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赤阜新城（六十九）
赫连央追着明清樊回了他的院子，主人家径自进了自己的寝房，赫连央也不多想、便一道跟了进去。可如今这院子里已经被调来一些明清重从阆都带来的宫人，头一次见这般情景，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少君……进了殿下的寝房？”
“这……于礼不合啊……”
“该不该提醒一二……”
“你敢么？我不敢……”
……
外面人心中错综复杂的想法倒是传不进里面来。明清樊喘着重气坐在外室的椅子上，在桌面上无意识敲来敲去的手指却将他心中的烦躁暴露无遗。
赫连央在站着还是坐下的犹豫中，还是选择了后者。她坐到明清樊身边，给他倒了一杯茶推了过去，又想给自己倒一杯，结果被主人家一把夺过。
行吧，连茶都不给喝了。
“你怎能如此果决便答应了太叔环？还是当着陛下跟他的面？”明清樊吊起眉尾，“你可知以自己的身份说出那番话，会有怎样的后果？”
后果便是新王不得不慎重考虑太叔环的要求，如果她执意支持、意味着身后的芒城跟百阐城也愿意保举太叔环成为大世家，说服汉狭城的季长营也不是难事，太叔环便更能稳得大世家之头衔。
赫连央清楚，所以面对明清樊的怒气也没有反驳辩解，只是又从朝君殿下手中将茶壶拽了回来。明清樊见她好像半点没听进去，心中憋闷，正欲再说什么，对方却适时开口：
“殿下，你先与我说说太叔环手上有什么天大的筹码，再来训我行不行？”
她这听训受教的模样倒是令明清樊熄了火。确实，就连他都在“犹豫”而非想要“否决”，太叔环就是有这个本事。
朝君殿下不耐地叹了口气，顿了顿才终于给身边人解释。
“我在外巡边的三年间，表面上是巡防边地守卫，实则更重视各地民生境况。于是误打误撞，我便发现了一把屠夫的砍刀十分锋利且坚硬，而刀的主人却说这把刀已经买了十多年，中间却仅打磨了两三次。”明清樊的手指摸着茶杯的杯口打转，“我自然十分惊诧，于是便向那位屠户打听在何处买的这把刀。然而屠户却说是从十多年前年的一个刀贩手上买下的，只记得那人是在各处做买卖的，不知出身何处。”
赫连央点了点头：“刀贩来自梁及店城？”
“嗯。”明清樊回想起自己跟孟千穴每到一处便在屠户、薪夫中找寻是否有相似的刀具，这才经年累月搜集了那么多线索。“我本以为梁及店城中有高超的锻造师或锻造技巧，可后面才发现——”明清樊扭头看向赫连央，敲敲桌面，“梁及店城拥有的，其实是异常坚硬的锻造原材。”
“原来如此……”赫连央想起梁及店城仅凭一城之力、便能在阿勒境与沛陵之间抵御生存，便不难理解太叔环为何这般有底气。“可……”赫连央不解，“之前梁及店城又是因何沦陷的呢？”
这也是明清樊不解之处。他曾追问过太叔环，但太叔环却说他也不清楚，毕竟当时内城被攻破也就是顷刻之间。不过就算他不起誓保证，明清樊也不会怀疑是那坚硬的原材出了问题。然而……明清樊回想当时太叔环的神情，虽极力装作毫不知情，但直觉告诉明清樊：这小子一定知道些什么。
赫连央点点头。她抬头看去，发现明清樊的火气似乎也彻底消下去了，于是想了想，最终开口道：“可……殿下，有些关于太叔环的事，我想与你说说。”
明清樊一愣，不知赫连央口中的关于太叔环的事到底是什么。于是，赫连央便将先前太叔环告诉自己的、两年他在阆都之中做的那些事，细细说给了明清樊听。
朝君殿下自然十分惊诧。任他想心思再细密，也万没想到太叔环居然去过阆都，更想不到在他身上发生的巧合。然而最没想到的则是，太叔环无论出于何种目的的“偷梁换柱”，却又刚好为阆都与先王制造了绝佳的机会。如此想来，太叔环即便不是沛陵中人，也但得上大世家之位。
“他只是想要夺回自己的城池。”赫连央淡淡道，“殿下，不用赶他走，他届时自会离开。”
明清樊陷入深思。赫连央见状便起身准备离开，想给他一个单独的空间仔细想想。然而一只脚刚迈出去，突然听得身后的人叫住她——
“等等。”
赫连央心中顿时“咯噔”一下，停下脚步，却没有回身。
明清樊面色僵硬，缓缓抬头看向门口那人的背影：“太叔环与你说过了这些……所以……你早就知道了先王病重、将不久人世……的事？”
赫连央低下头，被遮在袖子里的手指不自觉地抠弄着手心，最终闭了闭眼：“嗯。”说完，便头也没回地走了出去。
她就是不敢回头，也不敢看明清樊。
赫连央不知道自己离开后明清樊是怎样的反应、又作何想，但第二天晚上，太叔环却先一步来登门。
这家伙又偏偏不走正路，非要翻墙进来，令在庭院中央呆坐的赫连央吓了一跳。太叔公子嬉皮笑脸地坐在主人家对面，也不客气，自顾自拿起桌上的糕点送进嘴里，还咂摸咂摸嘴，煞有介事地点评：“嗯，不错不错。”
赫连央懒得多看他，垂着眼冷不丁冒出一句：“这糕里加了田七，是给我治月事腹痛的。”
此话一出，太叔公子嘴里的糕顿时不香了……他一脸痛苦地赶紧咽了下去，然后拍拍手：“你们陛下跟朝君殿下白天把我叫去了，同意保举我成为大世家，但要等人在赤阜城聚齐后才能一步步推进，我嘛，自然不急。”
可眼前人却一动未动，只淡淡回道：“恭喜太叔公子。”
果然……啧啧。太叔环托着下巴，眼睛在赫连央脸上看了又看，不一会儿问：“你……跟朝君殿下吵架了吧？”
话音刚落，赫连央的脸上总算有了点变化。但她到底还是没说什么，只抬眼：“太叔公子有时间打听这些乱七八糟的，不如多花些心思想想之后要怎么对付宗室跟小世家，不叫他们在你的计划里碍事。”
“这个我当然会想咯。不过在那之前——”太叔环眨眨眼睛，一看就是又有馊主意，“海棠你看，我娶到荆府小姐的可能性多大？”
这又是什么话……赫连央不解地看着眼前人，真不明白为何他的鬼点子总是没完没了。她蹙眉：“你真心想要求娶荆家小姐？”
太叔环坐正：“那还有假？”
但赫连央却不信。太叔环与她说起想要夺回梁及店城时，眼中的光芒清晰凌厉，这样一个临危不乱、心有筹谋的人，又怎会真的耽于男女情爱——更别说是才认识月余、见上几面的人？
“你若想要求娶，就自己去张罗，问我又能有何助益。”赫连央也不正经接话，低头拿了块糕咬下一小口。
谁知太叔环后者脸皮笑笑：“荆小姐身边的那几个小婢子出奇地烦我，叫我别打她们家小姐注意，还说荆小姐是要配朝君的。”他探头追问，“真的？”
赫连央本不想理，可这烦人精赶又赶不走，最后她只得回答：“本来是的，可朝君殿下已经亲自断了这门婚事，大约也没可能了。”
太叔环一拍手：“嘿，好，很好。”
被他闹得头昏脑涨，赫连央起身准备回屋，叫太叔环赶紧回去。然而刚刚转身，身后便传来意外正经的腔调——
“听说，你是将我两年前在阆都所做之事说与朝君听，他才同意接受我的条件的。”太叔环抱着胳膊，“海棠，你本不必如此才是。”
脚步顿住，赫连央站在原地轻轻叹出一口气，然后故作泰然，轻描淡写地背着身回答：“太叔公子记性太差，我可记得当初是你要我无论如何都要保举你获得大世家之位的，难道你希望我背信弃义？”
“那倒不是。”太叔环笑笑，“我之所以找上你，自然是已经事先了解过你可以。你是双城少君，又是大世家之一赫连家将来的主君，加上与你交好的季家公子，只要用用身份，自然容易。也就是说——”他耸耸肩，“你是不是故意把提前知晓先明岚王即将病故一事，告诉给明清樊的？”
赫连央根本就不必回答，进屋关门比什么都干脆。然而她还是画蛇添足反问：“故意？我惹了他，叫他气我甚至恨我、对我失去信任胡乱猜疑，有何益处？”
太叔环轻笑。他重新托着下巴，表情玩味：“那就要问你自己咯，海棠，问问你自己。”
院子的主人终于不再理会这个烦人的翻墙客，径直进屋，“啪”地一下关上了门。与此同时，外面也传来爽朗的笑声，然后越发远了。
赫连央慢慢挪动脚步，坐去榻上。太叔环方才的话，偏偏又像是甩不掉的苍蝇一样在耳边回响。
问问自己？当然是因为不想面对明清樊的时候，再不敢直视他的眼睛了。
没过两天，阆都而来的队伍便陆续抵达了赤阜镇。终于，赤阜新城要派上用场了。
之所以把赤阜城建造得如此复杂，是因为那些人要住进哪座城、先明岚王已经早有安排：
羲城是新的王城，里面建造了远比阆都王宫小得多的宫城，御台楼及四营及下辖各官署却紧挨王宫，城中东北角跟西南角设立了由司征营管治的两个军衙，取代从前的内城军三个兵部，分别由孟敞跟侯文岳掌管；东面的星城是朝君的主城，由朝君明清樊全权治理，除了百姓之外，臣工及亲眷也被安排居住在此；而西面的月城，则是少君赫连央的主城、并设有西城官路，直通白阳关、百阐城，此后无需再绕路前往，同时除了百姓之外，宗室族人及中世家贵族也要在此安居。
虽然众人离开阆都的时间看似各不相同，然而实则都在叠芒关汇合后、才在同一天启程。所以由孟罗彰护送，四营的臣工、田家、部分百姓等，都顺利抵达赤阜新城。
令赫连央惊喜的是：阆都赫连府上下，也都一并出现在了这里。她大惊，急忙上前迎着霍清仪：“霍府执？你们……”
霍清仪再见家君也十分欣喜激动，解释道：“老身是接了宫中大内官的令，说是朝君殿下飞书有言，叫我们一并跟来，照料少君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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