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十秀
柳芳心里一阵发凉,觉得自己儿子被这个老奴骗了。
“奴十秀,十三岁被卖入雷家,自雷关郎君出生,奴就一直照顾他,至今已有四十一年。”
秦砾看了眼秦泽,这种家奴做人证,怎么看怎么都得向着她主子吧?但他看到秦泽投回的大义凛然的眼神,又莫名放下心来。
“雷氏子言秦禾与柳芳私通之事,你可知其中实情?”
十秀抬起头,枯黄的脸上带着坚定:“奴知。”
柳芳正不知所措,就听十秀苍老的声音继续传来:“秦禾与柳芳并无私通之事!”
哗!
在场的所有人都十分意外,这四十多年的家奴堪比家生子,怎么敢帮着外人?
可越是这样,这话反而越值得相信。原本找被告方家奴做人证,大家都觉得可笑,这不上赶着送人头吗。万万没想到,峰回路转,一波三折?
大家竖起耳朵听这老奴的证词:“奴一直在后院伺候,可以作证柳芳一直在院中,从未一人出过门,更无可能与秦家私通。”
“刁奴!我雷家待你不薄,你居然敢做出这等叛主之事!”雷关气得脸都发白,赶紧转向秦砾:“这刁奴叛主,一派胡言,理应杖死。”
“住嘴!本官审案,安容你随意置喙?”
“大人,这刁奴冤枉我,您竟然置若罔闻吗?”雷关痛哭起来,又是那出老戏。
不过这次节奏显然再带不起来,大家好像看清了他那一套,且十分腻味,忍不住开始骂他。
“逼逼赖赖地干甚么,赶紧让大人把案子审完,老子还等着打你一顿!”绿帽男们气愤地说。
“就是,我看也不用审了,这个东西满嘴胡话还惯会演戏,打一顿!”赔钱挨打的富人们气愤地说。
“秦大人刚正不阿,为民做主,秦禾也是秦家人,肯定不会做那种事,定是被这货诬陷,打!”出过气的百姓气愤地说。
柳芳豆大的泪珠打在地上,忍不住哽咽出声。
此时的人们好像忘记了之前是来看雷关与秦家热闹的,他们再不相信雷关的话,甚至觉得这个热闹有点味同嚼蜡吃得索然。在他们的心里只是一件无足轻重的八卦被捶破,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是对秦家来说像是一朵终日压在头顶的乌云消散,天晴万明。
“当日柳氏想和离,结果雷关一纸休书言她不守妇道、勾结外男,柳氏不服欲报官,要与他拼个你死我活。雷家的腌渍事不少,以为柳氏知道什么,于是犹豫起来。他们找到老奴询问,老奴当时撒谎,说她确实知道一些事,他们心生忌惮便签了和离文书。”
柳芳听到这里惊得连眼泪都忘记流,她当年还好奇这雷关怎么突然间同意了和离,原来这后面还有十秀插手吗?竟是她冤枉十秀,其实对方还是帮着她的?
“知道什么事?”
“雷关与他的表妹齐氏女私通,致使齐氏女有孕。可齐氏女早有婚约,齐家人不知道此事,不肯将婚事退掉。两人就合谋杀了齐氏女新夫郎张尔东!”
哗!
齐氏女齐婉云不正是雷关现在的正妻吗!
原来俩人之前还有这些腌渍勾当!?齐婉云居然放着家世清贵的张尔东不嫁,偏偏嫁雷关这个不成器的……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这神奇的转折,一个妇人突然冲出来,大声喊道:“不可能!不可能!尔东不是出去游学了吗!雷关不是说……”她像被人掐住脖子,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这妇人好像终于反应过来,为何儿子只留下一封书信便要出去游学,为何儿子这一去再没有回来,为何儿子游学的事要雷关来告诉她。
她还是迷茫,齐氏女看着乖巧可人,怎么可能是那样恶毒的女人;雷关看着胆小怕事,怎么可能是那样心狠手辣的人。
“可有证据?”秦砾沉静地问道。
“有,那人就埋在雷家后院!”
秦砾看着雷关,宣衙役与仵作去跑一趟。
雷关他父母正好去隔壁县里吃喜酒,家里竟然一时连个拿主意的都没有。家奴们看着被押住的雷关,谁都不敢阻挡这些衙役。
衙役们冲破雷家大门,直入雷关后院。
“大人,左边直走第三个院子。”
“刁奴!你带这些人私闯进来,是要做什么!”一位身着金黄牡丹刺绣袿衣,头梳高髻,其上插满耀眼簪花的女人挡在前方。这个女的长得不错,只是一开口就能感受到与雷关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她拿手指着十秀,凶狠地骂道:“腌渍东西,我们待你不薄,你居然敢反咬一口,看我不剥了你的皮!”
十秀低着头,一声不吭,好像早就习惯这些。
衙役可不管齐婉云在家能有多威风,在他们眼里,她还是个犯罪嫌疑人。衙役的头子郑鹏眉毛一竖,上前拧住齐婉云的腕子拉到一边,粗声粗气地警告她:“官家办事,莫要废话。”
一行人来到雷关后院,找准地方直接开挖。泥土逐渐变黑,逐渐腥臭,众人的心也逐渐绷起。郑鹏招呼手下小心,开始小幅度的挖掘。漆黑的泥土中终于露出一角森然的惨白……刺眼的白色从蜷曲的脚趾到空洞的头骨,一点点爬出黑暗。它空荡荡的胸膛里还嵌着一把银光闪闪的匕首。
这个时候还没有什么滴血验骨之类的方法,基本就是靠服装、饰品什么的来验证死者身份。衙役们正打算收集一下这些物证,就被旁边一妇人的哭嚎吓了一跳。
“尔东!是尔东啊!他腰间的那个玉如意是他加冠时我为他寻来的,上面还有他的名字!我的儿!”头发花白的老妇人趴在坑边哭得惊天动地,让人无不动容。
此时再没有人敢指指点点,他们看着眼前白花花的骨头只剩下一身寒凉。原来他们住的地方——泾阳县最繁华的街道,住着一条恶鬼。雷家居然可以肆无忌惮地杀人埋尸,十数年无人得知。若这老奴没有叛主,还不知道有多少人会遭殃。
张母哭着哭着突然发疯一般跳起来,狠狠去掐雷关的脖子。雷关被吓得一激灵,抬起脚就踹,直把张母揣进还躺着她儿子尸骨的坑里。张尔东黑洞洞的“眼睛”和无声呐喊的“嘴巴”与张母赤红的双眼与歇斯底里的吼叫像是地狱与人间的触手,撕扯着这一方天地。
那些漂浮的心绪终于被一种名为人性的双手扯断,恐惧绷断后喷射出鲜血淋漓的愤怒,席卷雷关。
衙役废了好一番力气才把雷关从疯了一般要打杀他的民众中救出来,将他重新带回县衙。
雷关头发散乱,衣服破了条大口子,脸上还带着几条血痕。他再没有那些巧舌如簧的自信,而是沉默不语地跪在堂下,仅有眼梢里还藏着那丝阴霾。
然而十秀的话还没结束,她继续诉说着雷关的罪行,好像嫌她主子棺材板儿盖得不够严似的。“雷关糟蹋的良家妇女不知凡己,据奴所知已有五人寻死。”
雷关终于忍不住,露出真心实意的疑惑:“我雷家待你不薄,你为何要诬陷我至此?”
“诬陷?我的好郎君,老奴哪句不是实话?那些有名有姓的人家被你害死,还有真相大明,沉冤得雪的一天,我们这种无名无姓的奴子,又有谁会为我们做主?我女儿早已不奢望能进雷家的门,她只是想留在你身边。哪曾想只是因为不小心打翻了一个水杯,惹那齐婉云不满,你就直接打杀她!她当时还有四个月的身孕!人说虎毒尚不食子,你连畜生都不如!”
“你女儿是谁?”雷关皱着眉,努力思考,居然真不知道对方女儿是谁的样子。
“哈哈哈,痴儿你看到了吗,你看到这个畜生是什么样子吗?哈哈哈!”十秀突然大笑起来,沟壑纵横的脸上溢满了泪水,不知道是在悲哀还是觉得好笑。
她其实最后悔的事就是当年联合雷家人赶走了柳芳,柳芳是那个地狱里唯一的正常人,唯一的善人。柳芳会在她忙的时候偷偷给她留饭,会在她生病的时候偷偷替她做点活。但是她却亲手把对方推进深渊。
这些年她做的唯一一件好事大概就是那天撒的那个谎,虽然她当时只是想借雷家的手杀了柳芳,这样对方就永远不可能回来,她的女儿就有可能坐上主母的位子。现在想想,这是个多么可笑的妄想,一个奴隶居然还幻想成为主母。
若柳芳还在雷家,还是雷家主母,一定不会苛责她的女儿至此。
只能说这一切,都是老天对她的报应。
十秀对着柳芳磕了三个头:“主母,奴知错了。”
“我不是你的主母,不可再这么喊。”柳芳刚得知十秀女儿的结局,心里也十分难受,她对十秀的恨意压逐渐褪去,仅剩下昔日还有的一点情分,“起来罢,天道轮回,报应不爽,雷关必会受到该有的惩罚。你,你也放宽心罢。”
“天道轮回,报应不爽。”十秀咀嚼着这句话,失神地笑笑。
如果没有其他人这些事,只有小纹被雷关害死,哪有人会管,哪来的天道?为何,我们就要做奴呢?
十秀出了衙门,顶着淅淅沥沥的小雨,穿过生活了五十多年的街坊,走向城外。她回不去,回去估计连个全尸都没有。去找女儿吧,最后和女儿一起,希望来世投胎,可以不再做奴隶。
雷关罪名累累,雷赤一时间倒是显得无足轻重,他缩在一角,以为可以逃过一劫,就听那道噩梦般的声音又开始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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