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乘风踏浪(五)
朝君殿下抬眼:“你明早就走了?”
赫连央“嗯”了声,点点头。可对面却没了下文。她不解地抬头看过去,就见明清樊垂眼不知在作何想,一边想、眼珠子还一边滴溜溜地转。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将手探进怀里——
“我已有顺手的短刀,留着它也没用,做个人情,还你。”
耳边传来凉飕飕的话,但赫连央的眼睛却紧盯着明清樊放在桌面上的那把匕首——那把她无意中捡到、放在身边许久、却不得不又物归原主的匕首。
她无疑很是意外,刚想伸手拿起匕首、又讪讪收了回来,抬眼问:“这……殿下为何……”
明清樊清咳一声,故作泰然道:“我要这多余的东西做甚,若是离不开当初也就不会弄丢了,想来它在你身上用处更大。更何况我不知你的生辰,也并未准备贺礼,便做了这个顺水……”他想说“做了这个顺水人情”,却冷不丁瞄到一旁的精装礼盒,盒身的缎带内还夹着一张木笺,上面的“明清邈敬上”几个字格外显眼。
赫连央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也发现了明清邈送的礼盒,想到明清樊莫不是又要不满她与皇亲交往过密,她正欲解释,却听得对方果然阴阳怪气地悠悠道:
“呵,想来我这‘顺水人情’是太自大了,定是比不上精心挑选过的贺礼。”说着,明清樊冷哼一声,便要伸手将匕首收回。然而对面人却比他动作更快,“唰”地一下便将匕首捞走了。
“怎会。”赫连央不理他冷言冷语,将匕首抓在心口,好脾气笑笑,“殿下送的,永远都最好。”
仅这一句话,明清樊的嘴角就快绷不住了,假装别过头去,狠狠地压了压。
行,算是哄好了。
“这一行,于你而言虽说只是回家,但如今沛陵新旧交替……你还是要小心为上。”明清樊正了正脸色、郑重叮嘱,然而又觉得有些难解,不禁蹙眉,“哪怕是再讲究的成年礼仪式,生辰之后也该结束了才对,怎着前前后后要去一个月之久?”
“这……”赫连央被问得有些心虚,只得扯谎搪塞,“仪式繁琐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则因为期间要堆许多药花药草,药性复杂,若被我沾在身上带了出来岂非大大不妙?所以才要额外净身一段日子,方可返程。”
听起来倒是毫无破绽,明清樊也不得不信。不管怎么说,赫连央成年一事极其要紧,于公于私、明清樊都希望她安然度过。
“你自己当心,务必万事注意。”朝君殿下再次叮嘱。
“是,我定会尽快回来。”赫连央微微一笑。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父女二人便准备启程。月城的西城门一开,到达百阐城的路程就更短了。水格跟醒春已经将随身之物装备完毕,赫连央与前来送自己的哥哥点头,叫他放心;随即她就要钻进马车,然而燕三阳却朝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往眼前的城墙上看——明清樊不知何时已经登上了城墙,正背着手,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赫连央绽开一个淡淡的笑容,朝城墙上的人点了点头,然后钻进了车里。
有人准备着自己的成年礼,有人远在阆都,则还顽固地坚持着。
明斐蔷已经倒下许多天了。她的药量无法再增加,否则不如直接一刀抹了自己痛快。明清辙跟明玉繁无微不至地在床前照料着,然而他们都清楚宗主心中怨气难消,自然是好不了的。
而就在这时,大内官阿长又登门、给了明斐蔷最终一击。
“陛下传信过来,说那里虽不比阆都的百年积淀,可终究也是个舒适之地。陛下一时间也难以返还,京中百姓正源源不断地朝赤阜城迁移,恐怕阆都的环境……”阿长刻意稍作停顿,才莞尔一笑,“会越发不便起来。宗主还病着,不如趁天气微凉,早些搬去好生休养,也不枉陛下、王后与太后的一番关心。”
明斐蔷在心中冷笑:说得可真好听。
“多谢陛下好意。”明斐蔷压着咳嗽声,时至今日也绝不丢掉身份的骄傲,“可阆都百年基业,正是明氏的根。陛下新王登位,心中自有开天辟地的高远志向,另置根基也在所难免;可我身为明氏宗主,一把老骨头,目光短浅、冥顽不灵,总归还是不敢做些愧对先人的事来。”
面对讽刺,阿长依旧波澜不惊。他再拱手:“宗主身为明氏一族中的长辈,果真最牵挂明氏,也最了解陛下,实乃明氏之幸。”
明斐蔷一听这故作糊涂的鬼话,差点又一口气没喘上来。
然而阿长还端着恭敬的面子,继续道:“至于您的自谦之说,目光短浅、冥顽不灵云云自是没有的事,听进小人耳中,便当是您山崩于前而不乱的宗主风范罢了。”阿长抬眼,微微一笑,“只是山既崩了,换个地方祈拜便是,心中有神明,总归也不会被神明舍弃。城中百姓都可通透的道理,想必宗主心中更是清楚。”
说完,阿长再行一礼,告辞退了出去。
明斐蔷看着阿长离去的背影,狠狠地砸了砸身下的床面。
五日后,宗主及承怡宗君、明清辙、巍王府等剩下的宗室族人,与大内官、右罗尉、司金营掌营冯泽英及一些其他臣工,共同踏上了前往赤阜新城的路途。
一种宗室之人中,最高兴的恐怕是明玉璧身边的绻儿。她压抑着兴奋,不敢太表露出来,然而却跟自家小姐咬耳朵:“小姐,我听说赤阜镇那里的冬天不如阆都狠,加之还是先王陛下为玉漱长公主修建的,想来是个利于休养的地方,您的身体定会越来越好的。”
明玉璧撩开车帘,看着外面越来越陌生的景色,攥起手心:她终于离开阆都了,没想到这辈子还能离开阆都……她能活,她还能活。
一行人马浩浩荡荡,还需在路上颠簸一阵,但作为宗室在赤阜城唯一的亲近之人,荆家自从得到消息后便一直着手做着迎接的准备。
迁都赤阜城,对荆家上下来说无疑也是措手不及的意外。荆廷回想起当初跟明桓提出前来赤阜镇“补送物资”时的场景,直至今时他才发觉哪里不对:当时明岚王答应得太容易了。那阵子,世家贵族人人自危,都赶着往外跑,按理来说明岚王再发现这等心思、应该勒令禁止才是,怎会轻易叫他得逞了?只怪当时他以为自己找到了顶好的借口——运送早谷,听说粮草事宜是陛下最担忧的。
但……当时他又是从哪里听说明岚王想要粮食来的?
刚迁到赤阜城内的那几天,其他依附于宗室的小世家们思前想后的问题,荆廷也一样想过。但并非因为他荆家一旦离开宗室便不能独活,毕竟荆家是三大世家之一,只要不犯违逆大错,有明氏一天就有他荆家一天;荆廷之所以两难,是因为下任宗主之位十之八九会传给明锦,他的夫人。
没人会嫌手上的独资多,荆廷永远这样认为。
好在宗主最终还是决定迁来赤阜城,他悬着的一颗心也可以放下了。因此阆都的飞书传进宫中、新王又将此事告知荆家后,荆廷便带上一家人,去给宗室众人采买乔迁贺礼——即便各府上并不缺任何东西。
父亲与兄长们故作姿态的样子看在荆沐暄眼里,她不禁感到心累。于是她第一次向父亲开口:“如今新王继位、都城迁移,可见先王未雨绸缪、思虑深远,想来当今陛下也会借势有所作为。父亲,我们大可不必掺和其中,不妨趁机慢慢从宗室抽离,独善其身……”
然而话音未落,荆廷严厉的目光便投掷了过来:“暄儿怎会有此念头?糊涂话!”他不理女儿脸上担忧关切又无奈的神色,急忙“校正”她的想法,“先王虽手段老辣,但新王毕竟年纪尚轻,大有我荆家可施展拳脚之处。暄儿你身为荆家女儿,难道不想看见荆家登高望远、揽月摘星?”
荆沐暄看着父亲甚至有些魂迷神癫的脸色,自知无论再说什么,他都听不进去了。身旁的母亲与哥哥们也投来担忧的眼神,于是她垂下眼眸,不再言语。
荆廷看见女儿噤声的样子,以为她是知错了,便也缓和了语气:“近来变故颇多,你也不得休息,想必是累了,回去歇着吧。”说完便转过头去,不再看女儿,想叫她知些教训。
“是,女儿告退。”荆沐暄伏了伏身,说着便退了出去。
丝琴看到小姐的脸色,想要安慰却不知如何开口。二人正要回荆府,却听得前面有人笑道——
“哎?荆小姐!好巧好巧啊。”
丝琴搭耳一听便知道是谁——还能是谁,这声音近一两个月来都听惯了,可不就是那位太叔公子么。她暗叫不妙,心想小姐平时见到太叔环就够烦的,此时情绪不佳,怕不是要当街大骂对方一顿才解气。
然而荆沐暄毕竟是受教过的大世家小姐,心情再差、也断不至于当街失态。她懒得停下理太叔环,装作没听到没看见似地,径直就要从那人面前走过。但太叔公子嘛,都知道的,脸皮厚的不得了,更何况荆沐暄也没正经“理”过他两回,自然不影响他黏糊糊地跟上去。
“荆小姐这是从哪来,又到哪去?”太叔环边走边笑嘻嘻地问,见荆沐暄根本不搭茬也不觉难堪,继续自顾自说,“我正要出城骑马,荆小姐可要一起?”
原本只是习惯性地胡咧咧,没想到身旁之人闻言后居然真的停下了脚步。
“骑马?”荆沐暄扭头。
一见她是跟自己说话,太叔环颇惊喜,眉飞色舞歪歪头:“对啊,骑马。听说哨城西边的密林还在,今日天气也正好,荆小姐不妨与我骑马出游,如何?”
丝琴本以为小姐定会同之前一样,毫不犹豫地拒绝、甚至还会回给对方一个冷笑,却不料小姐竟立即答应:
“好,走。”
“小姐!”丝琴低声叫住荆沐暄,制止之意显而易见。可荆沐暄却头也不回地给她两条路:要么随她一起出门,要么自己回府上。言下之意,她绝对是不会改变主意的。丝琴又怎敢叫小姐单独出门骑马,更何况还是跟个一直对小姐颇有意思的公子一起。
“哎……哎!”丝琴无法,只好快步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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