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赤阜新城（二十八）

“这些日子来陛下甚是忧心，人都消瘦了不少。”荆廷看上去颇担忧，叹息道，“怎奈荆家无才无能，无力为陛下分忧，着实羞愧。”

        明清樊端起茶杯送到嘴边，只静静听着，并未言语。

        “不过好在上天眷顾。得知陛下心系朝君殿下您，又备好了诸多物资想要送来，我便想到叠芒关内别庄田地上的早谷也该收了，自然要一并添进去以尽绵薄之力。”荆廷的眼睛又亮了起来，语气都变得欣慰，“陛下得知我的心意，便也不愿我来回折腾，干脆差我代为走这一趟。”

        赫连央看看明清樊——朝君殿下还是微眯双眼淡淡笑着。她与哥哥互相交换了眼神，也不说话。

        “而我想——”荆廷顿了顿，转头又看向下手坐着的一大家人，笑笑解释，“我想毕竟出城十分难得，此时夏日将近，便与陛下请允，带上妻儿前来见见世面，望殿下恕我府叨扰之罪。”

        话说得倒是周全。明清樊脸上笑容不变，心里却狠狠白了荆廷一眼。他还哪有说话的余地？荆廷身为大世家的家主，与小卒无异似地亲自护送物资至此，又拖家带口地说要“见世面”，难不成身为朝君的明清樊，还能明天就把人全家打发走？

        “荆公这是哪里话，小君替赤阜镇的这些人感激您还来不及。”明清樊起身，笑意仍浓，“贵府诸位一路奔波，想必十分劳苦。覃江——”

        覃江应声上前。

        “你负责给荆公安顿妥当，切记要安排最不受打扰的院子，明白了么？”

        “是。”覃江转而向荆廷躬身，“烦劳荆公、宗卿还有公子小姐们随我来。”说完便将手一推，在前领路。荆廷随和笑笑，带着全家朝明清樊及他身后的赫连央与赫连止行礼之后，这才跟在覃江之后离开。

        荆沐暄自然又走在最后。她从进入赤阜镇起便始终一言不发，此时跟在父母兄长身后，却朝明清樊默默看了一眼。

        原本黑压压的一大家人走了，屋子里这才显得明亮了些。谁都不敢说话——哪怕不特意去看，这会儿任谁也都能猜出朝君殿下难看的脸色。

        不过明清樊抓了抓手心，又闭了闭眼，深呼吸两口气，硬是压住了火气。他一手松松握着放在桌上，再抬眼时尽量心平气和道：“如今荆公一家也在赤阜镇上，孟敞跟侯文岳——”他看向旁边的两人，“你们看着如何重新调派人手，总之莫让那边出任何岔子。”

        被点到的二人上前一步，领命应下。

        “其他……”明清樊还是不禁头晕脑胀，一时语塞，最终还是起身前往城门处，“其他我再与罗将军当面细谈。”

        赫连央倒是没见过朝君殿下如此脱力的模样。想来这段日子里，确实消耗了他不少心神。赫连央不知能为他做些什么，尤其是被对方戳破“秘密”并勒令不要越界后。她想说即便是作为友人，哪怕友人都算不上、只是个辅佐他的少君身份呢，她也不愿看到对方被重担压得越发喘不过气的样子。

        可是明清樊不会希望她这样的。那又何苦再为他增添负担呢。

        “殿下只管去忙。若有我能为殿下与少君分担之处，您吩咐便是。”赫连止心知如今的自己难堪大用，但却不想自弃。

        明清樊听得出这是他的真心，淡笑点头：“自然。”说完长舒一口气，抬了抬手，“我送上将军与少君出门。”

        不知是不是天气渐热的缘故，赫连央推着兄长的轮椅车才出屋子没走两步，便感觉一阵光影扑眼，让她好不迷糊。她立马撑着轮椅车的推手，站定稳住。

        明清樊正跟赫连止说着话，看到赫连央突然脚步不稳，几乎是即刻伸手将人抓住：“怎么？头晕？”

        赫连央能听见明清樊的声音，也能感到他手上的力道，但眼前的“浮晕”却未即刻散去。直到赫连止也焦急地自己转过来查看情况，她才终于恢复正常。

        然而与此同时，心也“咯噔”了一下。

        大约是看她眼神放空、神情呆滞，赫连止的焦急自不必说，明清樊也略显慌乱，垂头去看她的脸色：“怎地这般惨白？哪里难受？”

        不能这样，不行。赫连央克制着麻痹感，抬头朝二人笑着摇摇头：“无碍，不过昨夜没有睡好，放在在屋子里呆的太久了，这会儿日头升得又狠，才不小心被热气晃了一下。”

        明清樊跟赫连止左看右看，觉得赫连央不像说谎，但光是没歇足就能这样？二人对赫连央的了解虽不在一条线上，但也都知道凭她常年在外游历的体魄，总不该如此羸弱才对……

        赫连央从他们的眼神中就看出了“不信任”。于是她又故作调笑：“因而待会儿我得去补个觉，殿下可别轻易扰我好梦才是。”

        听她说要去歇息，明清樊心想总归是个好法子。他松了口气，挑眉：“我不仅不去叫你，还会让金无涯跟百刃骑兵把你的院子包圆了，一只蜂子都别想飞进去。”

        赫连央被逗笑了，赫连止也放松下来。三人相视莞尔，继续往前走。

        ——朝君殿下当真兑现了承诺，可就是直到第二日早上，赫连少君也未出现。

        “姐姐临时收到那共城主的急信，叫她回城一趟。”水格站在明清樊面前，垂着眼睛解释，“事出突然才没来得及与您说明，只好先走一步，姐姐叫我给您赔礼，望您恕罪。”

        明清樊坐在堆满了公文的桌案后，拧紧了眉头，直直地盯着眼前的小丫头。过了个好一会儿他才开口：“为何不抬头看着本君说话？”

        这话明显叫小丫头紧张了一下，似乎还做了做准备，这才故作泰然地抬，甚至有些“泰然”过头了——一看就在扯谎。

        明清樊没有戳破她，而是一边用手指敲着桌面，一边悠悠问：“少君没说因何事回城？”

        水格果断摇头：“没。消息传来时已晚，只说很紧急，不然也不会半夜离开了。”可能怕自己的谎话信服力不高，小姑娘马上又高深莫测、似是而非地加了一句，“往年初夏时节，城中一些相克的药草药花便会因热生异，估计正是因为此事。”

        倒是很好的说辞，仗着他也没去过百阐城，更不通那些个药理药性。明清樊挑眉，知道从这丫头嘴里一时半会儿也套不出真话来，便抬手一挥：“行了，我知晓了，你下去吧。”

        小丫头离开后，朝君殿下心中也是说不出来的郁结。想着赫连央你真行，如今与我扯谎都这般敷衍了？重重呼出一息，朝外面吩咐，叫人把罗铎传来问话。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罗铎证实，赫连少君确实于昨日午夜离开了赤阜镇。

        一听这话，明清樊倒是不那么确定了。难道赫连央真的被那共·班结叫回了百阐城？罗铎离开后，他一个人百思不得其解，总觉得哪里不对。没一会儿赫连止又来了。

        赫连止看上去并未怀疑水格的说法，似乎之前赫连央也确实有过这样的行迹。但他觉得妹妹既然身为少君，这般擅自离开自是过于匆匆，便想着过来与明清樊赔礼。

        “无妨，正事要紧。”明清樊干笑两下，便不着痕迹地打探，“赫连少君以往也需要时常回百阐城么？想来是很辛苦。”

        被明清樊这样认真发问，方才分明很是确信的赫连止，倒突然有些说不准了。大概因为赫连央从小到大跟他在一处的时候并不多，所以理所当然地认为水格所说的事是真的，即便他一次都没亲眼见过。

        “这……”赫连止有些迷糊，也有些难堪，模棱两可答道，“大约……不需要吧。这两年来她一直在芒城照顾我，几乎一直未曾回过百阐城，哪怕去了也是次日即回……”说着说着他又突然想起，补充说，“只有前往阆都的半年前有一次，在百阐城停留得稍久，差不多十日。”

        明清樊不动声色地默默盘算。

        就看赫连央对自己兄长的那股子冲劲儿，当时的赫连止还远不如现在，这两年也从未听说百阐城出过乱子，多要紧的事能牵扯她那么久？只能是不受她控制的、身体的原因。

        想到昨日赫连央无缘无故的异样……明清樊已经猜出个五六分。

        不过猜归猜，值得赫连央这样的用药高手必须回一趟百阐城，想必应是不小的问题。送走了赫连止后，明清樊面前对着一排排公文，却无心解决，终究还是忍不住分了神。

        而正在这时，覃江快步从外面进来：“禀殿下，太叔公子……太叔公子他……”

        这几日忙得不可开交，再加上太叔环向来都喜欢缠着赫连央，明清樊几乎都要把这烦人精忘了，冷不丁提到这个名字，他只觉得自己头又开始疼起来。

        “他怎么了？”

        覃江似乎难以启齿，左右想了好多遍措辞，才躬身道：“太叔公子他……把荆小姐……调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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