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二十三度
林枋被关在家里四天之后, 终于能去呼吸外面的空气了。身心都得到解放的第一天,他先是去奢侈品店买了最新一季的包,然后开车送去了他女朋友的学校。
看着因为礼物而欣喜若狂的女朋友, 林枋反倒没有多大开心, 在心里盘算着,该什么时候分手的事情。
那天连向邵远都能出来活动了,他们决定坑他一顿, 敲竹杠。
毕竟源头是他, 要不是他打架,还打了不该打的人,他们几个也不会被连坐。
只是这吃饭的受害者们叫不全,谁都没有能够联系上魏枞应。
茶会的包厢里, 林枋一边磕着瓜子,一边刷手机:“电话都不接,不会还在家里坐牢吧?”
蒋栩扬摇头:“不应该,他前几天还和我发信息呢。”
林枋手里的瓜子没了,伸手再去抓一把的时候, 他发现下唇里面嗑瓜子嗑出了一个血泡, 将手里的瓜子丢回去。拿起茶壶往有点凉的茶杯里加了点水,纳闷着前几天都联系了,怎么突然临放‘自由’了, 反而找不到人了呢?
喝了两口茶,林枋思忖了片刻,突然脸上表情变得有些贱兮兮的, 挑眉:“我知道了。”
闻声,向邵远和蒋栩扬抬头看他。
林枋那笑容看着从贱兮兮变得有点猥琐:“肯定是憋了太多天了,这放出笼了, 就去找他女朋友了。”
多没科学依据的一句话,全靠为脑子里的黄色废料在运作。
蒋栩扬白了他一眼,也不知道刚才自己在期待他能说出什么有理有据的话。
向邵远表情和林枋差不多,不怀好意,但林枋这话细想一下就漏洞百出:“可都两天了,再干柴烈火的,也注意保护树木,这么乱砍乱伐,不太好吧?”
两个人开着不着调的玩笑,那会儿没放在心上。
等两天之后,还是没有人找得到魏枞应,林枋开始担心了:“这烈火都四天了,一座山都要烧光了。”
于是一帮人开始给车厂打电话,车厂里没有人说见过他。
林枋也去魏枞应公寓敲门了,没有人开门。
总觉得魏枞应不可能到现在还被关在他们家老宅里,不过一群人还是出于关心开车去了一趟。
挺不凑巧,到的时候正好是饭点,总显得是故意来蹭饭一样。
林枋等蒋栩扬把车靠边停好,解开安全带准备下车,车门刚打开,他人前倾却被一只手拉了回去。
林枋狐疑地看向蒋栩扬,驾驶位上的人目视前方,提醒他:“你看。”
车外一个和他们年纪差不多的女生穿着一套空姐的制服,一手拉着一个行李箱,一手提着一个大牌购物袋。
那人他们认识。
林枋目送着那个女生走进了魏枞应家的老宅:“哇靠。”
这不是魏枞应老爸那个忘不掉的初恋的女儿吗?
不用想了,魏枞应肯定不在里面。
但既然这里都不在,那么他可以去哪里呢?
蒋栩扬重新将解开的安全带系上,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总不能情意绵绵到现在吧,这会死人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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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筠接到向邵远电话的时候在宿舍睡觉,她愣了好久,自己通宵了二十四个小时是睡了二十四天吗?仿佛记忆出现了巨大的空缺一样,为什么向邵远会给她打电话?
而且电话那头好像还是不向邵远的声音。
室友被她的手机吵醒了,时筠躺在床上,手机放在侧脸上,眼睛闭着。
电话挂掉了。
时筠一个翻身,手机从脸上滑下去了,隔壁床的施媛穿过蚊帐拍了拍时筠的枕头,支起脑袋,声音虚弱得很:“是不是又要叫我们去实验室?还是什么?”
时筠感觉自己的魂在梦里飘着,听着施媛的话,她感觉自己好像回答了,但是宿舍里静悄悄的,她将困顿暂时压下去,有气无力,勉强回她:“不是。”
施媛松了一口气,脖子支撑不住脑袋了,她重重躺下去:“那就好。”
不是讲座、不是班会、不是实验室有事、不是医院有事……
是她男朋友不见了。
嗯……魏枞应不见了。
突然,时筠的瞌睡虫跑了。她重新拿起手机,看了眼通话记录,一分钟前,向邵远是给她打电话了,不是做梦,不是幻觉。
对,他们在电话里说魏枞应不见了。
时筠从起床到出门,一共就花了三分钟。
跑到宿舍楼下的时候,她一眼就看见了停在路障旁边的车。林枋叉着腰站在车边,样子着急得不行。
时筠也不知道魏枞应去哪里了,他有多久没和林枋他们联系,也就有多久没和时筠联系了。
林枋叫时筠上车,准备去车厂再找一遍。
时筠上车,看见了在副驾驶上玩手机的蒋栩扬。他微微偏头和后座上的时筠打了个招呼:“不用去车厂了。”
林枋:“那去哪里?”
“赛车场。”蒋栩扬将手机屏幕对着林枋,“车厂的人说魏枞应四天前把改装好的摩托开走了。”
一听赛车场三个字,林枋头都大了。
“所以,是出什么事情了吗?”时筠不明白好好的怎么就玩起失踪来了。
最后一次见他是,他被他奶奶叫回去。时筠在他公寓里补觉,结果原本说晚上回来的人突然说不回来了。
那时候给的解释是向邵远闯祸了,他老爸叫他待在家里避避风头。
正好那几天时筠也很忙,她不疑有他,所以也没有在意。
况且,如果魏枞应不搭理人了,更多的还是会时筠觉得他是想分手,所以她还真没有往他失踪那方面想过。
时筠问出这个问题,前排两个人都没有回答自己。主要这件事涉及到了魏枞应家的陈年往事,这是别人的私事,林枋也不知道魏枞应会不会想要告诉时筠,告诉别人。
可无视时筠也不太好,他偷偷望向蒋栩扬,那目光被蒋栩扬发现了。
蒋栩扬瞥他:“你想说就说,而且你都把人喊出来了。”
林枋想也是,万一不交代清楚到时候找到人了,时筠在雷区上反复横跳也不好。但是全部都说也不好,他就稍微透露了一些。
趁着十字路口漫长的红绿灯,林枋踩着刹车,转过身:“魏枞应爸爸有一个忘不掉的女人,那个女人死了,留下一个女儿。魏叔叔现在照顾着那个女儿,而且……那个女儿现在好像还变成了魏枞应的……小妈。”
“小妈?”时筠一愣。
“小妈?”蒋栩扬震惊。
听着两声一模一样的话,林枋看向蒋栩扬:“你不也看见那个女的进了老宅吗?你这么惊讶干吗?”
蒋栩扬骂了句脏话:“私生女懂不懂?还他妈的小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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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枞应小时候其实都不知道自己爸爸妈妈关系不好,他一直以为爸爸不回家,妈妈总是在房间里不出门是很正常的。
直到他第一次去林枋家过夜的时候,他才知道原本别人家的爸爸妈妈会互相打趣开玩笑,原来爸爸也是可以待在家里吃饭的。
明白了他爸爸在外面养了女人是初中的事情,他也明白了自己家里这样的家庭氛围是少数。
那时候比起烦恼作业,他经常思考的问题不是x、y这类未知数,而是他爸爸妈妈什么时候会离婚。
他们家就像是一条被扯住头扯住尾的一根皮筋,总有一天会断的,总有一天貌不合又神离的夫妻两个人要分开,但是在分开之前那个女人死了。
原本魏枞应以为或许爸爸妈妈还有可能因此重归于好,毕竟那个女人已经死了。
可死讯没有让妈妈高兴起来。
魏枞应不懂,直到妈妈声嘶力竭地告诉他:“死了我就再也争不过她了。”
没有人能比得过争得过一个死人。
当年他妈妈也是爸爸抛弃初恋的理由,那初恋现在最终还是成为了悬在天上的一轮月亮。那个曾经在小时候困扰了魏枞应很久的‘爸爸妈妈什么时候离婚’的问题,也在他初升高的时候得到了答案。
妈妈走得很干脆。一个月后,他才收到寄件地址是新加坡的一封信。
信不长,一大半都是在写妈妈在新加坡的房子的那个花园。
到最后零星几个字是在问他过得好不好。
这封信,魏枞应到最后都没有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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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最近吃住都在赛车场附近,他哪儿也不想去,除了赛车什么都不想做。一遍遍刷新着赛车场里自己原先保持的单圈记录,他不怕死一般将油门拧到三百。
那天从爷爷奶奶家离开,魏枞应漫无目的地开车开了一个多小时,回过神的时候,他已经开上了高速,就近在一个服务区里停车,他不知道自己在车里发呆了多久,将一包烟抽完之后,魏枞应给他老妈打了一个国际长途。
新加坡这里没有时差,魏枞应电话拨过去的时候也是新加坡的下午。
电话接得很慢,等快要挂断的时候才接通。
电话那头的人声音很轻:“喂。”
听着那熟悉的声音,魏枞应靠在驾驶位的椅子上,握着方向盘的手越来越用力:“妈,你在干吗?”
“妈妈没在忙什么。”大约是感觉到电话那头的儿子情绪不对,又问,“是不是出什么事情了?”
魏枞应把自己发现原来那个女人的女儿是魏名诚私生女这件事说了出来,可是电话那头的反应却很平淡。
或是早就对魏名诚失望透顶了,所以现在已经波澜不惊。
又或许他老妈早就猜到了。
两个原因魏枞应不知道是哪个,意识到这件事说出来也只会再一次伤害他老妈,魏枞应刚想把话题转移走,却听见电话那头传来稚童喊妈妈的声音。
那一声声‘妈妈妈妈’……
和他讲电话的女人将手机拿远了一些:“妈妈在和哥哥打电话,你睡午觉睡醒了?要不要和哥哥说句话……”
电话那头的小孩不知道说了一句什么,听不太清楚。只是安静了一会儿之后妈妈的声音重新在麦克风里响起:“这件事对妈妈来说已经过去了,就这样吧。你妹妹醒了,我过去看看,这件事你也别放在心上了,该是你的东西还是你的。”
电话挂了。
魏枞应不知道自己又在服务区坐了多久,看着来来往往,在服务区稍作停留的车辆。夕阳慢慢下山,余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在最后十几分钟闪耀天际。
魏枞应渐渐反应过来,妈妈到最后也没有问问他是什么心情,也没有安慰他。
就像是那封信一样。
或许他对妈妈所有的维护都是在维护以前的自己,不平是为以前的自己感觉不平。
爷爷奶奶对自己的疼爱也是因为自己是魏名诚的儿子,如果他不是魏名诚的儿子他就得不到现在这些,如果别人也是魏名诚的孩子,那么那个人也能得到他有的东西。
望着天际的云霞,霞光熠熠。
余晖依旧刺目,但也就那么几分钟的事情了。
他在就近的一个路口下了高速,一路超速开去了车厂。
从程舸那里拿走了改装完的摩托的车钥匙。
他去赛车场跑了一圈又一圈,嗅着空气中轮胎的焦味,感受油门拧下去时骤然在身侧产生的风。
有人说这种感觉是追逐灵魂的感觉。
他突然明白,他要的是无条件地选择他爱他,站在他这边的爱人。
他不允许背叛,他也做不到为别人改变,到最后他发现这个人只可能是自己。
他整天不是待在附近的宾馆就是在赛车场上跑圈。
每天时差颠倒,手机关着静音,谁的电话都不接,谁的消息都不回。
赛车场旁边有个便利店,便利店的重点服务对象是后面郊区那片没等到拆迁的居民,还有附近厂房的工人。
魏枞应从货架上拎了一打啤酒,低头一边用手机翻开付款码,一边开口报了个香烟名字。将手里的啤酒放在收银台上,等了等没见香烟一起拿过来,他抬头,发现不是前几天总见的那个老板。
收银台里站着的是一个年纪比他还小的女生,有点茫然地看着他,似乎并不知道魏枞应口中的烟是哪包。
穿着高中的校服,大概是周末放假来帮忙看了一会儿店。脸上还是未脱去的稚气,也没有化妆打扮,看着年纪更小了。
魏枞应指了指她身后架子上的烟:“从右边数第二列,下面……再下面那个。”
架子还挺高,魏枞应看她踮起脚将烟盒取了下来:“要几包?”
魏枞应将暗下屏幕的手机重新打开,抬手比了个一。
“一共七十一块六。”
魏枞应将手机屏幕对着她。
她指了指贴在收银台上的二维码,继续说:“你扫我,给七十一就好了。”
便利店门口挂着塑料的隔热帘,隔热帘上看着有点旧了。因为夏天帘子都拨到了旁边,用一根绳子系在一起。但估计过两天就要放下来,毕竟首府的冬天来得早。
秋高气爽的季节已经过了,首府今年的冬天可能来得会更早一些。不远处沿路种植的樟树落叶量惊人,还有些树叶已经发红发黄,悬在树枝上摇摇欲坠。
手里的啤酒还有点重,还是单手提着,另一只手将烟盒盖子打开,用拇指将一根烟往上推,然后用嘴叼住。烟盒重新丢回裤子口袋里,再把打火机拿出来。
风在刮,他没有多余的手帮打火机挡风。干脆侧身背对着来风的方向,火机里可能没有什么油了,他打了好几下才成功。
白烟从嘴角溢出,他一抬头看见了从便利店里出来的小姑娘。
她手里拿着一个塑料袋,还拿着一个打火机。
看见魏枞应把烟点上之后,又跑回店里了。
那样子看着还挺好玩。
在将包裹着八听啤酒的塑料膜上扣出几个洞,这样提着轻松。步子懒散地朝着宾馆走去,昨晚从赛车场里离开都时候都四点了。
今天一大早他就被走廊上的正宫抓小三动静给吵醒了,被吵醒之后怎么都睡不着了,下楼去吃个早饭,食不知味就算了,还没吃完就害得他胃疼。
走回宾馆门口的时候,手里的烟还没有抽完,他站在落叶纷纷的樟树下面,抬头看着贴着大厅禁烟牌子的宾馆。
其貌不扬,外面看着就破破烂烂的。
前台只有两个人上班,早晚轮班。
魏枞应其实碰见值晚班的那个人更多,但是却不记得晚班那个人长什么样子,因为每次他从赛车场回来她都是趴在前台睡觉的姿势,留给魏枞应的从来都是一个头顶。
烟快抽完了。
一片叶子落在他袖子上,他看着泛黄的树叶,抬手用拿烟的手将叶子拂去,烟灰落在了黑色的袖子上,防水材质的外套,不沾灰,下一阵风来,灰白色的烟灰也消失了。
烟燃着,他慢慢将烟头上的灰蓄了起来。
无聊地看着脆弱不堪的烟灰,他在想不知道烟灰能留多久,结果刚想完,魏枞应就听见鸣笛声,手一抖,烟灰下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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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蒋栩扬最先看见站在路边上的魏枞应。
林枋一脚刹车踩下去的时候丝毫不担心被后车追尾,他打了转向灯将车停到路边,然后不解气地按了一下车喇叭。
可惜他没有被怎么吓到。
魏枞应转过身,发现是他们,脸上也没有多少喜悦。
视线越过问责的两个人,落在了从后排上动作慢悠悠的刚下车的时筠。
她还有些身处事外的迷茫感。环顾四周之后,才慢慢将滑落肩头的针织外套往上拉了一下。
林枋那几句永远不变的翻来覆去的话,魏枞应照旧是当做耳旁风,装聋作哑。
无视了走到跟前的林枋,他就看着时筠慢悠悠走过来,抬手把手里的烟按灭在垃圾桶盖上,将空出来的手朝着走到跟前的时筠伸了出去。
林枋还在那里问着:“你怎么回事?我们有多担心你,你知道吗?”
喋喋不休的话,让魏枞应全部挡在了耳朵外。
等她把手递给魏枞应,听他面对林枋的关心也只是很淡定地朝着蒋栩扬点了一下头,用最气人的淡定样子,开口:“你们先回去吧。”
其他什么都没有再说了。
没有解释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也没有告诉他们自己如何。
当然‘你们先回去吧’的主语里没包括时筠。
林枋听着逐客令,更生气了。为了他担心了这么多天,差点就报警了。
但对比林枋的不淡定蒋栩扬就要淡定,也不生气,就看了看时筠又看了看魏枞应:“行,你要有事给我打电话。”
然后招呼才下车一分钟都没有的林枋上车走人。
“这就走了?”林枋懵了。
蒋栩扬没搭理他,拉开车门上车。
见蒋栩扬乖乖上车,林枋动了动嘴巴,骂了句无声的脏话。踢了一脚车轮毂之后打开了驾驶位的门,上了车。
看着副驾驶上,系着安全带的人。
林枋视线越过蒋栩扬,又看了看车外站在一起两个人,林枋总有白跑一趟的感觉:“我们就这么回去了?”
“看见没死不就好了,二十五岁了,半五十的人了。你也少跟老妈子一样管着他,他要服从管教他就干不出这种事,所以你啰嗦他也嫌烦。现在送我去上班,路上开慢点,不然我还能赶上开会。”蒋栩扬双手抱臂,闭目养神,“再说了,人家这会儿才要开始上山砍树。我们两个碍事了。”
目送着林枋的车渐渐消失在红绿灯路口,时筠反应过来自己还没有上车。不得不说林枋的车技还是很不错的,开得很稳,她一路上困倦感生长。
视线还落在车消失的路口,直到手指上传来揉按的感觉,让她把神游的注意力重新拉回到身体。
魏枞应捏着她的手指,看她注意力重新集中了,才开口:“最近很忙吗?”
“那肯定啊。”时筠瞥了他一眼,损他,“反正不比你清闲,还有空闹个失踪。”
语气阴阳怪气。
看见她和林枋他们一起来找自己,魏枞应挺开心的。
因为开心,所以听她阴阳怪气,反而觉得她可爱:“你这掏心窝子的话,听着让我心窝子真疼。”
时筠抬手,将手握成拳头,朝着他胸口捶了一拳头:“活该。”
作者有话要说: 哦!是谁今天更了一万三!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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