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赤阜新城(二十五)
明清樊过问完这些日子的事务后,覃江从外面进来一拱手:“殿下,赫连公子求见。”
赫连止现在来见……明清樊点点头:“请赫连公子进来。”
覃江应声出去,很快那人坐着轮椅车的身影便映进明清樊眼帘。赫连止躬身行礼:“敬见殿下,殿下一路劳苦。”
明清樊回礼,只说事情办得并不好,不敢当得赫连公子一声辛苦,接着便将人请到自己对面,亲自给他倒茶。
“殿下不必自苛自责。”赫连止摇头,真诚道,“我从阿央那里已经听说了事情始末……此事乃芒城之责,是赫连家之过,未能替殿下与陛下分忧不说,还徒增负担,赫连止在此与您谢罪。”说着,便深伏下去。
明清樊自然不能受这一拜,于是起身上前扶起赫连止:“上将军言重了。臼伊关出事之后,我便立即与赫连家主跟陛下通信,想必补救得还算及时。所幸阿勒兵这一遭意指梁及店城,臼伊关内并无重大损失。况且……”明清樊顿了顿,“若太叔环并非凭空信誓旦旦,那便会如他所言,阿勒兵最早也要两三个月后才能对沛陵发起攻势。”
“哦?”赫连止惊讶,更不解,“阿勒兵潜伏这般久,费了这么些力气才成功闯出关外、与阿勒内境夹击攻陷梁及店城,又怎会甘心停驻?”他皱眉,又问,“那位太叔公子真的是梁及店城的城主?有凭据?可信么?”
不怪赫连止多疑,这一切都跟他从小听来的不一样。梁及店城是如何在那里出现的,又因何成了一座“孤城”,即便去问上了年纪的百事通,恐怕也难以说清。大约是因三十年前战乱卷起后,人们才注意到那座小城,然而沛陵想去收管,行不通;阿勒境想吞掉,也不行。于是便开始传得神乎其神,信奉神明之说的沛陵人甚至觉得那里定有神明护佑。
可怎么都没听说过梁及店城的城主,是个与他们差不多大的少年人啊……
明清樊摇头。
“他没有信物证明身份。”明清樊没有说就算有,他也不会轻易相信。“当然他也不肯多说,这倒是跟他之前的所做作为自相矛盾。若一开始便是扯谎,那从梁及店城逃出之后便大可分道扬镳,偏偏又自爆身份跟我们回来。可若说他心有诡计故意如此,又图哪般?除非他的真实出身是阿勒境——”明清樊说完也很快否认:那日潜入梁及店城也好,与他碰面也好,都是巧合连带意外,必然说不通。
如此说来,确实古怪。赫连止想来想去,心中只得出了一个答案:“殿下,他应是有求于我们无误,但却并不信任我们。”
明清樊看了看赫连止——他也有这个猜想。可那个太叔环正是看中了赫连央的少君身份才粘着跟来,后面又确认了他是沛陵朝君,若是有所求,在他们面前还有什么不能说的?他到底不信任什么?又不信任谁?
赫连止见明清樊苦想,便劝慰道:“殿下不必忧怀,待我找机会多多接触那位太叔公子,想必能为殿下摸出一二。”
他的能力明清樊自不怀疑,但……明清樊顿了顿,才斟酌开口:“徐闻的事……我想听听公子的想法。”
这下轮到赫连止哽住。他立马便猜到明清樊是体恤他因徐先生之事伤神,故意这样说,也是给他一个为人求情的机会。但他已经无话可说。
“殿下。”赫连止拱手垂眸,“徐闻甘愿独揽罪责以平息阆都之怒,我身为赫连家儿赞同他的决定。”说罢,他抬起头来又看着明清樊,“若有请求,那便只愿殿下满足徐闻唯一的心愿,将其独子徐桢叫来赤阜镇,送他最后一程。”
明清樊沉默一阵,最终还是没有再说别的。但他提议如果他们心意已决,大可将徐闻送回芒城处置。然而赫连止却又摇头,说他也跟徐闻这样说过,可对方却执意留在赤阜镇。
这就奇怪了,明清樊不解:就算赴死,大多数人也更想安归故里才对……但他没有多问,只说他会写信给芒城,叫徐桢前来。
差不多同一时间,从关押徐闻处回来的赫连央,遇上了等在她院子里的太叔环。然而她却撩撩眼皮,很快又无视了对方,径自走回自己的屋子。
太叔环没脸没皮地跟上去,挡住了她推门的手,故作委屈问着:“海棠呀海棠,你怎着都不正眼瞧我?人家好生伤心呢。”
赫连央心中还想着徐闻,不常见的疲惫与烦躁也浮在脸上。她冷眼看了看太叔环,声音已是有气无力:“我有些累了,有事明日再说。”
太叔环倒是个识眼色的,看到对方眉眼之间纠结的神色,知道她这话并不是敷衍。于是他正经了一些,但笑容不变:“赫连少君,你不想听听我为何要跟着你们么?”
又来了……赫连央重重叹气,似乎是看够了他的把戏。自从太叔环跟着他们一路从入关乃至抵达赤阜镇,期间明清樊与她不知问过多少次他非要跟来的缘由,然而不是听他信口开河胡说一通,就是东拉西扯没个正经。如今又想耍弄人?赫连央懒得搭理她,正欲自顾自地推门,不想头顶上又补了一句:“这次不骗你,说真的呢。”
抬眼对视许久后,赫连央无奈地决定再信他一次:“进来吧。”
太叔环坐在外室,见水格给自己倒茶又开始没记性地说些个别的,不过被赫连央一声轻咳提了个醒。他耸耸肩:“好好好,说正事。”
“你为何要跟着我们?”
“要活命啊。”太叔环笑笑说。于是立即被赫连央甩了一眼,这下才终于让烦人精老实下来,摊摊手:“你总得承认这也是一部分原因嘛。”
赫连央压着火气再问一遍:“你到底要不要说?”
太叔环笑笑:“说,我说。”
“两年前你哥哥出事,我是知道的。”太叔环开口便足够坦诚,“赫连家地位举足轻重,下任家主、又是明岚王亲封的四城少君生死不明,我自然也很警惕,于是便暗中出城过一次,途径百阐城绕道芒城、最终进入阆都。”
“那时我已知晓你的身份,明白你自幼精读药理医术,若是一直在传‘赫连止没死’,倒也并不怀疑是故布疑阵,因而又去阆都城探查情况。”太叔环说到这里似乎回忆起了什么,冷笑,“谁知竟是那般巧,刚好被我撞到几个换了身份潜入阆都城的阿勒人。不过现在想来,那时偷偷溜进沛陵的阿勒境兵便该不少了。”
赫连央点头。
“我只当阆都人过久了太平日子,一个个都迟钝了,唯恐指望不上明岚王,便偷偷跟着那几个阿勒人,看看他们到底能耍出多大把戏。嘿,谁想真被我蹲着些个消息——”太叔环却止住话头,挑了挑眉,转而说道,“当然我也没有白白浪费这次出行,胡编了些有的没的,再送到他们眼前迷惑他们。”
赫连央有诡异的预感,蹙眉喃喃:“胡编……”
“‘芒城生变,明氏收拢四城八关,令晚君提前涉政,将于二年后传位’。”太叔环眨了眨眼睛,一脸狡黠,“如何,编得可像那回事?”
真是大胆……赫连央万万没想到,太叔环竟敢拿关系天下的大事玩弄阿勒境。她正欲开口说些什么,一个念头却猛地蹦了出来,在她脑中炸开了花——
隐约记得明清樊提过,宗室差不多也是在这两年,反骨更盛……难道宗室也得到了这个“假消息”,才心急地想在明清重继位之前占据优势?那不就是说,宗室跟阿勒境……
赫连央呆坐原地,太叔环则看她的脸色变来变去,也不知她心中在作何想。不过他不管,继续自顾自道:“哎,可我也遭了报应哦,逼得阿勒境提前了动作。”
阿勒境想吞掉梁及店城并非一两日了,早前几乎每半年就要来犯一次,只不过都无功而返。然而自一年多前起,阿勒境的挑衅愈发频繁不说,从架势上看也更有章法。太叔环预感不妙,于是当即毫不犹豫地下令:全城百姓家中必备地下密道,直通城外。
“这就是那日城陷之后,我为何并不着急的原因。”
赫连央静静听完,心中对太叔环着实有所改观,想他不过也是少年人,却能肩负一城百姓的安危,这份魄力与勇气并非常人可得。
“所以你跟着我们来,是想远离沛陵与阿勒境的争端,今后安然度日么?”
太叔环却看了看赫连央,弯起眼睛,粲然一笑:“不,我要拿回我的梁及店城,我的百姓也会重归故土。但——”他伸手隔空点了点赫连央,“需要少君助我一臂之力。”
赫连央更不得其解。他如此轻易就舍弃了城池,却还想着拿回来?想拿回来就算了,又说指望着自己。且不说自己只是徒有表名并无实才的“少君”,哪怕又天大的能耐又如何呢,他们各自的身份——沛陵少君跟梁及店城城主,便是最大鸿沟。
大约读懂了对方眼中直白的“不可理喻”,太叔环往后一靠,似是胸有成竹:“我会拿手中的筹码与朝君殿下换一个‘大世家’的名头,届时还望少君从中协助才好。”
赫连央愣了好一会儿才弄明白太叔环的迂回战术。他想在沛陵谋一个“大世家”来做,那得是多大的价码才能谈得下来……毕竟当初三门大世家可都是腥风血雨里出生入死,才换来的这个头衔。
“行,就当你手中的筹码真值这个价——”赫连央拧眉反问,“但决计之人乃是陛下,我又如何在前说得上话?你怕不是……”
她想说太叔环怕不是还没搞懂沛陵的这些规矩,然而尚未说完便被对方打断——“海棠。”
赫连央停住。她看见原本还嬉皮笑脸的太叔环,此时却沉色对她。
“因为我知道,明岚王活不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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