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13章
好些日子，周朗都早出晚归，因此很少和宋意融打上照面，偶尔碰见一次，也只是短短打个招呼的时间。
但宋意融莫名感觉，周朗在躲着自己。
吃过晚饭，他抱着猫出门散步，在路上遇见一个扎着高马尾的女生，很自来熟地走到宋意融边上，笑着说：“你家猫好可爱呀。”
宋意融点点头，有些冷淡，“嗯，谢谢。”
简冉偷偷看他一眼，暗自惊讶，虽然能一眼看出对方的性别，但微长的头发垂在肩头，露出来的侧脸白皙精致，还是带给人一种雌雄莫辨的美丽。
可对方看起来并不想搭话，面容也冷冷的，让简冉有些不敢再说什么。
但过了会，宋意融把猫往她面前送了送，语气还是淡淡的，但听起来柔和不少，说：“是想摸吗？”
“可以摸一下。”宋意融说。
简冉惊讶地抬起头，眼睛瞪大了，然后小心翼翼地伸手，碰了碰小猫的脑袋，毛发柔软，手感特别好，她几乎一下就被吸引了。
这只小猫彻底把她蛊住了。
简冉恋恋不舍地收回手，说：“它真的好可爱，能问问它叫什么名字吗？”
“噜噜。”宋意融说。
“哈哈噜噜，”简冉眉飞色舞地喊了好几遍，“噜噜噜噜。”
“哎，你也是住这附近吗？”简冉问，“我以前好像没见过你。”
简冉出声的时候宋意融就发现了，她就是那天和周朗说话的女生，声音清清脆脆，确实很有辨识度。
“租房，”宋意融没隐瞒，“王知远是我房东。”
“噢噢，”简冉道，“我知道了，你住周朗隔壁啊。”
宋意融脚步顿了顿，“是。”
简冉愈发高兴，“好近呀，那有时间我们可以一起玩！”
宋意融委婉拒绝：“不好意思，我比较宅。”
简冉耸了耸鼻尖，商量道：“唔，那我可不可以去看看小猫咪，我保证不闹腾！”
小姑娘心性。
但宋意融对着她说不出什么强硬的拒绝的话来，很无奈地点头：“行。”
“谢谢！”简冉蹦了一下，扭头往回走，“我先回家啦，改天找你哦！”
噜噜眨巴着眼睛，蜷在沙发上，柔软的尾巴摆来摆去，时不时扫过宋意融的小腿，待起一阵轻微的痒。
虽然近期温度升高了不少，但客厅里还算阴凉，宋意融靠在沙发上看电脑，一边的茶几上摆了瓶吃了一半的水果罐头。
一切都安静又惬意。
如果没有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的话。
“辛曼香”的名字在屏幕上跳动。像一道奇怪的咒语，让宋意融的表情即刻凝固起来。
“喂，”对面传来很轻地一声。
宋意融脊背僵着，只“嗯”了一下。
“意融，”辛曼香嗓音放得很柔，“你弟弟过几天十八岁生日，回来一趟吧？”
宋意融在手机这边沉默，噜噜舔他的手背，他都无知无觉似的，一动不动。
辛曼香继续道：“我和你爸爸年纪也大了，以后还是得你们兄弟俩互相帮衬呀，不要不开心嘛。”
宋意融说：“忙。”
辛曼香说：“家里亲戚都来，要办酒的，你不在，到时候让人看着了不好。”
辛曼香那头还想再劝，一道粗哑的男声打断她：“还跟他说什么说，我宋兆兴就没这个儿子！”
辛曼香用手心捂了捂手机，“意融，你别听你爸说的，回一趟吧？好不好？”
辛曼香和宋兆兴的角色太过分明，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一会把他架在火上炙烤，一会又让他坠入冰窖，浑身打颤。
“让我这个同性恋回去，”宋意融一字一句地说，“不担心丢你们的脸？”
“还是说，想让我再被关一次？”
刻意不想再去重复的记忆，终究是逃不过旁人的一再提起，宋意融头痛欲裂，额上青筋凸起，已经渗出薄汗。
辛曼香手指阵阵发麻，等回过神来，手机已经掉落在地，她抖着手捡起来，可屏幕上无数裂痕，仿佛再无法修补。
宋意融想不起来自己是什么时候被他们发现自己的性取向的，但唯一记得的是，那一天，他们嫌恶的表情，铺天盖地朝他而来的愤怒，几乎变成雾霾，把他尽数吞没。
他送出去的礼物被狠狠摔到地上，曾经依赖信任他的弟弟，红着一双眼，对他说：“你好恶心。”
“快滚吧。”
于是他就被送到了那高墙林立，铁门森森的大院里。
数不清的日子从他的手边溜走，他们口口声声说“都是为你好。”
可结果是什么？
宋意融看了看镜子中的自己，一张脸苍白没有血色，眼皮沉沉耷拉着，瘦削的锁骨深深凹陷，像他自掘的坟墓，妄图埋葬过去。
没有结果。
他还什么都没有找到。
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几罐啤酒还冒着丝丝凉气，宋意融往石桌上一磕，发出哒地一声响。
夜里静谧，酒水下肚，烧喉烧心。
今天有月亮，但不是很亮，被深灰色的云遮挡了大半，宋意融仰头看得脖颈发酸。
带着醉意，点开手机屏幕，宋意融看着那棵白杨树半晌，抬手敲过去一句话：看不看月亮？
那边没回，宋意融又敲：傻子。
最后一罐冰啤入肚，宋意融已经坐不太稳，眼前飞花一片，手肘靠着石桌，用手背抵着额头。
露在外的一截手腕白得近乎透明，指节一直在用力，骨节凸起，能看见青色的血管，但什么也没有抓住。
手机在桌面上滴滴响了两声，在寂静里的夜里格外戳耳朵。
宋意融食指屈起揉了揉额头，点开信息的时候，手指小幅度还在颤。
可看见消息的那一瞬，他又忍不住笑了。
周朗：刚刚在洗澡。
周朗：怎么骂我？［小熊委屈］
宋意融眼睛里漾开的笑还没散，回复：傻子，表情包哪里找的？
周朗：家族群，有小孩子发。
宋意融醉得厉害，晃着站起身，然后边往外走边敲字：泥把窗户打开。
果然是醉了，字都打错，但他毫无发觉，继续敲字。
宋意融：不要让窝等久了。
周朗看到消息愣了片刻，裸着的上半身还有水珠滑落，裤腰被水滴渗湿不少。
宋意融的消息来得突然，短时间内，他只来得及套上睡裤，便匆匆回复。
他依言走到窗边，推开那扇玻璃窗，没等他反应过来，一个浑身酒气的瘦削男人忽然趴上窗台，接着两手一伸，一把捧住他的脸。
手指冰冰凉凉，葱根般细长，柔柔地贴着他的侧脸，周朗呼吸滞了一瞬，都忘了躲开。
酒气离得很近，带着温热的气息，宋意融用食指点了点他的鼻梁，说：“你还没睡？”
许是真的醉了，他说话愈发黏糊，那股缠人的劲儿涌上来，很像那只叫噜噜的猫。
喉结滚动，抬头的一瞬间，周朗对上宋意融通红的眼睛，那长长的眼睫毛还很湿润。
周朗心尖一软，他感觉自己在看一场绝望的落日，那即将没入干涸泉水的一轮红日，在他的眼前慢慢消失，直至天地黯淡无光。
周朗在宋意融的手掌心里回答道：“宋意融，你喝醉了么？”
宋意融捏他的鼻子，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吐，“我，没，醉。”
宋意融的手真的很冰，嘴唇的颜色也过分苍白，周朗怕他不舒服，想送他回去，结果下一秒宋意融就手脚并用地往窗台上爬。
周朗忙用手扶他的肩，“小心摔。”
宋意融挣了两下，没挣开，于是两腿一蹬，费力往上蹿了一下，周朗伸过去的手背没能挡得住，于是宋意融额头嘭地撞上窗框，眨眼就出现一条红痕。
宋意融眼睛慢慢睁大，眼眶隐隐可见水意，他不动了，弯腰趴在窗台上，缓缓抱住窗框，仿佛那就是他最暖和的家。
耳侧的头发垂落下来，遮住他大半张脸，周朗看不见他眸子里的神色。
他只好放轻声音，问：“宋意融，你怎么了？”
宋意融闷着声音：“我头好像很晕。”
周朗看着他的发顶，声音很低：“你不回家吗？”
宋意融很小地呜咽了一声，嗓音发颤：“不是我的家…”
好不容易把人抱进来，周朗把人放到床上，给他盖上软被，然后才返身去关窗。
窗户刚一被关上，咔哒响后，卧室门外传来方文秀的声音：“朗啊，还没睡么，你房里什么声音？和谁在说话呢？”
周朗道：“没谁，我就睡了。”
方文秀“噢”了一下：“嗯，那你早点休息，别学太晚。”
周朗道：“好。”
方文秀的脚步声刚刚走远，床上便也跟着传来一声软软的“好”声。
周朗走回床边，蹲下来，看着宋意融的脸，问：“困不困。”
宋意融眼睛还肿，眨巴了两下，慢慢说：“困，但是睡不着。”
周朗探了探他的额头，然后温声问：“是不是还头痛？”
宋意融费力想了想，说：“痛。”
周朗说：“我给你揉太阳穴，你就睡觉，好不好？”
喝醉了的宋意融格外乖巧，周朗的话音都忍不住带了七分哄。
宋意融瓮声应道：“嗯。”
可不知道他又想起什么伤心的事，“嗯”音出来的时候，眼角滑下一道泪。
怎么哭也哭得这么安静。
周朗用大拇指轻轻抹去他的眼泪，劲都不敢使重了，怕擦红他的脸。
宋意融折腾太久，也累了，眼睛慢慢阖上，像是要睡了，周朗帮他揉着太阳穴，看他的模样，正要松手走开，谁料宋意融又睁开眼睛，眼珠子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周朗问：“你——”
宋意融从被子里伸出手，一把抱住他的腰，湿润的面颊贴着周朗腰腹的皮肤。
周朗的身体几乎绷紧了，绯红瞬时爬上耳根，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只能无措地摊开手，道：“宋意融？”
宋意融摸了摸他后背的肌肉，带着鼻音问：“周朗，你几块腹肌？”
周朗老老实实答：“没仔细数过。”
宋意融抬起脸，吸了吸鼻子，说：“我帮你数。”
他用带着凉意的指尖点来点去，嘴里念念叨叨地数：“一、二、三…八、九…”
周朗抓住他乱动的手，喉咙已经滚了几遭，嗓音哑得过分，道：“宋意融，你数岔了，哪有那么多。”
“我数学不好，”宋意融很委屈似的，掐了一把紧实的腰，往后退了退，说：“你怎么摸起来硬邦邦的。”
周朗叹了口气，不与他争辩，只道：“我的错。”
闹着闹着，宋意融真的困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兀自抱着被子睡着，周朗终于得空，拽过椅子上的短袖囫囵套上。
他给宋意融盖上被子，自己却去窗边吹了大半夜的凉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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