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赤阜新城(三十一)
水格将赫连央小心翼翼地扶回屋子里。她上看去很紧张,倒没过多担忧,也许跟赫连央并非第一次眼盲有关。
大约一年前,赫连央突然眼前模糊一阵眩晕,就如这次一般无二。那时的她并未在意,只当是自己照料赫连止过于劳神;岂料当晚便几乎全盲,哪怕烛火晃到眼前,她也只能感到模糊的暖色。说不吓坏是假的,赫连央不敢惊动父母与兄长,便在水格的看护下连夜离开了芒城。
那时她的第一反应是去找燕三阳,然而到了白阳关外却犹豫了——赫连止的情况已经叫父母、爹爹乃至陛下如此伤神,若再传出她也有异样,赫连家恐将再难自立与沛陵。于是赫连央顶着巨大压力,叫水格在白阳关外找了间小院买下,她便在此住下,每日给自己配药试药。
正当心生绝望时,来到白阳关的第八日清晨,她醒来后却发现自己居然又能看见模糊的轮廓了。二人惊喜万分,耐心等待赫连央的视力由模糊变得越发正常——也不过就是大半日的工夫,正如她变盲时一样令人猝不及防。
喜出望外的她们赶紧收拾东西回芒城,回去后也因看起来安然无恙,打消了赫连平、阿各夫人及赫连止的疑虑。就连后来跟燕三阳提及此事,对方也不曾看出过异样。
只是没想到,原来那次并非偶然,同样的情况在今时今日居然重现。
“想来应跟右瞳一样,皆由当初我为阿止试药留下的毒性所致。”赫连央虽双眼空洞,但并不无神焦虑,毕竟也不是头次经历。可担忧还是在的。“只是不知这次又需多少日才能恢复……况且一年前之所以能再现光明,我也不确定到底是因着药材的缘故,还是巧合……”
水格这时却决不能说丧气话,便握着赫连央的手,轻笑给她宽心:“姐姐莫急,想必只是毒性不稳定,才时不时出来作乱一番。再说就算一年发作一次又如何?有我照料着,咱们定会安然度过的。”
不知是否真的被安慰到,赫连央拍了拍她的手,淡笑点头:“你说的是。”
“好!那我这便去给姐姐做饭,昨日都没吃上东西吧?”水格说着便顺着记忆从外屋地上找到一个菜篮子。啧,积了不少灰。“姐姐,我看这次咱们走,得找人时常照料这儿了。”说完便朝里面的赫连央招呼一声,说自己出去买些吃的用的,很快就回来。
然而当她推开门时,一个高挑精健的身影正挡在窄小的门口,即便背着光,水格也马上看清了那人的眉眼。
“朝……!”
可“朝君殿下”四个字才刚冒个头,水格便被对面人紧紧捂上了嘴巴——明清樊做出噤声的动作,叫她闭嘴。
赫连央的听力本就极佳,失明后耳朵更是敏锐,于是水格急促的断音还是被她听去了。她警觉起来,摸索着从里屋探出半个身子,侧耳问:“水格?怎么了?”
嘴巴被明清樊捂着,水格说不出话,也不知要说什么才好。这时明清樊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赫连央,最后摇摇头。水格明白了,这是叫她不要透露“朝君殿下跟来了”的意思。于是她连忙点头,明清樊的大手这才撤了下去。
“水格?”赫连央的神色越发凝重,感觉似乎有人在门口,如果不是水格那会是谁?难道有人发现了她的踪迹,派人来害她不成?“水格!你……”
赫连央声量提高,手已经摸上腰间唯一可以拿来防身的麻药飞镖——
“姐姐!”水格赶紧发声,跑到赫连央身边,“是我方才没注意,出门的时候被门槛绊了一下,没事的。”
重新听见熟悉的声音,赫连央这才总算放下戒备。她松了口气,叫水格小心些,然后又重新回去了里屋。而明清樊也趁这个时候轻步走了进来,在外屋地上随便找了一个长条板凳坐了下去。
安顿好赫连央的水格从里面走出来,看到明清樊已经坐稳,还是不由得被晃了一下。然而朝君殿下朝她挥挥手,示意她大可离开。水格紧张地咽了咽口水,又不敢在这会儿问明清樊是何时跟来的,只好出门买菜。
一切恢复平静后,明清樊便这样目不转睛地盯着屋里安静坐着的那人。此时的他尚且不知对方为何会变成这样,唯一能确认的是赫连央已经全盲,不是视力受损,而是全都看不见了。
明清樊就像心肝被人忽然提起,吊在半空,不上不下。他听到自己的呼吸声仿佛都加重了许多,引得赫连央又开始疑惑。他赶忙闭嘴。
关外的村庄总是不大,尤其这里靠近河边,平时很少人来。小院外面很是平静,日头已经大升,透进来的阳光很快挪动了一大截,眼下正好扫到了屋子主人的膝盖上。
赫连央坐在窗边,虽然看不到,但却依然喜欢嗅着外面的气息,似乎这样一来她便不会焦虑。阳光慢慢烘热了她的下半身,不过她没躲开,反而伸出左手悬停在膝盖之上——仿佛想要接住倾泻的阳光。可是有孩童笑着从外面经过时,她便要立马警觉地压低身子,小小地缩在一角,不叫别人看到自己。直到那声音离去,她才慢慢重新摸索着坐回椅子上。
若是不考虑眼前的境况,夏日暖阳、田间小院,倒真是一派悠闲的好时光。明清樊回想前面十九年,怕是再也找不出一段如现在这样,只安静地坐着、看着另一人安静坐着的时候了。作为朝君而生的那十九年间,真的很匆忙。以至于在赫连央说着他的不易时,他的第一反应居然是可笑,仿佛在嘲笑一个不相干的人。
他不易?谁又容易。生来如此,何必矫情。
但眼下他觉得自己也是可以说苦、说不易的。大概允许了自己的矫情,再去谈别人的苦难时,就会变得坦然一些。
赫连央你,也是个倒霉鬼。
水格并不放心离开太久,在村子里转了一圈,买了些东西后便赶忙往回跑。所幸期间赫连央一直没动,明清樊也仍在外屋原地。小丫头看到朝君殿下的眼色,让自己只当没看见他,走过去跟赫连央说起都买了哪些东西。
“对了,还有一些药材。”水格将成捆的药包从筐里提出来,“我就照着一年前那回你给我开的药方,尽量去找了,还有一些寻不到,我明日干脆回百阐城里看看。”
明清樊这才知道原来赫连央不是第一次变成这副模样,一年前便已经如此过。但那边的赫连央却摇摇头,告诉水格不必:“变盲若并非偶然,那我就不能同上次一样,病急乱投医。”说完,她叫水格把刀拿来,再带一个碗。
水格不明所以,但仍旧照做,到外屋的灶台上将切菜的刀子拿去递给了赫连央。
只见赫连央小心翼翼地用右手拿着刀柄,左手的指尖摸索着刀锋的位置,然后贴近自己的手臂,快速划了下去。
眼前的水格吓了一跳,忍不住小声惊叫出来。就连外屋站着的明清樊都倏地瞪大了双眼,脚步不由得迈出去想要查看赫连央的情况,最终却将抬起来的手攥住,默默放了下去。
“姐姐,你这是做什么!”
赫连央并不理会她,而是叫她赶快拿起碗接住顺着自己手臂留下来的鲜血。
“接够半碗血后放到一边静置一日,晚上再拿给我。”手臂已经鲜血淋漓,殷红的血流映得下面的皮肤更加苍白。然而赫连央仿佛毫无痛感,滴滴答答流进碗里的也不是她身上的命脉。作为医者她足够镇定,即便病患是自己。
明清樊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总算放完了半碗血,水格给赫连央包扎妥当后,千叮咛万嘱咐,叫她一定要躺下歇息,然后自己走出去准备生活做饭。不过在那之前,朝君殿下已经等在了小院里。
关上屋门,二人又走远了些。水格倒是很想问问明清樊到底怎么跟来的,但想也知道对方不会搭理她。于是便轮到朝君殿下发问,她只好一一作答。
“果然还是先前给赫连止试药时出的问题?”明清樊皱起眉头,没有发现语气已然急切。水格也是听赫连央自己这样推断,只好点头。
“可那又何必躲起来呢?”明清樊摇摇头,看着四周简陋的环境,“不行,我要带她回去。”
“殿下!”水格赶紧将人拦住,忙解释道,“姐姐在弄清楚自己身上究竟除了什么问题之前,是绝对不会跟您回去的,这点我可以替她把话放在前头。”
明清樊噎住。
确实。若赫连央始终难以好转,那么她失明的消息绝不该在此时泄露出去。赫连家两年前折了一个长子,如今被立为少君的次女也出了问题,同时关于芒城内出现了叛徒的流言蜚语不断——且不说一生之敌阿勒境,就算只叫阆都城里的宗室众人知晓,也要活吞了芒城。想也知道,届时明皇室定会被架到一个两难的位置上。
明清樊自幼学的就是这些,他怎么说得出方才那话来的?他看着面前的房子,想着房子的人。
是啊,他怎么会说出那样的话。
眼见朝君殿下不再坚持,水格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她说了句该去给赫连央做饭了,便回到屋内,留明清樊一个人还站在外面,不知在作何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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