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吃面

　　辛逸送冷星雨回房后，回到自己房间，给戴月荷发了一条短信。他坐了一会儿又站起来，拎起韭菜和要修理的椅子朝食堂走去。中午的暴烈的阳光落在院子里，没有一丝风，树木无精打采耷拉着，整个营地非常安静。食堂外面的墙上用油漆新画了一个告示栏，新帖了一大张文明行为守则，用毛笔字写得工工整整，异常醒目。这是丰怡君让人搞的，她要强化精神文明建设，从日常行为做起。

　　守则写了好几条罚款规定：随地吐痰、室内抽烟、乱丢垃圾、光膀子等不文明行为，每次罚款100元；赌博、嫖娼、酒后闹事等违法行为，每次罚款500元。

　　辛逸已经看过这条守则，又看了两眼，觉得丰怡君是吃饱了撑的闲着没事干瞎指挥。禁止赌博嫖娼可以理解，但是工程项目工地上可不是经理部的办公室，来来往往的都是大老粗，大热天不让光膀子不是不可以，可你把空调给人装上啊！抽烟吐痰乱丢垃圾是不文明，该罚，可是有可能执行下去吗？几百号人每人每天都给你罚100元？

　　想到丰怡君舒适的房间，辛逸心里跳出一句话，“何不食肉糜”。这一瞬间，他对经理部的领导有点儿失望。这个女人在这里还要赖在项目部多久呢？

　　他把椅子放在门口，从明晃晃的阳光下进入食堂，光线的突然变化让他眼睛适应不过来，没看清餐桌边坐的一个人是谁，随口问冰箱在哪里。

　　“辛逸，你最近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啊！”餐桌边的人说话了，竟然是李元善，他问辛逸，“吃过了没有？要不要来碗面条？”

　　辛逸上前看到他面前摆着一碗面条，汪汪的油汤，亮红的辣椒面，葱绿透油的生菜，下面铺着近乎满碗的干切牛肉，看不见底下的面条。香气飘进鼻孔，辛逸点点头问，挂面？手擀面？

　　李元善说，你想得美，这是意大利面！

　　他看一眼辛逸手里拎着的韭菜，笑着说：“你送菜来了呀！叫厨房再下一碗面，炒一个韭菜炒鸡蛋，这顿午饭完美！”

　　辛逸还没吃午饭，可他没想和李元善单独吃午饭的，更没想送韭菜给他。但是两人至少在面子上是和睦相处的，他没法在这里拒绝李元善听起来友好的建议。

　　辛逸从塑料袋里抓出一把韭菜给厨房，剩下的放入冰箱冷藏，特地吩咐这是给客人的，自己单位的厨房不要再用了，傍晚有人来取走。厨师对不按时吃饭的辛逸让他加班很不满意，把锅碗瓢盆弄得叮当响。辛逸笑着问：“你想砸锅卖铁吗？”厨师咣当把勺扔到旁边空着的大锅里，很硬气地说：“砸锅怎么啦？这里不是面条店，你们下面条一碗一碗下，不能一次下好吗？这意大利面很难煮烂的！”

　　辛逸没法和这种情绪上头的人计较，再说肚子咕咕叫唤等着填饱。他笑着说：“行啦，我肚子饿啦，食堂要是给我留了热乎乎的饭菜，我也不会喊你下面条炒韭菜。”

　　厨师拿起刀切牛肉，一边抱怨说：“他自己不干，只会使唤人！”

　　辛逸不明白他嘴里的“他”是谁，不再理会厨师，走到外面坐在李元善对面，看他满头大汗呼啦啦吃面条。

　　很长时间两人没有在一起吃饭了，辛逸感觉眼前的人有点陌生。还是那张脸，还是那样的说话口吻，吃饭的方式也没有任何变化，但就是给辛逸一种陌生感。他曾经很想当面问李元善为什么要做那些事情。后来他庆幸自己没有做出那么幼稚的行为，就像徐童说的一样，成年人的事情有为什么吗？有个屁，只有急吼吼的需要，只有赤裸裸的利益！

　　徐童嘴里总能蹦出一些话糙理不糙的句子。

　　李元善坐直身子擦了一把汗，问辛逸最近在忙些什么。这是明知故问。辛逸也装糊涂，他说没有新鲜事，都是工作上的那些事情。李元善说，你们最近和君姐那边没问题吧？我听她提起你，好像很有意见的样子。

　　辛逸心里冷笑，嘴里却说不知道什么原因，丰经理这几天对自己都没有笑脸了，遇到了连个招呼都没有，李哥你知道为什么吗？她那天还想杀狗子呢，肯定是对我和星雨有意见了！

　　丰怡君管着后勤和行政，那晚突然集中管理车辆，辛逸肯定她是和李元善勾结在一起阻止自己出门。随后丰怡君要杀狗子，辛逸猜想她是想拿狗子出气，那她的脾性也是够大的。辛逸又想到厨房里的人最近也好像火气很大，是不是受丰怡君影响？

　　这时韭菜炒鸡蛋端上来了，李元善趁热夹了一筷子放进嘴里，吸着气点头，这韭菜味道足，好久没吃上了！

　　他放下筷子，咽下嘴里的食物，这才对辛逸说：“门口的文明守则看到啦？你们养的德国黑背呀，随地大小便，污染环境。”他喝了一口面汤，接着说，“就这原因。反正没杀，你们也别多想了，说说你的事儿吧，听说有新项目？”

　　又是明知故问，辛逸感到不耐，后悔这个时间点来食堂吃午饭，早知道李元善在这里，他宁愿把韭菜放在房间里，到工地门口买半只烤鸡再偷偷喝一瓶可乐，那来得多畅快。

　　“没有新项目。”辛逸矢口否认，“就是你在做方案的那个项目，客户那边我在联系的。我听贾经理说的，他安排你组织人做报价做方案了，是这样吧？”

　　李元善瞅了辛逸一眼，又低头吃菜，用不在意的口吻说，那个我知道，有不少问题要和业主澄清，我联系戴月荷，让她安排我们和业主开个会，把项目全面讨论一下，以免双方有误解，影响合作。

　　辛逸想起戴月荷给他看的短信，脸上浮起一丝微笑。他怕自己忍不住会笑出来，赶紧夹了一筷子菜放进嘴里咀嚼，一边含糊不清地说：“我早问过业主了，有一个澄清会的，所有投标单位都参加……”

　　李元善愣了一下，满脸疑惑：“还要投标？”

　　辛逸脸上露出理所当然的表情，反问李元善：“这么大一个项目，哪有不投保的？人家业主可不傻！”

　　李元善用筷子翻搅碗里剩下的面条，似乎失去了食欲。他从经理部接到消息后，一直以为这个项目是议标，安排人测算成本时特意吩咐多留一点空间余地，方便后面谈判。如果是公开招标，那这个价格就不能这样子测算了。

　　“如果业主公开招标，那价格肯定压得低呀……”李元善下了自己的结论，“不是优质项目。”

　　辛逸点头赞同：“我再向业主了解，也许他们评标标准不完全是看价格呢。”

　　豪萨维没提过公寓楼项目是否要公开招标，也没确定是议标，但辛逸肯定C-VITAL集团对市场行情非常了解，因为这是一家会去搜集材料价格的房地产开发商，而不是靠着统计部门数据分析市场的政府部门。是否公开招标对价格的影响不大，但是C-VITAL集团肯定有别的诉求，比如质量、工期，豪萨维个人也会有诉求，比如他的坐骨神经痛。

　　厨师把辛逸的面条端上来了，和李元善的面条一模一样。辛逸说了声谢谢，厨师微笑着说不客气，好像刚才的脾气已经完全消失了。

　　李元善说：“你慢慢吃，我去躺一会儿，下午还有好多事儿。”他起身要走，却又停下了。辛逸看到他盯着手机脸上浮现出开心的笑容，脚步轻快地出了食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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