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042章
在他扯掉口罩的那一瞬间,姚思梅的表情是显而易见的惊讶,她的目光在池霁和陆长明的身上流转片刻,半天没能反应过来。
“你们……特地一起来的吗?”
“是的阿姨。”陆长明不卑不亢,礼貌又谦和的笑着,“伯父给池霁打电话的时候我刚好也在,听说您病了,刚好最近这段时间比较闲,就和他一起过来看看您。”
说完,陆长明走上前把手里的果篮放在置物柜上面,回身站在池霁身后。
“祝您早日康复。我父亲认识一些抗癌这方面的专家,如果需要的话您可以随时说一声,我试试看能不能帮上忙。”
当年,池振鸿本就不赞成池霁和陆长明交朋友。
姚思梅虽然并不干涉自己儿子的社交,但每次在池振鸿因为池霁和陆长明走得近而苛责教训的时候都不会多说什么。
两人分工明确,一个是慈祥的母亲,一个是严厉的父亲。
姚思梅从来不插手自己的丈夫教育儿子,只会在心疼的时候出来护着,劝一劝。
她接受程度,可能仅限于池霁和陆长明交朋友。
当年家里因为池承霖拍的那张照片而闹成一团的时候,姚思梅大概也是无法接受的,只是不忍心和池振鸿一样说那么难听的话对孩子进行二次伤害。
如今,当年那个被池振鸿看不起的陆长明已经火遍大江南北。
池霁在米国都会时不时看到有关于陆长明的消息,更何况一直都在国内做生意的池家。
这些年陆长明的名字忽然家喻户晓如雷贯耳,姚思梅心中有数。只不过每次看到的时候,心中顶多泛起一些莫欺少年穷的唏嘘罢了。
她也明白当年池霁之所以出国,就是因为池承霖的频频的打压和为难。
雪崩到来的时候没有一粒雪花是无辜的。
池承霖是点燃引线的那个人,而陆长明是引线本身。
时隔多年终于和自己的儿子再次重逢,姚思梅自然喜不自胜。
可她无论如何都想不到池霁的身边还形影不离的跟着一个陆长明。
陆长明就像一张怎么都撕不掉狗皮膏药,被一个偶然路过不负责任的大仙强行绑在池霁的命格里面了,甩都甩不开。
内心再怎么复杂,姚思梅终究是一个有阅历有教养的成年人。
至少伸手不打笑脸人的道理还是懂的。
她对着陆长明展开笑容,温和的说道:“我记得你们以前是中学同学吧,小陆现在很厉害呢,经常在电视上看到你。”
陆长明两手插兜,大大咧咧的弯起嘴角。
“过誉了,就随便唱唱歌啥的娱乐一下观众罢了,不怎么厉害。”
简单的寒暄说到这之后姚思梅就将目光转移到池霁身上,明显有话想说,却欲言又止。
池霁看出这一点,转头望了一眼身后的陆长明,有些为难。
在娱乐圈打拼了这么多年的陆长明十分善于察言观色,反应很快的挠了挠头,反手指向病房门:“那什么,你们这么久没见面了肯定有话要说,我正好想四处转转来着,先撤了。池霁,完事儿给我打电话。”
说完,目光中溢满笑意的陆长明对着池霁在耳边比了个打电话的手势。
池霁扯起嘴角回他一个笑:“好。”
话音落后,陆长明就转头干脆利落的走了,在姚思梅使了个眼色之后,陈姐也紧随其后离开。
无关人士自行退场,病房里只剩下母子俩。
“小池,你这些年一直都和陆长明在一起吗?”姚思梅开门见山的问道。
“没有。”池霁矢口否认,“我回国之后才遇到。”
姚思梅百思不得其解,迫不及待的追问道:“你跟他,真的是承霖说的那种关系吗?”
一幕幕不堪回首的往事全都随着这一句话在池霁的脑海中浮现,周围的氧气仿佛又开始变得稀薄,连消毒水的味道都开始变得刺鼻起来。
呼吸频率逐渐开始不受控制,池霁强行压抑着心底翻涌的情绪,神色如常的回答道:“我不知道他说的是哪种关系。”
姚思梅开始着急了:“就是那种……”
“妈!”积蓄已久的怨气突然爆发,池霁如同遇到了什么洪水猛兽般抬高声音打断姚思梅的话,眼角染上一抹薄红,“我和陆长明是什么关系,关池承霖什么事?”
自从小学时期转学过后,池霁就像是变了一个人。
哪怕是受了天大的委屈,被池承霖百般为难。
哪怕是一朝事发,被盛怒之下的池振鸿教训在书房里罚跪,他都保持着那个年龄不该有的成熟与忍让,一声不吭从头到尾没有反抗过,哭也是默不作声的哭。
这是池霁人生中第一次因为池承霖的原因在姚思梅面前表现出如此强烈的反抗。
姚思梅这才意识到自己说话的方式不对,不小心揭了池霁的陈年旧疤。
明明她早就知道这孩子才是最无辜的那一个,也在这六年里始终心存愧疚,念念不忘的放不下。
纵然在同龄人里面已经算是保养的很好,可姚思梅还是在这六年里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老了,她眼含泪光,哽咽着对解释“妈妈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关心你……”
池霁双眼发红,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眸中是深深的不解。
“妈,从小到大我都在按照爸的要求竭尽全力想成为一个让你们满意的儿子。也一直都不明白为什么无论怎么做,爸爸都总是对我不满意,仿佛我始终都没有达到他的预期。后来我知道了,那是因为我即使十分努力却总不是最优秀的那一个,家里有最好的饭菜我却喜欢吃路边摊,学校里有那么多官二代我却总和陆长明一起玩,所以爸爸认为我不是池家的血统,不优秀,天生资质平平上限低,简单来说就是笨,对不对?”
这些话池霁很早之前就明白,只是没有拿出来说。
话音落后,姚思梅虽然一直都在摇头,可池霁还是从她的眼神中得到了确认。
多年的执念得到证实之后,池霁竟然没有当年一个人踏上异国他乡飞机的时候那么痛彻心扉了,只是湿着眼眶悲凉的笑了笑:“所以池承霖回家之后,我才被毫不犹豫的抛弃了。”
池霁的苦笑让姚思梅打心眼里难受,她潜意识里不停的摇头,言语却显得那么徒劳无力:“没有,妈妈从来都没有想过要抛弃你。”
“一定要把我丢到路边才算抛弃吗?”
池霁嘴角勾着微笑的弧度,积蓄在双眸中的眼泪却缓缓划过侧脸,如同将水面的枯叶卷入河底的最后一波暗流。
“你和爸爸一直知道池承霖一直在学校里欺负我,想方设法让我难堪,可你们一直都把这当做孩子胡闹,从来都没有管,不是吗?”
姚思梅满目愧疚:“当时我是觉得小孩子不懂事,你是做哥哥的,让着弟弟没什么……”
“对,是啊。”池霁苦笑着点头,“我一开始的确同情他的儿时的遭遇,把他当一个不懂事的弟弟让着他,从来不计较。可是妈妈,他把我当哥哥了吗?他所做的一切只有一个明确的意图,就是让我从这个家消失。”
听到这里,姚思梅闭上眼睛揉太阳穴,显然也无奈极了。
念及母亲还在生病,池霁深呼吸调整了一下情绪,低垂着眼帘有气无力的说道:“我真的不愿意让你为难,所以如他所愿走得远远的,为什么还要揪住我不放呢……”
姚思梅擦掉眼泪,叹息了很久才抚平情绪,神情低落的说道。
“对不起,刚才不应该这么问你,妈妈向你道歉。可能是前段时间你爸爸给你打的那个电话让你不舒服了,你别计较,下次我不会再让他那样了。”
听到这里,池霁眉头一蹙:“前段时间?什么时候?”
“嗯?就是……让我想想……”姚思梅微顿,思索一会儿之后才继续说道,“就是袁家女儿结婚那天,承霖回来的时候说他遇到你了,软磨硬泡说想去S市发展。你爸爸一直都准备在S市拓展一下我们的规模,就打算安排承霖去我们S市分公司,那天非要给你打电话想让你照应一下承霖,我不赞同,可他最后还是打了。”
池霁思前想后,印象中都不存在这个电话。
他大概推算了一下,理论上那个时候自己应该已经睡着了。
按照姚思梅这个说法,那个电话肯定被接通了。
当时那个房子里面除了他之外只有一个人,是谁接的不言而喻。
然而此时此刻池霁已经不想再去计较这件事了,得知池承霖要去S市这个消息,他只觉得自己身边被安放了一个定时炸弹,瞬间烦躁无比。
“我不知道爸爸想让我如何照应他。”池霁眼角挂着半干的泪痕,淡漠的说道,“但我只想说,我不欠他什么。大家都已经是成年人了,各凭本事。”
池霁的态度显而易见,明确表达自己不会再像十几岁时候那样忍让池承霖了。
面对两个儿子几乎要彻底撕破脸的针锋相对,姚思梅只觉得头痛。
她反复揣摩许久,终究还是忍不住叹气道:“小池,我知道你一直以来受了很多委屈……但我还是希望你别恨你弟弟,不要和他一般见识。”
闻言,池霁莫名一笑,目光惨淡的注视着自己的母亲。
“我连埋怨的资格难道都没有吗?”
话毕,姚思梅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房门那边就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清脆明朗带着笑意。
“可以啊哥哥,当然可以啊。”
池霁下意识浑身一震,睁大眼睛回过头,眼睁睁看着池承霖被推进来,目光中的凉意清晰可见。
“但我可不可以问问你,为什么你干干净净,我却跌在尘埃里爬不起来?”
说到这里,池承霖刻意停顿了一下,下唇微微颤抖,似乎连自己都不愿意讨论这个话题。
他像一只炸毛的刺猬不愿在池霁面前暴露脆弱的一面,冷笑一声,转而说道:“你一家公司,我一家公司,这很公平吧?我们两个完全可以向妈妈证明谁是最优秀的那个儿子。但你把陆长明拉进这场对局是不是有点欺负人了呢?让他出局,我们公平竞争。”
“承霖,别胡闹了!”姚思梅严厉制止,“你哥哥没有这个意思。”
“那他是什么意思?他说他不欠我什么?说的好啊!”
池承霖脸上挂着纯真无辜的笑容,说出的话却带着凉意,目光转而紧锁在池霁身上,彻骨的怨恨激发出的狠戾如同盘踞已久的蛇吐出剧毒的蛇信。
“你躺在柔软的床榻上做美梦的时候,我在茅草房里面被虱子咬。你吃家里大厨做的海参鲍鱼的时候,我在啃比石头还硬几乎能把人噎死的馒头。你背着书包坐着八位数的豪车上学的时候,我被人贩子打断了腿,每天沿街乞讨……哈哈哈,你现在跟我说你不欠我什么?”
说着,池承霖弯下腰捂着肚子身体颤抖,笑了半天之后才红着眼睛抬起头,恶狠狠地盯着池霁.
“享受了原本属于我的东西,你凭什么可以高高在上的说不欠我什么?那你倒是把我的人生还给我,把我受过的那些罪都轮着来一遍。你也走一遍我走过的路,看看能不能做到优雅的宽恕!让我想想,就从打断一条腿开始,需要我帮忙还是你自己……”
“承霖!”姚思梅激动的打断他的话,“不要再说了,这不是你哥哥的错。”
“那是我的错吗!”池承霖气得眼白蔓延起血丝,想要站起来却无能为力,坐在轮椅上愤怒的大吼,“是我的错吗?!”
姚思梅急促的吸了一口气,看起来心脏已经开始有些难受了。
站在一边瞠目结舌的陈姐慌张的跑过去,赶紧查看了一下姚思梅的血压和心跳,然后小心的把他扶回床上,小声说道。
“两位少爷不要吵了,夫人她……”
“闭嘴,什么少爷!”池承霖满目恼火的吼道,“池家只有一个少爷,是我池承霖!”
陈姐胆战心惊的低下头,彻底不发一言。
面对池承霖的爆发,姚思梅无言以对。
自从池承霖回到了这个家就一直都是这样。
只要闹起来就没有谁是谁非,她无论怎么做都是拉偏架,都会伤害到另一个孩子。
如果制止池承霖对池霁的报复,就会换来近乎疯狂,甚至以死相逼的反抗。
相比之下,作为一个母亲他没有别的选择,只能选择让情绪相对稳定的池霁受点委屈。
至少池霁不会寻死觅活。
从池承霖那番话音落后,池霁就已经丧失了所有斗志。
对,没错。
池承霖是道德绑架,是报复错了人,恨错了人。
道理他从来都懂,可还是和六年前一样除了忍气吞声没有任何办法。
因为池承霖根本意识不到这是错的。
他在人贩子手里长大,回家的时候已经十几岁大了,连字都不认识。
扭曲的三观在这种环境下被潜移默化的灌输。
所以是非不分,一意孤行,讲不通道理。
头顶的吊瓶在因为姚思梅刚才情绪激动之下的动作剧烈摇晃,池霁脑内又开始了无休止的耳鸣,他抬眸望着塑料瓶里面清澈透明的液体,忽然觉得自己很累很累。
好像所有的力气都被抽空了一样,从来都没有这么累过。
他撑着床边站起身动了动嘴唇,犹豫片刻,终究略过了妈妈这个有可能会让池承霖更加疯魔的称呼,嗓音干燥且苦涩。
“我还有别的事,改天再来看您,保重身体。”
话音落后,池霁就毫不犹豫转过头。
姚思梅从床上做起来伸手想要拉他,可还是恰巧错过,拉了个空。
她嘴唇微动,终究没有开口挽留。
离开病房之后,池霁木然的抬起头,在长长的走廊里望了一圈,没有找到陆长明和茅晓任何一个人的身影。
在那一刻,他眼底最后那一点点光亮随之熄灭了。
恍惚中,池霁感觉自己在不清醒的状态下走了很久很久。
他不知道要去哪里,也没有任何一个人对他多加注意给予关注。
在医院里,行尸走肉般的人本来就有很多很多。
就这么漫无目的行走了不知道多长时间,池霁感觉周围空气一凉,他不知道从住院部哪个侧门出来了。
外面的雨还在下,比刚才要更大一些,地面逐渐湿润,空气中蔓延着泥土和青草的芬芳。
池霁贪婪的呼吸了一口久违的新鲜空气,然后听到不远处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声。
抬眼一看,周围有不少人。
池霁本能的走过去,一眼看到人群中央是一个头发灰白的中年妇女,她瘫坐在地上,一边哭一边不停的拍打自己的大腿,时而骂人时而哭诉自己命苦。
这世界上命苦的人太多了。
池霁神色低落,正欲要转头离开,却听见旁边围观的人讨论,说这个妇女是从乡下来给自己的女儿治病的,因为农村人没有存钱的概念,住院和买药的钱不小心被偷了。
附近围观的人很多,有些表情怜悯,有些纯属看热闹,还有接警之后过来了解情况的警察。
几乎每一个人都撑着伞。
淋雨的只有池霁和警察,还有那个中年妇女。
池霁下意识摸了摸兜打开钱包,发现里面只有卡,自己一分钱现金都没有带。
额前的头发汇聚起雨滴落在睫毛上面,池霁的眼睛没来由的酸涩了一下,他快速的眨了眨眼,感觉自己脸上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滑落了下去。
他抬起头四处望了望,想起来的时候在医院门口见过一家银行。
阵雨就是这样的毫无征兆且越下越大,围观的人群很快就散了,只有中年妇女一个人坐在地上崩溃的大哭。
因为容易得手,医院里的小偷总是特别多,警察见多了这种事情也无能为力。
通过监控的方式能抓到的特别少,且这种小偷基本都是连续作案的惯犯,偷到钱之后马上就去赌,等到警察找上门的时候一无所有,被偷走的钱基本都回不来。
过了一会儿,池霁缓缓地走回来,在两个警察诧异的目光下往中年妇女手中的帆布包里面塞了十万块钱。
这些钱很大概率比丢的还要多,中年妇女一时也没有反应过来,回过神之后立刻跪在地上不停地磕头。
池霁当即扭身想走,刚抬起脚步就被警察拽住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都解释了一些什么,最后留了个手机号之后就被警察放走了。
没走多远,池霁看到前面有一把长椅,没想太多就坐了过去。
在坐下之后这段时间,池霁感觉自己想了很多事情,但又好像什么都没想,连时间观念都已经模糊了,隐约间口袋里的手机好像在振动,池霁却不想管。
他闭上眼睛抬起头,任由冰凉的雨打在自己脸上,试图通过这种方式来让自己从这场噩梦中清醒过来,最终却以失败而告终。
不知道过了多久,池霁感觉有人扯住了自己的胳膊。
刚睁开眼,他就被一下拽起来,抬起脚步跌跌撞撞的被拉到不远处的屋檐下。
“你干嘛呢搁那儿淋雨。我都找你半天了。电话不接,微信不回,刚喊你还不搭理我。”
陆长明甩了甩自己头发上面的雨,看着池霁这全身上下都湿透了的样子一脸莫名其妙,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脸:“咋回事儿啊,你寻思啥呢?”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到了G市,陆长明染上了一些很明显的本地口音。
池霁脸上和睫毛上都是雨水,他抬起湿漉漉的眼睛望向陆长明,嗓音晦涩的问道。
“你去哪了,为什么不在。”
也许是因为雨声太大,陆长明没有听出池霁语气中的质问。
他把手伸进自己的大衣,从怀里掏出一个热腾腾的一次性塑料袋,笑容明媚,邀功似的在池霁眼前晃了晃。
“我给你买了个烤红薯!哎你可算是不知道,我就寻思这附近有家烤红薯来着,淋着雨在医院门口找半天,问了好多本地人,路上还碰见一个小姑娘差点……”
话未说完,滔滔不绝的絮叨声戛然而止。
池霁毫无征兆的上前半步死死抱住陆长明,然后将脸埋在他胸前泣不成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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