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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7章 赤阜新城(六十六)


赫连央没想到明清樊想要亲手给自己上药,本想推拒,然而对方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根本不等她说话、便伸手顶了顶她的下巴,将整段脖子露了出来。

        明清樊先用打湿的帕巾将伤口附近的尘土血污擦干净,然后从药罐中挖了点药膏出来,一点点沾上伤口。他原本预想赫连央会因为觉得疼闪躲两下,但没想到对方似乎毫无知觉般,任凭他如何上手。

        “不疼的?”明清樊反倒疑惑了。

        赫连央仰着头也看不到他的眼睛,只摇摇头:“有一些,但我无妨。”

        大约就是她的痛感比常人更迟钝的意思。明清樊思及她在百阐城长大的时光——为了泡成“药人”,想必这点皮肉之苦对她来说已经不值一提。朝君殿下不欲再说,随便又扯了别的话题:

        “在阆都最初的那段时间,我记得你皮肤黝黑,没想到后来某一日突然发现竟变得……”他看着手下甚至能看清血管的肌肤,斟酌措辞,“如此苍白。”

        赫连央轻笑,心想对方或许更想说“惨白”才对。

        “我从小便每天泡药,皮肤溃烂后又新生,周而复始,不知何时肌肤便褪了正常的血色。”或许是进入阆都之后的日子令人改变了许多心境,如今年提起过往,赫连央甚至都感慨不起来,似乎那又何足挂齿,“不过好在我常年在外游历,回到百阐城也终日上山入谷地采药,总归看起来不太骇人。”

        明清樊擦药的动作一顿。他垂下眼眸,重新动起手指,轻声道:“你吃了许多苦,很了不起。”

        听起来像是称赞,但赫连央总觉得这话又莫名闷得慌。

        涂抹完药膏、缠上药布后,赫连央不好意思点头:“多谢殿下。”

        明清樊一并将东西归置好,然后转过头来挑了挑眉:“方才你闯进来为我分担,是我要多谢。”说着他又面露迟疑,顿了顿才继续道,“更何况那些刺客本就是为我而来,倒是你无辜替我受过。”

        闻言,赫连央却没有客套地安慰,反而脸色突然郑重:“殿下,这倒未必。”

        未必?明清樊立即听出她话里有话,眉头微皱:“何解?”

        赫连央便将自己的疑惑与明清樊剖开。

        “现在细细想来,那几人故意大喊让我这边听见,有身手的自然用了脚上功夫直接过去查看情况,如我一般的只能绕到主街从正门进去,所以他们便埋伏在路上,将我捉个措手不及。”赫连央摇摇头,“这绝非偶然。”

        明清樊才听说这些细节,颇为惊诧。如此看来,那些人倒真是冲着赫连央来的?

        “且他们口口声声说是想‘带走’你,可既然潜伏不是一两日,又怎会没注意到你今早已经带人出门?能被派来行这种大事的人,又怎会如此随意、带不走沛陵朝君便带走一个少君充数?还有……”赫连央顿了顿,回想被挟持期间,刺客对自己说过的那些话,“领头的那人说什么他们的‘天师’在意我,还知道当年阿止所中之毒是由七味毒药解开的,分明对我知晓一二……”

        说到这里,她心中的遗憾再次浮上心头,轻轻感叹:“若我真的被他们带走,其实未必事件坏事……”

        “休要胡说!”明清樊闻言立即呵止,不自觉便就着对坐的姿势又往前逼近了些,语气严肃,“无论何时何地,就算被俘也要能逃就逃,更别说主动涉险,懂了么?”

        本是自己的无心喃喃,没想到竟引出了明清樊的这种反应。赫连央一时无言,只得点头:“是、是……不过失言而已,殿下无需挂心。”

        激动过后的明清樊,仿佛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顿时手脚无措,局促地起身:“你小心沐浴,安稳歇息,我先回了。”说罢,便匆匆离去。

        呆坐一会儿后,赫连央似乎也看出了朝君殿下的窘态。她看着外面,伸手摸了摸脖子上的药布,最终轻声失笑。

        而稍晚一些的明清邈的院子里,久违地迎来了些许热闹。

        明瑞领着妻儿探望侄子。他能做的终究不多,想到明清邈被关了一个多月,今日又差点没命,心中担忧是真的,无可奈何也是真的。

        “我也同朝君殿下问过你的情况,然而……”明瑞自觉愧为长辈,说得再多无非也是替自己开脱,便将话音吞了回去。

        明清邈似乎一下子看穿了叔叔的心事,只摇头笑笑:“这世上还有人能惦念我一时一日,我便很是满足了。其余再多,您不必多说,个中难处我自是一清二楚。”

        看到侄儿对自己如此体谅,明瑞也说不出再多,只叹息着点头:“过去的便叫它都过去吧。如今王军殿下已经知道了你的存在,而且白天我见他还十分气恼的将朝君殿下叫走,想必已经劝说过了。若能如此便是大幸,至少咱们今后应该能稍稍安稳些。”

        明清邈不置可否,只顺着叔叔的话点点头:“是。”

        毕竟他伤口不浅、还不止一处,况且赫连央白天也说过要多多休息。于是明瑞一家不好久留。所幸如今暂且雨过天晴,后面还有很多闲话家常的日子。

        明清安跟在父母亲后面先走离开,明玉琼则稍晚一步。

        “明日我亲手为你熬羹汤,给你补补气血。”她抿抿嘴,“这段日子,你受苦了。”

        明清邈没说自己苦不苦,只是笑着点头道谢。然后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又迟疑开口道:“玉琼,你若方便,能不能多做些?”

        明玉琼微愣,以为明清淼是想多存一些后面热着喝。她刚想说自己随时都可以给他做新鲜的,但着眼一看他略期待的模样,心中便有了解答。

        “你是想叫我多带一些,好给赫连少君送去?”

        似乎没想到会被直接戳破心思,明清邈面色不自在地轻咳了两声,最终还是点头:“烦劳你了。”

        明玉琼窃笑,接着爽快的答应了下来:“放心,我一定准备好。”说罢,她便笑着道别离开了。

        而当一切归于平静后,明清邈看着旁边的跳动的烛火,收起了眼中的柔和之光,眼神变得冰冷又漠然——

        没错,他正如明清樊担忧的那样,是个存有异心的作乱之人。

        明清邈摸上自己的脖子,同时肩膀的伤口传来真真刺痛。

        苦肉计果然永远都是绝境之上策。然而就算吃了些苦头,也总好过被多疑的明清樊直接处理掉。他唯一算错的便是这位沛陵朝君殿下,远比传闻中要更多疑、也更狠辣。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祸乱危机,他也甚至不惜为了明清重的王位、为了沛陵的稳定,将刀子砍向一个“无辜之人”,将骂名全然背在自己身上。

        换个立场想,还真是无愧“朝君”之名。

        明清邈冷笑。他从被明清樊关起来的那一天便有感知,与他在人前假装的无辜无助不同,他在进入赤阜镇、乃至进入沛陵之前,就早已做好准备——包括今日死在他手上的五名刺客。这五人虽也在沛陵潜伏多年,但并非是全然的生脸。早在明清樊与赫连央护送明瑞一家人出发之前的那晚,他们便杀了摸好底细的五名普通侍卫,然后用阿勒境独有的仪容之术取而代之。

        但他们并非明清邈的人,只是听从罗仑·帕温之命,来此为他兜底罢了。所以他才杀得如此干脆,一丝一毫都不可惜。也正是这个原因,那几人死前才会露出那般难以置信的神情,因为在他们看来明清邈不过与他们一样,也是替帕温鞍前马后的小卒——甚至沛陵血统的他,在阿勒境也只配沦作下等人。然而他们绝想不到,就是这个他们一直不放在眼中的“沛陵血统”,却在眨眼之间一口气将他们全部解决。

        可笑至极。

        明清邈起身走到窗边,听着外面的蝉鸣,心中却异常平静。

        折了仅有的五个内应虽然冒险,但他们本就不为自己所用,倒也影响不大。明清樊想将他藏匿起来偷偷解决,他便要让自己被更多人看到——尤其是跟明氏离心的那些人,如荆廷。

        他对荆廷倒是十分了解,知道荆廷来了赤阜镇的那一天,他便在思量如何才能找到合适的机会与他单独接触。哪料后面明清樊出手果决,因着徐桢刺杀太叔环的事暴露、而干脆将自己彻底关了起来。幸亏那五人还记得找他,而他也顺势抓住时机,策划了所谓的“挟持混乱”,叫他们故意闹得人尽皆知。

        荆廷知道了,明宗室自然也就知道了。

        “好戏还在后头……”明清邈轻哼,“朝君殿下,留着我的日子,才更有意思。”

        大乱之后的两日,风平浪静。众人没能看见朝君殿下再去找明氏皇亲的麻烦,但也对自己是否真的想要除掉清邈公子一事只字不提;而死里逃生的清邈公子,似乎已成惊弓之鸟,自从回去之后便再也没出来过。

        唯有赫连少君,在跟进那几个刺客的后续事宜。

        五具尸体被抬了回来,孟敞跟侯文岳惊诧认领:五人分别是他们带来的侍卫。二人跪在地上无可申辩,正欲请罪之时,却听见赫连少君叫他们起身——

        “这五人易了容。”赫连央发现了脸皮上的异样,轻轻拿刀一刮,便戳破了假面。

        孟敞与侯文岳面面相觑,赶忙起身凑上去,发现果然如少君所言:虽不知这是哪门子精湛的易容之术,但大约是隔了夜,此时皮子面具下原本涂抹的草末开始脱离,开始露出破绽。

        “难怪他们仅有五人便敢挟持少君……”赫连央恍然大悟,想必这伙人早已计划妥帖,准备甩开追兵后便卸下伪装,再给自己也换张脸、堵上嘴,届时想要出逃岂非易如反掌?

        不过没留下一个活口,确实可惜。赫连央无奈叹气,挥挥手叫人把尸体抬头。

        孟敞将裹尸布重新盖上,扫了一眼毒死的那人,发现他脖子蔓延到胸口上一片青黑,忙问赫连央是否需要再看。赫连央凑过去搭了下眼,便猜到:“他们阿勒境喜欢死士,因此武人常服毒长大,一来锻炼自己的心志,二来也更好被主家掌控。听说越是服侍贵重的人,喂的药就越毒,就像这人,想来生前……”

        孟敞与侯文岳二人正听得入味,不料声音却戛然而止。他们疑惑看向赫连央:“少君?”

        “‘一大片不知是伤痕还是胎记的东西’……”赫连央突然想起初到赤阜镇时,那个光头匪头对他们说过的话——押送大量归家草入境的首领,从前颈到后勃颈,是“一大片不知是伤痕还是胎记的东西”,跟眼前的刺客是一样的位置!

        “也就是说……”侯文岳喃喃,“那时的首领,极有可能跟眼前这人被喂了一样的毒……”

        孟敞颇激动道:“他们极有可能是效力同一个主家的人!”

        没错。这份意外收获令赫连央十分惊喜——但也只有一小会儿。就算知道了又能如何呢?那时的头领也好,眼前的刺客也好,追究起来倒也没有意义。可……她的眼睛又亮了亮。

        刺客口中的那个“天师”,她一定要知道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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