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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冬祭大典(四)


朝君队伍一路策马直行,不一会儿便停在城东的朝君府邸门前。

        朝君府的府执叫覃樑,是覃江的父亲。侍从先行一步送来朝君抵京的消息,他便早早等在了门口处。见到明清樊跟孟千穴后,覃樑施礼:“拜见朝君殿下,见过孟公子。”

        明清樊看看他,挑了一下眉:“这三年,府里劳您费心了。”

        覃樑与平凡人家的和蔼长辈无异,说话时笑意盈盈,语气也十分平缓:“老夫不敢领功,殿下回来就好。”

        时隔三年,朝君府上下重新热闹起来。即便过去的日子也是天天照样洒扫,但为了给殿下洗尘,婢子小厮们还是一大早便将府中每个角落都清扫了一遍。覃樑边走边与明清樊说道:“王后近来天天都派人来问您是否归京,此时要不要派人进宫送去消息?”

        听到母亲思念自己,明清樊也不甚在意,只点点头,算是知晓了。覃樑了然退下,见他跟孟千穴转身扎进了书房,后面跟着一个大箱子。

        “你什么时候入宫?”一旁的孟千穴一边将手伸向佩刀,一边淡淡问。

        明清樊也凑到箱子近前,随口应道:“晚上吧。”

        孟千穴没再说话,动作相当粗鲁地砍断了木箱的锁头,然后拿脚踢开了箱盖。里面有十几把长短不齐的刀刃,像是砍柴刀跟屠宰刀,乱糟糟地躺在箱底。

        “你还真是不会收东西。”明清樊俯下身去,抬手挥开扑出来的飞尘,语气里是毫不遮掩的嫌弃。身后的少年却没理他,后退一步坐上了桌案,玩起了手边的砚台。

        虽然箱里的东西看着残旧破败,却是明清樊跟孟千穴这几年一路“攒”下的宝贝。

        这些工刀虽然看着老旧,但若抹去上面的污渍灰尘,就会发现它们刀身光滑锃亮,几乎没有使用痕迹。可神奇的是,它们之中使用时间最短的也已经十年了。

        明清樊第一次发现这种刀还只是觉得奇怪,后来几乎每到一处都能在当地找到一把这样的工刀。无论是最费刀刃的砍刀,还是地里除草用的剜铲,无一不异常结实。于是从两年前起,明清樊每到一处都会留意当地的百姓手中是否有这样的一把工具。直到最近,他们才联系起这些刀刃的共同出处。

        梁及店城。

        “现在怎么办,已经回京了。派人去查?”孟千穴放下手里的砚台,百无聊赖地晃腿。原本他们下一站是要前往梁及店城的,但没想到这时却来了明岚王的诏令。

        明清樊捡起一把短刀,抹去上面的泥土后,锃亮的刀身上映出一双圆眼。他嗤笑,心想这双眼睛生得真好,隐藏了阴谋诡计,看上去只剩温柔多情。

        他把刀又扔进箱子,摇头:“不,冬祭之后,我亲自去。”

        赫连央跟水格在城中实实在在转了大半日,直到夕阳半悬才找了一家酒楼歇脚。

        二人脱下厚重的外袍,伙计便瞧见了她们身着少民服装,年纪看着也不大,便好心提醒道:“看二位是外来人,小的就多嘴一句。咱们店后身隔一条街便是宗室贵人们的聚居宅邸,平时街口都有侍卫把守,寻常百姓是万万不可靠近的,您二位千万别无意冲撞了去。”

        赫连央笑着道谢,然后看了水格一眼,水格便从钱袋里拈出一块半大碎银递到小二哥眼前。小二没想到两位姑娘竟如此大方,意思着推拒一下便也收下了,千恩万谢地作揖。

        “多谢小哥儿提醒,我们姐妹心中感激不已。不过我们二人为观赏冬祭大典而来,确实要在都城里逗留一段时日,平时白日在街上也该多有注意……”赫连央顿了顿,笑问道,“不知贵人们平时都在何时出门?”

        店小二想了想,如实告知:“五天前是先昭王跟巍王的忌日,大多宗室贵人们都跟随宗主殿下出城祭拜去了,只有几位留京。采昕宗君家的三位小姐都是安分的,不常出门;承怡宗君人在京城,家中的清灏公子跟玉颜小姐一向跟着父亲出门;最为活跃的当属清逸公子……”

        说到此处,店小二压低了声音,凑近又道:“这位公子自幼骄纵,听说今早还在城里纵马伤了许多百姓,您二位若是遇见他千万要躲开些,以免招惹麻烦。”

        赫连央想到今早偶遇的那阵慌乱,明白小二所言非虚。

        “不过今早朝君殿下也回城啦!”小二哥突然提到朝君,整个人都雀跃起来,嘿嘿窃笑,“想必宗室小姐公子们今后又要处处收敛着过日子了。”

        这是赫连央今日第三次从他人之口听说“朝君”。人们一旦提到他,仿佛总有表不尽的崇敬仰慕之意。赫连央似乎想到了什么,无声轻笑,没有附和,也没有再说他话。

        小二哥退下后,水格看看外面渐暗的天色,低声问:“姐姐,我们还入宫吗?”

        赫连央早在心中估算好时间——这会儿入宫,便能与明岚王单独见面。

        她放下茶杯,看着远处闪烁的明光:“入。”

        明清樊入宫正是日落前。衬着昏黄的夕阳光辉,这座他三年未见的宫城总算有了些亲切的意思。

        阿长早早便等在左偏殿门口。他远远见了明清樊来,就立即将左手背后、右手手心朝外遮住眼睛,同时右脚后撤单膝跪地——这是面对君殿时的大礼。身后的宫人见状,也随之施礼。

        明清樊明年开春便将二十,比阿长略小三岁。从前他们站在一处时,体型上还并无多大差别,没想到一晃三年过去,明清樊已经比他高出了许多。阿长仍旧笑眯眯地等着明清樊走到近前才起身,恭敬朝殿内推手:“陛下已在里面等您多时了。”

        明清樊点点头,径直迈过门槛走了进去。

        寻常宫人们是不敢抬头看朝君殿下的,纵使是在宫内多年了的老人也有些惧怕他。在他们眼里,明清樊自小便阴晴不定,前头还笑着讲“无妨”、后头便抬抬手指说罚就罚更是常事。虽说朝君整治的人都确实该罚,但却正因这样,更令人捉摸不透他何时发作。捉摸不透,便会畏惧。

        这也就是为何没他在阆都的日子里,宗室的公子小姐们会那般快活。

        左偏殿是明岚王日常面见朝臣的地方,而明清樊从小到大几乎也一直只在这里同明岚王相见。二十年间他未有过寻常父子兄弟之间的亲近,五岁正殿旁听,十岁侧殿议事,十六岁离京巡边。他生来就是父亲的刀,是弟弟的甲。

        一进殿,明清樊便看见了上位上正在批阅官文的明岚王。他在案外五步处站定,撩开下衣摆,先跪下右膝再跪下左膝,接着双手叠在地上,又将头贴了下去。

        “叩见陛下。”

        殿内两侧的宫人不禁在心中啧啧:现今怕是就连在这王宫内都鲜少见到如此一板一眼的大礼了吧……这二位哪里像是一脉血缘的父子。

        明岚王抬头,看看眼前多年未见的长子,却只放下手中的官文,言语中略显客气道:“你一路风尘,辛苦了。”

        明清樊听见上位者的声音这才从地上起来,端正站在原地。他脸上并无复杂表情,与任一个办完差事返京述职的官吏无异,拱手回话:“幸得陛下体谅,清樊不敢称苦。”

        在外人听来,明清樊这话说得体贴又谦恭,明岚王的看上去也像早已习惯。然而只有站在一旁默默不语的阿长才清楚,三年来明岚王一刻都不曾漏掉朝君的消息,这一点对方也极清楚。

        客套话也没说几句,明清樊便侧头示意身后随从拿出写好的官文,递了上去。阿长往前一步,双手接了过来。

        正事这便算说完了。

        “去你母亲殿里看看吧,她……”

        话才说到一半,明岚王却突然止住了。明清樊抬眼看过去,发现父亲低着头。似乎是顿了顿,明岚王才重新开口,声音有些不自然:“你母亲等了你一天,去看看吧。”

        明清樊察觉出一丝古怪,不过最终没有多话,再次行了一个叩礼:“是。”接着退了出去。

        长子退出后,明桓的面色再也绷不住了,迫不及待地伸手捂在嘴上。阿长心下了然,但仍作镇定地吩咐两侧宫人:“陛下乏了,你们下去吧。”

        原本就不多的宫人很快躬身退下。待殿内再无他人,明岚王才将狠咳一声。果然,又带血了。

        阿长急忙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匣,里面是几粒药丸。他数出四颗小丸给明岚王喂下去,一边为他轻拍后背一边担忧问道:“可要请人来看……”

        明桓摆摆手。他咽下药丸,平了平气息后好受许多。一切恢复平静后,他伸出沾血的那只手,阿长马上递上帕巾。擦干净之后,明岚王眼神阴狠起来,这样看着,明清樊真是像极了他。

        “侯掌营何时归京?”

        阿长回道:“最迟后日。”

        明桓点点头。他再次叮嘱:“侯安归京那日,不管什么时辰,都要第一时间将人带进来。懂吗?”

        阿长应下。

        明桓想起身,这才发现就连如此简单的行为他都觉得异常吃力了。好在阿长眼疾手快,马上伸手将他扶稳。

        感受着明岚王每走一步都忍不住的微颤,阿长不得不再次明白:手下的躯体即将油尽灯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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