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耳提面命
辛逸拎着一个包在医院的走廊里踱步，想找一个空位坐下。中午十二点的医院仍旧非常忙碌，靠墙的塑料椅子上坐满了没精打采等候诊治的患者和家属，他们大都等了几个小时了，一致的麻木表情。有些病人在哎呦哎呦轻声叫唤，穿着绿色或浅蓝色工作服的医生护士们趿拉白色的拖鞋快步走过，没有丝毫的迟疑，让人弄不清楚医院到底是怎么运转的。辛逸曾经是医院的常客，对此早已习以为常了。昨天他打电话给医疗队的乔队长，想请他出诊做针灸。乔队长让他今天11到医院面谈。辛逸提前一点到了，可是乔队长正在进行的手术还没结束，辛逸只好等着。
乔队长研究针灸几十年了，他在国内也是一方名医的水平，阿尔及尔的好几位达官贵人都请他扎过针。辛逸自己也挨过乔队长的银针，那还是一次去医疗队驻地讨要韭菜的时候，辛逸说最近胃口不好，乔队长仔细给他诊断后说是胃部寒气太重，拿了一根老长的银针扎进他某个穴位，辛逸惊慌地发现自己挨了那么长一根针居然不觉得疼，他第一反应是自己被扎坏了神经，失去了痛觉，吓得哇哇大叫，逗得乔队长开怀大笑。
后来几次见面，乔队长都会给他聊自己的行医经历，其中就有针灸治疗坐骨神经痛的案例。豪萨维一说坐骨神经痛，辛逸立刻就想到请乔队长帮忙。
快到下午一点的时候，乔队长在诊疗室接待了辛逸。他一如往常，脸上看不出丝毫持续做手术后的疲劳。看到辛逸拿出来的茶叶，他拿在手里仔细看了一会儿，不满意地摇头：“太少了！你看看我给你准备了多少……”他弯腰从桌子下面取出一个篮球一样大装得满满的塑料袋，“你今天要来，我早上就割好了这么一袋子，你打算怎么吃？做韭菜盒子还是包韭菜水饺？”
辛逸打开塑料袋，韭菜的香味扑鼻而来，他发愁说：“这么多，怎么吃得完呢？”
“你小子不要得了便宜还卖乖，整个及尔有几个人能尽情吃韭菜？也就是你有女朋友了，不然我都不敢给你多吃！”乔队长开玩笑不忘记要茶叶，“你们松梅集团送人的那些茶叶，多给我拿一些。好茶叶没必要送给当地人，他们都是煮茶，那是在浪费茶叶！”
辛逸脑子里顿时蹦出“为老不尊”四个字来，他忍不住说起了乔队长拿好茶叶煮茶叶蛋的浪费之举，乔队长笑笑说：“我们中国人用茶叶做菜不属于浪费，不同的茶叶煮出来的茶叶蛋味道是不一样的！绿茶藕片，普洱茶炖排骨，茶叶蛋，茶叶粥，龙井虾仁，茶叶熏鸡……正宗的做法都是用上好的茶叶。”
辛逸知道茶叶的事情肯定说不过乔队长，就说起给豪萨维治疗坐骨神经痛的事。乔队长问他豪萨维是谁，辛逸也不隐瞒，把其中的关系和自己的目的说了，问乔队长能否出诊，诊费好商量。乔队长沉吟片刻，说可以出诊，但是不要钱，不要辛逸的钱也不要豪萨维的钱。辛逸说你是著名专家，不能让你白跑呀。
乔队长嘿嘿笑着说：“你小子还是太嫩！不管我要多少诊费，对他来说都是小钱。你要让他承你的情，你得换个思路，就像我给那位大学者治病一样。”
乔队长给一位大学者扎针，治好了几十年的老毛病，当时媒体报道了中国传统针灸的神奇之处。
“他那老毛病其实不难，真正原因还是这里医疗水平不够。我只不过用了点心计，让他们以为很厉害。你小子不用这样看我，我也是为了宣扬咱们的中医国粹嘛！”乔队长呵呵发笑。
那时是代表处做的介绍，那位大学者也是抱着不妨一试的心态，让秘书和代表处的工作人员一起到医院请乔队长。那时乔队长还没有当医疗队长，还是乔主任，他正在看自己的行医笔记，中医很重经验积累，这是他几十年的习惯了，可以说已经超越了习惯融入到生命中。在他看来，人世间的美味佳肴多了去，但凡在唇齿见多咀嚼几回这味道自然就淡了，俗话说好饭耐不住三天吃，好衣架不住三月穿，就是这个道理。但是乔队长看行医笔记却反复咀嚼，对照着经典和最新研究成果，越咀嚼越有味道，笔记也是越看越厚，每看一次都有新的体会，古人所谓温故知新就是这个意思。
医疗队的翻译来汇报：“代表处的小吴陪着一位高官秘书来了，请乔主任出诊。”乔主任摇头，让她告诉来人他正在学习，不能出诊。翻译出门如实转达乔主人的话，小吴和秘书都很惊讶，都当上主任了还这么重视学习？有那么重要吗？非要这个时候学习？那位秘书平时也是狐假虎威跋扈惯了的，就对翻译上了火：“吴先生知道我的老板是谁，我们老板点名要乔主任出诊，你问他去不去？”翻译又向乔主任汇报，乔主任头也不抬说：“我要先看完笔记，他们爱等不等，不想等了请他们随意。”
秘书听了翻译的传话，发了脾气，直接联系了部委的一位高级别主管。主管没有怠慢，打电话到医院院长，请乔主任出诊。还是那位小翻译在中间传话，她对院长说：“主任在看书呢，再大的官来请也不顶事，真走不开呀！”院长是一位老阿，和医疗队很熟悉的，他知道医疗队长也没法强迫乔主任出诊，他脑子一转大概猜到了乔主任的用意，反正不用他这个当院长的背责任，就把翻译的原话传给主管，主管传话给了秘书，秘书顿时没了脾气，却又放不下面子等乔主任，气呼呼回去了。
第二天就有部委高官办公室的人来到医院，乔主任正巧安排了一整天的门诊，他的诊疗室门口站了一长排的病人等着看病，部委高官办公室的人给院长留了言请他转告医疗队，就回去复命了。
院长把话传给医疗队长，队长找乔主任，乔主任带上翻译直接去了部委求见高官，说明自己在给老百姓看病，实在太忙了没有注意到领导的命令，非常抱歉，请领导安排给大学者看病的时间。高官当即给大学者打电话说：“中国的专家到我这抱怨来了。”那位在当地德高望重的大学者反而没什么架子，欣然提出到医院找乔主任诊治，乔主任见火候已到自然借坡下驴，主动出诊。后来就有了中国专家用神奇的针灸给老人做诊治的故事，乔主任成了大学者的好朋友，找他扎针的人也越来越多。
“我这不是自抬身价，而是入乡随俗，不得已为之！”乔队长喟然说，“在及尔有名的医生，都是这个做派。那些法国、意大利来的私人医生，你不提前十天半个月预约，那都是不行的。我是做针灸的，旁人看起来很简单，乍一接触难免轻视我这老头子，而且我不能要多少诊费，那我更是要注意拿捏这个火候……反正这么个意思，你肯定明白；你以后有了一定的专业地位，也要注意这个，不然人家不重视你。你不受重视，你说中医怎么怎么好，针灸怎么怎么有疗效，那人家听了都不放在心里的。”
辛逸得了乔队长传授的经验，又有了他的允诺，开始寻思怎么安排这个事情，好让豪萨维承情。临走前，乔队长提醒他：“韭菜趁新鲜吃，别闷在袋子里烂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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