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赤阜新城(五十一)
众人不语。先别管梁鸿是不是强词夺理,哪怕是胡编乱造,也要考虑一番他的身份。他虽现在名为御台楼上奉官,可京中之人都更认他是先巍王的伴读及挚友这一身份。况且他家儿子又是阆都左罗尉,若说京中此时兵力不足人手不够,倒比别人更有说服力。
本以为孟罗彰会婉转周旋,但没想到他却一改往日的三分圆滑,语气意外带着蛮横:“莫说阆都的布防,就算是整个沛陵的布防,孟某也心中有数。梁大人切莫在外面奔走了两三年便失了分寸,以为哪里都能插得上话。”
这番话说得相当不客气,周围人立马安静下来,连喘气都小心翼翼。可被讥讽的梁鸿反而却一脸淡然,默默看向宗主;而明斐蔷则在心中嗤笑:如此口不择言,孟罗彰怕是已经慌得要死。
确实,孟罗彰的话听起来着实有些目中无人。这个节骨眼上胡乱强势,反倒给明岚王添乱。
而一直在上位安静坐着、默默听着的明岚王,在众人缄默许久后才总算开口,缓缓问道:“孟掌营,梁大人所言之事,可否属实?”
孟罗彰被问得噎住,涨红了脸,面对王上的质问他才似乎不得不承认:“属实。近来数月境内多次兵力调动,四城八关各有职责锁在、分配起来多有不便,只能从阆都不停往外支出。但陛下……”
“行了。”明岚王打断孟罗彰,似乎也不想再继续听下去,闭了闭眼睛,似乎是这么会儿工夫就已叫他疲惫不堪,又或是因为孟罗彰反而叫梁鸿跟宗主套住了而不满。总之他的声音逐渐没了方才的力气,似乎想赶紧处理好眼前的纠缠:“既是你办事不当,又有何种理由拒绝和悦宗君的好意?”
明岚王的言下之意已然明了,无论是情不情愿,在司征营调配不开的当下,确保阆都安全自然才是第一要紧,那么必然就没有理由当着群臣的面拒绝明琰的自卫兵。
“是……”孟罗彰仿佛很不甘心却又无可奈何,只好朝明琰行礼,“多谢和悦宗君,下臣自会亲自登门与您商议后面的事宜。”说完,咬咬牙还是退了下去。
目的达到,明斐蔷的嘴角还是止不住微微翘起——然而这些,都在看在倚靠着坐的明岚王的眼中。但他继续揉着眉心,有气无力再交代一件事:
“本王这次有幸恢复康健,想必还是多亏素巴山的灵气庇佑,不能不去祭拜。”明岚王看着下面,淡淡道,“因而打算后日前往素巴山下,还请诸位同行。”
此话一出,殿内便有了一波小小的骚动,包括明斐蔷。她疑惑不解:祭拜?又不逢年过节,何故这么大阵势前往?然而谁又能反驳拒绝呢。
“行了,我累了,你们接着同晚君议事吧。”说完,明岚王便在阿长的搀扶下起身向后走。
明清重关切询问:“陛下是否觉得哪处不适?可要叫宫医?”明岚王却摇了摇头,一脸慈笑叫次子专心议事。
可在他即将拐走时,又停下脚步回头看向坐在王位上的明清重。看了又看。
又经过了一整日的快马加鞭,明清樊与赫连央等人终于在夜色正浓时赶回了赤阜镇。一行人没有大张旗鼓,罗铎眼疾手快地将城门大开给他们放行,瞄了眼队伍的最后,果然看到朝君殿下跟赫连少君。只是……罗铎奇怪:怎着这么紧就回来了?
赫连央叫金无涯带着百刃骑兵回去歇息,金无涯本想亲自护送家君回院,然而却被她谢绝了——
“不必,我与朝君殿下还有事商议,你们先走便是。”赫连央淡淡解释。如此一来金无涯也不再多话,领人轻步穿过主街,回去休整。
然而他才刚走,赫连央转身就变了说辞,与明清樊道:“殿下一路奔波,尽快回去歇着吧,小君告退。”
明清樊没有察觉她的异样,也只是点点头:“少君也辛苦了,好好休整。”
赫连央应声退下。可刚脱离明清樊的视线,她便一个闪身、改变方向,朝太叔环的院子走去。
荆廷毫无离去之意,倒是方便太叔环天天翻着花样地“偶遇”荆沐暄,闹得荆家上下不满又头疼。明面上都以为他快活得很,实则——太叔环也是在为随百刃骑兵偷偷返回阆都城的那二人遮掩。毕竟他们一来一回费时费力,若被荆家人知晓了一二去,怕是不妙。
如今总算等到他们回城,哪想太叔环都入睡了,却被赫连央闯进院子拎了起来,强制叫醒。
赫连央眼神冰冷,不做任何修饰地直接问道:“那日你言之凿凿,只说明岚王命不久矣,却不肯透露如何得知。我今日再问你一遍,你若仍不肯说,明早天一亮便滚出沛陵,你我二人再无半分交情可言。”
这话说得毫不客气,加上赫连央本就不得休息、布着血丝的异瞳,尤其骇人。
方才还睡眼朦胧、哈欠连天的太叔环,听见这话后便慢慢收起常见的玩味神情,正了正脸色。沉吟片刻后,他抬头看向对面人,问:“你们这次返回阆都城,是不是已经发现……”
赫连央却不接话。事到如今,她已经没有闲心再跟太叔环互相试探、你来我往,眼下就等他一个明确说法,若等不到,那就将他赶走,明清樊也拦不住。
太叔环看着赫连央不为所动的冷淡眼神,便知道对方的耐心算是被彻底耗光了。他叹息一声,不再废话。
“先前我与你说过的,两年前,在你兄长出事后,我曾偷偷潜入阆都打探消息。我说过,那次我耍了些花招,放出假消息误导了身处阆都的接头人。之所以这样做——”太叔环止住话头,看样子还在迟疑,似乎接下来要说话是他的撒手锏。然而再抬头看了看赫连央,他最终还是重新接上:“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在那之前,我先截到了一些从阆都传往外面的消息。”
赫连央双眸一亮。
“密函上写得清楚,说近来明岚王总是每隔十天左右便会哑上一两日,像是坏了嗓子,但恢复后身体状况倒是看着与先前无异。传信人想叫对面想想,明岚王这一症状是否跟一些疾病有关。”太叔环深呼一口气,“你们沛陵深处的人或许并不知晓,但我却熟悉这一表象:正是‘拒孟婆’的药效。所谓‘拒孟婆’,是梁及店城附近常见的草药,我们城中若有老人患了无法医治的疾病、又贪恋阳间想要多留几日,便会叫家中的子女前去采摘这种药材,多的可拖上月余。然而凡事都有代价,最终的死相不太安详不说,期间也多有失声之症,只是隔一两日便会恢复。”
赫连央静静听着,慢慢明白了一切。“拒孟婆”延续寿命效力有限,爹爹定然为陛下研究了诸多药材混到一处,又耗又补,才能为他拖延了四五年的性命。但……她抬头看向太叔环,眼中带着疑惑。
太叔环挑眉,自然懂得她心中有何不解。
“梁及店城能在沛陵跟阿勒境之间存活,虽也靠我们自己,但明岚王命不久矣的消息一旦传到阿勒境,最先遭殃的便是我们。无论我猜没猜错,这个消息都绝不能被送出去,所以我与近侍配合,偷来了密信、篡改了内容才放回原处,同时又编了假消息迷惑阆都里的内应。”
赫连央只觉不可思议:“但若两方后来相见当面对质的话,不就露馅了么?”
太叔环嗤笑:“嘁,他们要是有这说见面就见面的本事,还费劲巴力地传哪门子密函呐?况且来往书信都由阿勒语所写,就算在回信中提及此事,他们也绝想不到是被会阿勒语的人篡改了内容,只会猜想一个错写、一个错回罢了。”
原来如此。赫连央不禁慨叹,难以想见世上竟有如此巧合之事。也就是那次被太叔环无意撞见后,阿勒境与阆都内部的信息稍稍错节,无形之中让明岚王多了两年的布局时机。换句话说,太叔环某种程度上确实是沛陵的恩人,难怪他对争取“大世家”一事如此信心满满。
但太叔环是友非敌,却并不能减少赫连央内心对明清樊的愧疚。
太叔环自证了清白,倒也没恢复那般嘻嘻哈哈的不正经模样。他一看赫连央的神情便能猜到他们这一趟回去,定是发现明岚王已经不妙;但赫连央如此失魂落魄的样子,相信也不全然都为了明岚王。
想来,那朝君殿下也不太好罢。
“你那时未说,今后也不必提起。”太叔环从旁意有所指,“你早就知晓明岚王命不久矣之事,唯有你我二人心中有数,我不说,就没人再能传到明清樊的耳朵里。”
赫连央被点到心事,有一瞬间僵住。然而她最终还是站起身,向外走了两步又停住,背对着太叔环,让人看不清神情。
“待明岚王病逝,我定会助你摘得大世家之席,但你也别忘了答应过朝君的事。”说罢,她便如来时一般,又安静地走了。
太叔环看那消失的背影,不免托腮叹气。
与此同时,明清樊也并未歇息。他叫来了值夜的侯文岳,跟他问起这几日有无人发现他与赫连央不在赤阜镇。
侯文岳自是看到朝君殿下的疲惫神色,也觉得按日子算来,朝君与赫连少君怕是刚进都城当日便返还归来,此事有异……然而他还是闭上嘴没多话,只答了朝君所问。
虽说明清樊跟赫连央自从来到赤阜镇,多次因故离开一段时日,但无论日子长短都不易被人察觉,还要多亏了这赤阜镇的巧妙布局。不知建设之初是否就有考量,这里说是只有半个王宫的大小,然而王宫、王城的规模本就不是随便一个地方可比,因而赤阜镇在中间还有余地设了一道壁垒,将小镇隔离出宛如内城外城的效果。
靠近主城门的地方是朝君殿下及派到此处官员们晨议跟处理政务之处,中间隔着两区的食府及官差住所,最里面则是被两条主街道隔开的四片宅院——明氏皇亲两府及跟着一道来的罗仑·桑悦及明清逸都被安置在西北角,只有他们居住;太叔环跟荆家目前居住在东北角,而西南角一直空着,这也是之前明清樊叫孟敞把徐闻安置在此处的目的。两位君殿则居住在东南角,隐秘安静不说,出入也完全能够避开所有人。
“好。”明清樊点点头,又突然问,“醒春跟明清邈是否还在我院子里关着?”
侯文岳拱手答道:“是。中间明氏皇亲曾因担忧清邈公子、派人来问过他的去向,然而都被我一一搪塞了回去,大约……”侯文岳抬头看了看面前人的脸色,斟酌继续道,“大约担心再问下去会惹殿下您不快,便没再来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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