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第69章
不知是因为夜色，还是因为矮丘上弥漫着层层纱帘似的烟雾，地面上及踝深的野草失去了颜色，越是远处，越是显得一片灰暗。白烟状的鬼影鱼跃般地不时从地底冒出来，顺着草皮无声地扑腾几下，然后又消失不见。
林昱曈和魏显检查着两人的卡片——她的图章是一块石头，在这被草叶铺满的丘陵上应该不难看见；魏显的则是水边的一处，但看不明白具体是哪里。林昱曈灵光一闪，取出山妖关获得的罗盘，脑内想着自己图章上的那块石头。但罗盘的指针一圈圈转着，看来是优先级不如这次的关卡限制。
她又试图找出把他们拉进来那人的大致方位——也失败了。
于是她指指两人的十点方向，用手横着划了个弧度，又指指魏显的卡片：先去湖边顺着找找你的。
魏显点头，指指自己的眼睛，然后用手在空气中画了个大圈：路上也看看有没有石头。
林昱曈比了个ok，轻压下手表示让魏显等等，自己先试探着迈出第一步。脚下的野草还算柔嫩，土质也不硬，想要悄无声息地走过去，难度不算太大。她招招手让魏显跟上。
两人的移动速度不快，大约十分钟后才到湖边。风从微微起着波澜的湖面上往丘陵里吹，也拂在林昱曈的头发上。较远处有几团树影立在湖上，她猜测那就是湖心岛，不过大半都被雾气掩盖了——关卡大概是不想让他们看到对岸的场景。
两人开始往左探查，一路上没有遇到什么危险。最多就是有几个鬼影从他们身旁游过去，差点和他们撞上。但他俩动作还算迅速，也没有只看着前方，所以只要瞥见有鬼影冒头就能立刻跳开。
靠近来时树林的那侧湖畔没有收获。魏显又往周围的水边确认了几眼，随后摇摇头，打手势示意林昱曈往回走。谁知林昱曈刚迈两步，脚下就响起一声清脆的“咔嚓”。
靠！什么玩意儿！
林昱曈想也没想就踮起脚往边上跳了几步，魏显也朝另一侧闪去。刚才发出的声音应该比她听到的大，一大群鬼影噌地就从地里冒出来，蹿到刚才有声响的位置前前后后地看。其中一只冒头的位置离林昱曈的靴子还非常近。或许是撞到了，它还在她周围绕了两圈。
林昱曈再不动就要和鬼影碰上了，于是小心翼翼地再往边上踩了两步才算是躲过去。
还好是个瞎子。
避开了大部队，林昱曈的胆子也回来了些。她一扬手，将一颗晶体往远离两人的地方扔去，眼看着鬼影们被支走了，于是就又踮着脚挪回原来的地方，用晶体将草轻轻扒开。
地上不知是谁掉了个小塑料盖，刚好被她踩裂了。她不禁想起当年校园关里刘菲的捕兽夹——还好不是那种玩意儿。
她朝魏显招招手，示意他可以继续了。两人顺着水边一路向玫瑰园靠近。
终于，在他们行进到大约全程四分之三的位置时，魏显在水波旁看到了亮光。一个小方盒就那么大剌剌地摆在地上。
这样的话，如果被其他玩家发现，岂不是容易被顺手牵羊？
林昱曈嗅到了些不详的气息，但现在也没法开口说话，于是她只好先往丘陵中深入，期盼早点发现那块石头。
石头暂时没找到，路上倒是遇到了两次人。一次是个年轻小伙，可能是走路时发出了轻微的响动，总有鬼影在他身边绕，像是追着等待投喂一样；还有一队三人的，林昱曈从坡底往上看了他们几秒，才看见后面还跟着个在爬的，不知是受伤了还是觉得这样更稳妥。
丘陵中容易迷路，但因为不同山坡之间还是有些区别，而且周围环境更亮，整体还是比树林里好些。林昱曈推算着两人的位置，觉得她应该是在靠近丘陵地带中心的位置看到了那块石头。
两人一路摸过去。再走进些，魏显却皱了皱眉。林昱曈顺着他的视线仔细地检查了那石头两眼，逆着印章的闪烁提示终于发现那近乎一人高的石头背后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动。
玩家？她朝魏显比口型。
魏显点点头。
林昱曈一时有些着急，担心对方先把印章拿走——虽然以现在的距离她也一定抢得回来，但她总归还是不希望动手。
实在没这方面的癖好。
结果怕什么来什么，她看见一只手朝光亮伸过去，然后一瞬间，光亮消失了。对面拿印章的人也看见了林昱曈，两人隔着十来米对望着。
她能感觉到那人知道自己拿的是她的印章。
对面的人也觉得不妙，转身想跑，林昱曈却没急着追。她站在原地，趁着那人还没来得及转过头，以一种鬼气森森的节奏缓缓抬起手，指向那人身后。
那人刚一转头，就看见背后有个鬼影。加上被林昱曈一吓，惊悚加倍，他没忍住叫出了声。
鬼影一拥而上，拉拽着那人，将他按到了石头后面。
林昱曈等啃食的声音飘散了，才和魏显一起朝石头走去。
也是奇怪，明明是没有回声的地形，玩家临死前的喊叫和鬼影撕扯噬咬尸体的声音却能无比清晰地传进她的耳朵里。
她走到石头背后，用晶体把装印章的小盒托起来。魏显却俯下身，从一两米外的位置捡起一张卡片。林昱曈凑过去一看——那人的图章和她的一模一样！
她就猜到会是这样！
那要是最后去哪个片区，那里的印章岂不是很容易被别人先取走？
还没等她和魏显对上眼神，大地就隆地一震，随后成百上千的鬼影冒出来朝震动的源头冲去。魏显想也没想立刻跳上石头，反身来拽林昱曈的领子。林昱曈反应也很快，被拉住的瞬间刚好跳起来在往石头上撑。她先将右腿跪上石头顶部，随后感觉垂下的左腿被什么拽住了。她猛地一收腿，结果把那个鬼影从地里拔了出来。
预想中的疼痛没有传来。那鬼影似乎只能扒拉林昱曈，想要下嘴时却咬不下去。林昱曈反应过来这多半是山妖关的那节红珊瑚在起作用，于是转身对着正在爬石头的鬼影就是一脚，居然真把它给踹下去了。
轰。
又是一声。
地上的鬼影现在就像灰白色的波浪一般在地面上涌动。林昱曈瞪着眼睛一脸茫然地看魏显：什么情况？地震了？
两人环视四周，没发现什么不对劲的。最后还是魏显在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到了两块颜色不太一样的区域，顺着抬头往上望，然后一脸见鬼地拍了拍林昱曈。
林昱曈跟着往上看，结果就看见一个不知道几百米高的巨型人影正杵在他们前方不远处——比天色稍微深一点，雾蒙蒙地看不清实体。
不是冲我们来的不是冲我们来的不是冲我们来的……
林昱曈人都傻了，下意识揪住魏显，然后看见那阴影巨人又朝他们的方向迈了一步。这次她看见它的脚印了，大概也就能埋几万个自己吧。
他妈的跟个游泳池差不多大！
追着声响的鬼影到了巨像跟前，像虫子一样顺着他的腿向上爬，然后融入阴影里成为他的一部分。巨像的颜色没有变化，但与空气的分界却越来越明显，踩在地上时带来的震感也更加强烈。
地面的鬼影几乎消失了。巨像依然一步步朝两人靠近，现在他们要几乎完全仰起头才能看到它的顶端。
先别轻举妄动，林昱曈想，他要是再迈一步，我就示意魏显跑。
巨像停了下来，两人屏息等待着。就在林昱曈以为他要转身或者略过他们时，巨像突然弯下腰，停车场那么大的手朝两人盖过来。
“我操！”林昱曈和魏显同时跃下石头，朝丘陵边缘一路狂奔。
巨像在后面一步步追着，每走出一步就把林昱曈晃得一趔趄。丘陵不时还有些上坡——虽然不陡，但跑起来十分费劲。
林昱曈觉得非常完蛋——哪怕她已经在用晶体给自己加速，前边还有魏显拽着，但以五十米冲刺的速度在不平整的地形跑出五百到八百米，她的心肺带得动才见鬼了！
可不就是见鬼了！
就倒霉！这玩意儿怎么打嘛！
更何况它还不光追，每走几步还要往地上拍一下，两人就得被迫绕道。林昱曈都担心他们有没有跑歪。
这难道就是蟑螂视角吗！
两人堪堪躲过巨像的第三巴掌，提了口气准备继续，谁知那巨像却呼啦一下散开了，又变回了不可计数的鬼影。林昱曈眼看着鬼影涨潮一般朝两人扑来，刚想让魏显先闪开反正自己咬不死，一回头就看见魏显把什么扔了出去。
那东西在空中划过半个弧度，随后震耳欲聋的警笛声爆发出来。
鬼影彻底激动了，纷纷一路追着声音的轨道一层叠一层地啃过去。
魏显松了口气，朝还没来得及把表情管理找回来的林昱曈招招手。林昱曈点点头，一边走一边继续瞪着眼睛，用心灵的窗户表达对这个关卡的无限谴责。
很快，两人摸到了玫瑰园的边缘。天已经差不多亮了，林昱曈不知道这个位置能不能看见日出，但如果这里和关卡外一样是冬天，那留给他们的最多还有十一个小时。
玫瑰园的边缘是个上坡，从两人的角度只能看见一片片花枝，顶上缀着大小不一的各色花朵，都正处于盛放的阶段。小路将不同花圃分隔开，两人的面前就是一条路的起点，但道路的终点就让人无法琢磨。林昱曈一走进去，视线就被面前一簇簇贴在一起的小型蔷薇所吸引。更远些一米来高的大朵红色月季也散发着淡淡的香味。
但几乎是下一秒，一股腐败的气息就被微风带进了她的鼻腔，把她恶心得一皱眉。
魏显比了个噤声，一把将林昱曈按着蹲下，随后示意她跟着自己慢慢往一条两侧都有高大植株遮蔽的小路上移动。林昱曈立刻照办，然后在拐弯处瞥见一具尸体。
那尸体躺在阴影里，姿势扭曲，看不清哪里是皮肤。林昱曈立刻意识到那股仿佛流脓的味道就是从那里飘来的。
歌声隔着花丛传来，有些走调，应该是个年轻女孩。与哼唱相伴的是皮鞋敲击石板路的声响，没有第二人的脚步声。
魏显在一旁安静地等着。那女孩轻轻“咦”了一声，随后衣料擦过枝叶的声音响起。不远处一名玩家开始求饶，随后是惨烈的尖叫。哼歌的声音逐渐变大，还有一些林昱曈无法辨别的声音。那玩家开始抽搐了，呻吟声断断续续，还伴有嗓子明显被掐住的抽气声。脚步声一直没有响起——那个小姑娘就在玩家面前等她死。
过了一会，那边的动静停下了。一切恢复安静。
又等了几秒，皮鞋踩在地面上的声音再度响起，女孩也再度唱起了歌，却不再是之前的曲调。
这次林昱曈听清楚了：
“ringa-roundtheroses,
apocketfullofposes,
ashes,ashes,
weallfalldown”
唱完这曲，女孩又换了个曲调，继续哼着走远了。
“去看看？”魏显指了指刚才的方向。
“走。”林昱曈确认四周安全才起身。因为不确定那个女孩的判定方式，也不清楚玫瑰园里有没有其他难缠的东西，两人稳妥起见都只敢猫着腰走。
一到地方，林昱曈立刻认出——这就是魏显玫瑰园纹章图案上的地方，是个死路，入口处有一盏镂空雕刻的灯。死去的玩家脖子上有几个血洞，是手指的形状，殷红殷红的。她身上裸露的部分都烂了，全是苹果大小的鼓包：中间是肉粉色流着脓的凹陷，其余皮肤都泛着灰，看上去很软，仿佛一搓就会剥落。离她很近的地方，躺着一枚小盒子。
林昱曈用晶体把它拖过来，打开看了看，确认无误后递给魏显。正当他们转身准备从路口离开，背后突然出现的人影把林昱曈吓了一跳。
两步之外的玩家泪流满面，用围巾捂着嘴抑制住啜泣声。意识到他似乎是想要进去，林昱曈就给他让开了位置。
那个玩家脚步不稳，几乎是从林昱曈身旁爬过去的。他只往里面看了一眼，就哭得整个人都缩在地上，不住得用额头无声地砸在地面上。
林昱曈已经进了好几个关卡，尖叫哭泣的玩家没少见，但如此近距离地遇上这种失去同伴的悲痛，她也是第一回。一种“我们这些人都在干什么呢”的怆然在她心中浮现。
眼前的这个人，明显并不是刚得知同伴的死讯，更可能是原本就在附近，却只能眼看着同伴痛苦地死去然后在地上哭成悲惨的一团。懦弱吗？应该是的。如果是她，或是魏显，不管有没有用，一定会拿着刀挡在同伴身前，哪怕和鬼一起变成筛子也要给自己在乎的人留出一线生机。但无力吗？也对。自己死了又有什么用呢，如果没有赢的几率，就算用性命拖住鬼，大概也只能和队友黄泉路上结个伴，然后下辈子各干各的，什么都忘了。真是凄惨可悲。
都是什么破事。
正因为这位玩家的死，她和魏显才能如此轻松地获得这枚印章。但她却并没有多少感触，也不怎么感激，要不是那位同伴哭得足够难过，她唯一的想法大概只有“死得真惨”。林昱曈又偏头看了两眼，觉得自己这方面真是个烂人。
魏显轻声留下一句“节哀”，对着她打了个招呼。两人就一起继续找印章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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