

        父母对于沈念的出身有些介意,这我明白,但我认定了沈念。

        父母很失望,但对我说过最重的一句话也只有:“你这样爸爸妈妈会很失望。”

        我结婚了。

        警察同志,我到现在都想不明白结婚后的沈念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她自愿地在家里留守,我父母一

        些及其正常的谈话被沈念当成针对与内涵。

        她极端偏执,闻到我身上女人的香水味口不择言:“□□您子在外面找贱女人是吧家花就是比不上外面的野花啊。”

        这只是我出入各类应酬场合不知道从哪沾来的香水。

        她时常阴暗而癫狂,指着我父母的鼻子大喊大叫,时常又温柔乖顺,穿黑色搞情趣,甚至一句醉话都能让她乖乖地把书扔了。

        后来的事情你们应该都知道了,

        她看到马腾和一个女孩亲吻,她一刀子捅死了马腾,夺门而出。

        我看到沈念一边跑一边哭成泪人,我看到她在这座陌生的城市中茫然,可怜又无助,我看到一滴滴眼泪砸到地面,绽出一朵朵花。

        这个时候我突然在想,那些她当实料的童年故事,或许并不是假的

        11

        我是沈念,我一路跌跌撞撞地走出那个肮脏血腥的家,这一路强敌环伺,陷阱丛生。

        我真的走了好长好长的一段路,十年如一日的枕戈待旦,从未敢松懈过半刻。

        我拼了全力,可是到最后,我突然发现我竟从未逃出那片噩梦,从未爬出那片淤泥。

        小孩是大人的影子。

        即使我拼尽全力让自己不去变成沈初和王凤霞,但是少时的记忆太痛苦也太深刻,早在灵魂深处打上了鲜明的烙印。

        我发现自己对马腾有强烈到近乎变态的占有欲。闻到他身上的香

        水我会不受控制地暴走。我变得阴暗而癫狂。

        我很痛苦,在痛苦中挣扎,在痛苦中沉沦。

        有时候我觉得很不公平,为什么我生来就要在淤泥中,我一辈子都打破不了命运的栉柱,为什么有人生来就光芒万丈,站在舞台的最中央。

        我想不明白。

        后来我想明白了,在我把水果刀插进马腾身体的时候。

        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刀刃上挂

        着血珠子,滴滴答答,嘀嗒到地板上。

        我逃不出淤泥,因为我就是淤泥。

        这么多年的耳濡目染让我早在不知不觉间有了暴力倾向,有了变态扭曲的控制欲。

        这是我所控制不住,也反抗不了的影响。

        或许这么多年兜兜转转,我把自己活成了另一个沈初。我曾经对王凤霞的麻木感到愤怒,现在反而不再愤怒了。

        因为我也麻木了。

        当拼尽全力依旧看不到一丝天光,那是不是说明,反抗,并没有什么意义。

        12

        “警察同志,我可以再问最后一个问题吗”

        “可以。”

        “你们是怎么得到马腾的讲述的他没死”

        警察顿了顿:“你在冲动愤怒的情况下捅锗了人,

        那只是和马腾背影有点像的男人,

        三十出头年轻有为,本来有很光明的前途,

        现在沈小姐你问现在现在他已经死了。

        被你捅死的。”

        你就是淤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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