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冬祭大典(三十一)
御台楼豢养着一种乌兰雀鸟,这个时节都会喂养些梅花瓣。所谓选“点芯人”,只在皇亲世家儿女的婚宴上出现,便是让各府未出嫁的女儿们站到前面,人手一支梅花,乌兰雀落到谁身上便由谁在新人大婚当天点燃长明灯芯,祈盼自己也能生得好姻缘。
未嫁女们虽羞赧,但心中的期待总归更多。她们暗自细细挑选梅枝,都希望乌兰雀能更青睐自己。普通家族的女儿们自不必说,就连一向骄矜的明玉颜都想站出去——当然,宗室女们是不能如此的。
水格跟醒春满眼期待,赫连央的视线也被吸引过去。只见高台之上,范知提出一个鸟笼,里面有只寻常女子巴掌大的鸟。鸟儿通身碧蓝,只有尾巴是黑色的,眼睛滴溜溜直转。范知出声提醒各位小姐,接着便松开了插门。
乌兰雀飞出鸟笼,在半空中盘旋了好多回。众人的目光都在这只小鸟身上,不知它会衔住哪家小姐的红线。
然而事情却朝着未曾料想的方向发展去了。
赫连央原本只是跟别人一样坐在位子上看热闹,忽然以为是自己昏头,竟觉得与那乌兰雀对上了眼。她紧紧闭了下眼睛,再张开时,就见鸟儿朝自己扎了下来。
乌兰雀稳稳落在赫连少君肩头——众人看傻了眼。赫连央愣在那里。就连方才兴致缺缺的明清樊,此时也满面难以置信。
台下的明清重颇为惊诧,转头看向未婚妻子:“这是怎么回事……”
万流烛似乎也不解,摇头:“不知呢。”却没人注意到她不动声色地将目光投向左边,与父亲了然对视后,默默又将视线收回。
“这是为何?乌兰雀飞岔了么……”贺瓦兰转头向丈夫询问,“是否该重新来过?”
明岚王不语,范知倒是先一步答道:“禀王后,从来也没有让乌兰雀重飞一次的先例,若执意如此,恐怕冲淡喜气……”
这样一说,贺瓦兰就无法多言了。她叹气,重新整理神情,只好宣布:“那便辛苦赫连少君届时为晚君跟蓓房君点燃长明灯芯了。”
气氛一下子变得诡异起来。赫连央还没反应过来,觉心等人也一时无语,至于其他人,神色各异。
四城少君此次入京,本应只是短暂停留,毕竟各自都有要务在身,离开边地过久实属不妥。但明清重跟万流烛大婚的日子甚至在春祭之后,那时早已过了少君返程的期限。可点芯人就是点芯人,乌兰雀落在了赫连央的肩头,若执意重选,就算明岚王跟王后同意,传出去的话,阆都百姓都是万般不允的。
在场众人,并非全都迷信御台楼的占卜卦象,但大多数人,却绝对不想赫连央留下。
赫连央滞留京中,可不是只多了一个见面需要叩拜的人而已。她是少君,双城少君,背后是与阿勒境百里遥望的百阐城,与有“悍北铁防”之称的芒城。她远在边地时无人关心,可若身在阆都,即便只她一人,也会变成无人能够牵制的势力。与其说阆都里的人怕她,不如说是担心京中局势生变。
这,也是明清樊想要弄走她的最主要原因。就算她终日待在府内也终究会不可避免地被卷入争端,更何况那还是个心怀谋算潜入阆都的人。
明清樊看了看对面,赫连央总算回过神,尚带三分困惑应承下来;又看了看高台之上的父亲。他无语片刻,突然失笑。
所谓父子,所谓君臣。
午宴的热闹一直持续到日落,群臣才终于携家眷离宫。
就这样糊里糊涂地成了什么点芯人,赫连央恍惚了许久才终于明白是怎么回事。她假借想要仔细瞧看乌兰雀鸟的名义,又靠近了鸟笼,并且摘下万流烛亲自给自己戴上的步摇,在鸟儿面前划过。果然,乌兰雀又在笼子里扑扇起了翅膀,想要飞出来。加之而后范知出来赔笑,称乌兰雀不耐寒、要尽早送回御台楼,让原本只有七分猜疑的赫连央,变成了十分确信。
此时,四城少君跟晚君、朝君一起送别宾客。赫连央用余光瞄向明清樊,本以为被这般算计了的他定会咬牙切齿,却没想到那人竟仿若无事,只是不知皮囊之下是否已经怒火中烧。
一家六口人朝这边走来,其余几人尚未察觉时,明清樊便已看清,向前迈了两步,躬身:“田老。”他这番恭谨的态度实属少见,然而明清重也紧随其后,拱手:“田老。”
这声“田老”显然称的是走在最前的老者。他已是银眉雪发,看上去已逾古稀;可脚步稳健眼眸明亮,甫一开口,便能听出内蕴。
“老朽一家拜见晚君、朝君殿下,拜见各位少君。”
“方才宴上,田老身处陛下一侧,我与晚君未敢上前叨扰,万望您勿怪。”
怪事,眼前措辞委婉、语气柔和的人怎能是明清樊。霍清仪在赫连央身后小声解释:“田阵乃原三司统管,后司察营、司祉营、司金营三司分立,他又迁去未湮阁授学,直到十年前退养在家。若说如今阆都朝臣一多半都与田老有授业之恩、提携之谊,也并非夸大。”
赫连央眼睛亮了亮。没想到是如此重要的人物,难怪沛陵朝君跟晚君在他面前都要慎重再三。
田阵身上有多大功德,不必他人传扬,早已写在沛陵年史上。他如今早已归隐,无心受人簇拥,但明清樊与明清重仍愿给他、甚至整个田家最大的敬重,这也无疑使他心生安慰。
十年之后,虽然他这样的老骨头早已入土,可沛陵的未来定会光耀明朗。
田阵只有一独子田晟,现也在未湮阁任职。田晟下面育有两男一女,男儿们均已成家,小女儿田宁待字闺中。于是赫连央无意中便看到了这样一幕——
田宁含羞带怯地朝明清樊行了见君礼,每个动作都像精心练习过一般,漂亮又准当。她只抬了一眼便赶忙再低下头去,仿佛害怕被看穿心事,又像害怕那人看不见自己的心事。
赫连央一愣。
除了被“大病未愈”的明清逸缠在家里的明琰夫妇,跟随意编了个理由借故不来的宗主,宗室其余各府倒是悉数参宴。季长护自从上次见识过明玉芦精湛的马术后,一直念念不忘,总想着何时能与她再切磋一番。今日再见她,少年人心思单纯,便脱口而出:“我们哪天再赛一把吧!”
多少有些唐突的邀请,倒是惹得采昕宗君一家笑开了花。明靖与夫人齐氏从旁笑看,明玉竹跟明玉荞也忍不住遮住嘴角。明玉芦则大大方方,丝毫不羞涩别扭,笑答:“二公子何时得空,我随时都愿奉陪。”
季长护高兴得连连点头,季长营却满脸无奈,狠狠踩了弟弟一脚让他闭嘴,难为情地向采昕宗君夫妇拱手:“舍弟不知礼节,冒犯了。”
明靖却只笑了笑,领着一家人上了马车。
“那说好了啊!”季长护被踩得直咧嘴,还不忘在后面高喊一声。明玉芦提裙上车前又看向这边,微笑点头。
在季长护被揪住耳朵怪叫的空档,赫连央看着马车离去的方向。能教出那般不骄不躁、不虚不溢的三个女儿,这位看似少言寡语的采昕宗君,或许并不像看上去的那般事不关己。
敞开了一天的宫门总算被合上。晚上要跟王上与王后守岁,留在宫中的这几人,这会儿都由宫人引着前去各自的临时休憩之所。
霍清仪对王宫比任何宫人都熟悉,因此亲自安顿好家君,又莞尔:“这里曾是明华长公主出嫁前的宫室,您看,现在陛下还为她保留原样呢。”
赫连央环顾。满室的金装玉砌,可见原主人在这深宫内苑的分量。寝卧的墙上甚至还留有与王室公主身份不合的壁画,像是春日美景,少女坐在桥头,望着远处一个模糊的身影。
脑海中突然浮现出燕三阳的身影。赫连央晃了晃头,收回思绪。
“另外几位少君应该被安排在南面,朝君殿下在咱们东边……”霍清仪又不太确定,“也可能在西边。”
赫连央疑惑:“朝君殿下在宫中没有寝殿吗?”
霍清仪摇摇头:“朝君殿下五岁旁听政务,也是从那时起搬离王宫,辟府别住。五岁前虽与晚君殿下同吃同住,但那里终究是晚君一人的昌离宫。”
竟是如此……赫连央没想到是这样。偌大的王宫,竟没有属于明清樊的一寸归处。想到他那对谁都虚情假意的模样,赫连央突然有些懂了。
原来这就是沛陵朝君。
大约休息到戌时,大家又开始忙碌起来。守岁的华服要比先前冬祭大典的衣服合身多了,不知是不是肤色白了不少的关系,换装完毕的赫连央,还小小惊艳了一下众人。就连霍清仪都忍不住多言:“好,真好。”
但赫连央却对珠冠有些异议,串珠太多太密,总是勾到眼罩的带子上。可看着霍清仪为难的样子,她终究还是戴上了。
亥时已到,众人齐聚槃华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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