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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冬祭大典(六十九)


赫连央从一个原本被审、最危险的人,突然之间变成了这些人里的“赢家”。她不清楚明瑞为何时隔三十年突然“死而复生”,也不明白为何他们一家会跟罗仑家的人共同出现。她甚至怀疑这个“明瑞”是假的。

        可再看明岚王跟明清樊这对父子的反应,又不像。

        明清樊没有跟赫连央打招呼,便径自走出了左偏殿。赫连央看着他的背影,侧过头,问金无涯:“你在芒城时,可从父亲那处听过明氏皇亲的事?”得到的答案自然是摇头。

        看来只能晚上去找明清樊问问了。

        赫连央跟金无涯刚拐出去,便看到前面边走边骂的明清逸。小公子今日之言行绝非本心,想必也是极不愿意的。不如……赫连央浅浅勾起嘴角,叫了声:“清逸公子!”

        明清逸这边正骂着明清樊跟赫连央呢,没想到其中一人讨厌的声音便在身后响起。他心虚地一激灵,防备地回头,看见赫连央居然朝自己笑。自从她那只着了魔似的红眼露出来后,一颦一笑都那么邪乎吓人,还不如先前的那副死人脸看着舒心。

        “你、你干嘛!”

        “今日多谢清逸公子仗义之言,才为小君免去一桩不必要的祸事。”赫连央走向他,淡笑,“小君无以为报,便想邀请公子到敝府饮茶道谢,还望公子赏脸。”

        赏脸?没安好心就是了!宗室小公子一脸厌恶,恶声恶语道:“谁要你谢!我才不去!”

        明清逸带来的人一看自家公子真是一点记性都没有,不禁直冒冷汗,但不虚张声势那还是明清逸么。

        然而赫连央似乎并未觉得不被尊重,慢慢踱到明清逸面前,歪歪头,又笑:“清逸公子若是自己跟我回去,便有熏香软塌,能饮茶谈天;若公子非要我盛情‘邀请’才肯去,那便不知能否如常看见明早的日头了。”

        得,明明白白地威胁。

        明清逸快烦哭了,怎么明清樊也好赫连央也好,都可着他一人欺负!一个绑他关他,一个给他下药,真是无耻!欺人太甚!

        可又能怎么办呢……如今父亲不知为何偏向了他们,而自己肯定再也不能找宗主庇护了……明清逸简直欲哭无泪,只能撇撇嘴:“那还不快走!”说完,气呼呼地扭头走在前面。

        赫连央在后面看着小公子有气无处撒的背影,觉得也挺有意思。

        “殿下,陛下有些倦了,这会儿已经歇下……”宫人奉命拦下朝君,但却不敢看他的眼睛。他以为朝君殿下定要对他动怒,却并未发生。只听头顶上的声音冰冷克制——

        “不用再与我说这些,王上尽管歇息,我就等在外面。”

        宫人听出这是要死等到底的意思,也不能说什么,只得讪讪退下。

        不知过去多久,明清重的身影由远及近。他神色慌张,连晚君仪态都顾不得,三步并作两步,甚是匆忙,到了近前才终于看见明清樊也在此。

        “长兄!”明清重从未这般高呼过,此时也全不在意,“我、我听说三……”他想叫“三皇叔”,这是以往与明岚王追忆先人时他对明瑞的称呼;然而现在得知明瑞居然还活着,他却不知为何叫不出口了。于是明清重只得生硬改口:“我听说‘明氏皇亲’抵京入宫,你与赫连少君跟宗主皆在场亲见,可有此事?”

        明清樊却没有回答他,依旧直挺挺地站着,盯着明岚王的寝殿门口。

        兄长的异样看在明清重眼里。他不知明清樊究竟如何了,但从他的沉默中也能确认,看来他们的三皇叔明瑞、是真的“死而复生”了。

        “怎么会……”明清重难以置信,更无法理解。明晟、明瑞的名字曾无数次从年幼的他们心中、口中被诵记,他们被教导,祖母、二叔、三叔皆在三十年前的沛陵之乱中被阿勒境人残杀,总有一天他们要为失去的亲人、无辜丧生的沛陵百姓报这血仇。可如今,三叔却突然活生生地冒了出来……那二叔呢?

        明清重仍欲继续问追问,这时却见宫人从王上的寝殿里走出,朝他行了礼之后,便转过去跟明清樊躬身:“朝君殿下,陛下有请。”

        明清樊面无表情,只字未言,抬腿便走进明岚王的寝殿。明清重见长兄入殿,自己也理所当然地跟了上去,然而却被宫人拦下——明岚王只见朝君一人。

        明清重只能眼睁睁看着就在面前的大殿,里面幽深一片。

        明岚王当然没有“歇下”,他只是料定长子定会来找他。能将明清樊劝走更好,劝不走的话,自然还是要见的。

        这会儿的明清樊已经不再激动,或者他仍在克制。刚刚他站在殿外,思绪突然回到了七岁那年夏日的某个午后。他从未见过温和的父亲发过那样大的火,就连范知跟侯安在他面前都要惶恐三分。他们正说一些事,明清樊觉得自己听不懂,但话语之间的那些名字,他都在日日诵记。

        林措·玉纳,明晟,明瑞。刻着这些名字的石碑,分明都安静地立在霸玉关外的明氏皇陵里,可在那一刻,在明岚王与范知、侯安的口中,他们却无比鲜活。

        七岁的明清樊在后来才知道,不是鲜活,原来他们是真的还活着。

        眼下明岚王看着面前的长子,并不等他发问,便直接给了答案。

        “一个月前,寒石关来报,说有七人从阿勒境逃离,经途萨玛城抵至乌甲城,想要入关。来函由圣师亲自执笔,还附了一块麒麟火玉雕刻的名牌,上面是‘瑞’字。”

        明清樊闭起了眼睛。

        “麒麟玉”,相传五十年前在素巴山下十分常见,但赤红的麒麟玉却只挖出过一块,颇为巨大,被分给了后来出世的明氏皇族的孩子们。

        “我便知道是他们回来了。”明岚王继续道。他的声音原本就轻飘飘的,此时说起这些旧事,尤显得清冷。“事出突然,我便连夜叫了范知跟侯安入宫商议。”

        范知……明清樊终于想起那日去神祇官府上送明氏谱络时的场景,范知确实是被王上紧急叫走的。原来是因为此事。

        明岚王垂下眼睛:“罗仑·桑悦是叛逃出阿勒境的,具体原因尚未可知。不过她随函附上了一张北阿勒境的军营布防图,正是挨着臼伊关的那面。”他抬眼看看明清樊,“正好为你纾解臼伊关之急。”

        明清樊默默听完,忽而嗤笑:“这样说来,陛下是为了帮我才违心将人接回?我真是占了您好大的人情。”

        这般目无尊长的讽刺,却并没刺激到明岚王。他提醒长子:“此事既已坐实,总归没有回转的余地,朝君不如心平气和地接收。”

        父亲的话就像长上了翅膀,在明清樊脑海中不断盘旋。而又在某个节点,十多年前的记忆跟现实反复交织,一团乱麻。

        “我为朝君十余载,一时一刻不敢忘记殿下当年的教诲,沛陵在我心,阆都在我心,明氏在我心。可自我回京以来,陛下的许多决策我已无从获解,然而若是因此就被陛下小瞧,那便才是真的有负明氏尊严。”明清樊扯扯嘴角,表情虽不狰狞,确已经有了几分发疯的味道,“愿陛下安坐高台,看我如何变成您曾期待的模样。”

        说完,明清樊头也不回地拂袖而去。

        明岚王看着长子离去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

        小公子被赫连央“请”到了府上,而且光天化日地,就这么大摇大摆走了正门——赫连央要的就是全城的世家官宦皆知。

        明清逸有了上次被“挟持”的经验,这次就聪明许多,嘴上依旧不饶人,但行动上却乖乖听话。不过赫连央也信守承诺就是了,对他礼遇有加。

        然而毕竟不是真的来喝茶的。

        “那日我被宗主留下,她说会将你告到御前,让我做个人证。我当然不傻啦,想也知道若是牵扯进这些事,只能夹在宗主跟陛下之间受难。”明清逸说起来还挺得意的。确实,他只是骄横,可身为宗室公子,也算看了不少宗室跟皇族之间的互相拉扯,心中这点分寸还是明白的。

        赫连央追问:“于是晚上你便告知了和悦宗君?”

        小公子撇撇嘴:“我父亲最是会看眼色,早就发现了我的异常,待我归家之后便直接问我。我能如何?总不能糊里糊涂地去给宗主作证,反倒把自己亲生父母连累进去吧?”一想到这儿,他仍愤愤,“回想平素,我家父亲最是中立,不偏不倚地在宗主跟陛下之间周旋了这么些年,这会儿怎地突然挑明,站去了明清樊跟你这边……”

        他嘟嘟囔囔的样子真是让人无可奈何。赫连央失笑:“你也知道你父亲夹在宗主跟陛下之间为难,那你平日还那般骄纵,任由宗主溺爱。”

        说到这个明清逸倒是理直气壮:“我不骄纵难道我家父亲就不是和悦宗君了吗?他生在宗室,我又没办法……再说我被溺爱怎么了!我胆子又不大,顶多街市纵马、出言不逊,连你都打不过!”

        赫连央一时语塞,都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明清逸还在继续唠唠叨叨:“上次明明是你给我下毒,最后反倒我被关了禁闭!这次我看父亲从宫中跟陛下商议回来,就开始清算我的东西,搞不好要把我送到哪个破庙里关上一阵……哎呀,都怪你们,烦死了!”

        将明清逸送走?送去哪里?赫连央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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